70 海棠花開（二）

海棠花開（二）

兔妖沖着沈将離笑了，她猜出這眼前生的絕妙之人，恐也是為情所困，于是道：

“天地初開，女娲娘娘就定下，一男一女的成婚的習俗。無論人神還是妖，都是如此。可若說為何嫁人？大家族之人成婚，定是為了能助力家族繁盛，榮華富貴。”

“若不需為家族考慮呢？”沈将離道。

“其他人嘛，還不就是為了找個知冷知熱的人，彼此關照，彼此愛護。”兔妖拿出幾款新款裙衫，挂在半空，笑道：

“有人在身邊說個體己話，陪你度過朝夕，那才叫日子。不然我們那漫長的妖生，可就無趣死了。”

……不然那漫長的妖生，就無趣死了？

這天，沈将離不記得，兔妖給她試過多少顏色的料子，看了多少款式的裙子。一直到她走回家，都只記得，那句漫長的妖生……

她思來想去，前想後想，都覺得海棠姨若是嫁了牌位，那可是太虧了。

雖說娘的愛情，也沒什麽好的。終日只能在夢裏相見，但娘好歹還有自己。可海棠姨呢，不過空空只有一份歡喜，那之後漫長的一生，不就都要守着那個牌位了？

海棠姨太傻了。

沈将離絕對不能讓她這般傻，對，她小跑起來。

她現在就要先去找娘，要娘和她一起反對，海棠姨嫁給牌位。

***

“就這事？”

白娘見沈将離風風火火跑來鋪子，把胭脂放回櫃臺上，走了出來。

“娘，你不覺得，海棠姨和那牌位過一輩子，太虧了嘛？”

白娘擺正螺子黛的位置，到了杯甜茶，放到沈将離手裏。

“瞧你跑的。”

“娘，你真不關心海棠姨嗎？她可是我們的家人啊。”

“就是一家人，我才願意幫她操持的。”白娘扶着沈将離肩膀，讓她坐下。

“可娘，這不僅僅是一場婚禮，還有後半生。你願眼睜睜的看着海棠姨，後半生都守着個牌位過日子嗎？”

白娘見沈将離執拗，把她拉到嘴邊，低聲道：“我找人問過了，三年就行。”

“三年？”沈将離不解。

“就是三年後，你海棠姨還可再嫁。”白娘起身道：“不過才三年時間，你海棠姨想嫁就嫁喽，耽誤不了什麽的。”

“娘，若海棠姨就守着那牌位呢？”

“行行行！”白娘被沈将離纏得緊，拿過她手中的杯子，放到高幾上，推她出門，“娘這兒還要做生意，你現在去勸你海棠姨，你若說通了，娘就不操辦了，都聽你的。”

“你說的可真？”沈将離總覺得白娘在敷衍她。

“真。”白娘點頭。

沈将離擡腿就往外走。白娘倚門看她。

瞧着沈将離走的風風火火，白娘心道：

還沒真正愛過，才會這般跳着腳，左右衡量。

若真是愛上，又怎會計較多少薄厚呢……

不知這姑娘，日後有了心上人，又會如何？

***

和武街上宅子，海棠正在畫婚服的圖樣。

其實，她從前也畫過的。後來白娘母女被接到沈家莊子，她便燒了那畫稿。

好在她還有些印象，能憑着記憶，畫個八九不離十。

不過，也過去這許多年了，她也變了。很多地方，還是要再做修改。

“海棠姨，你在嗎？”沈将離在外敲門。

“回來了啊，快進來。”海棠放下毛筆，去迎沈将離進來，“料子可還喜歡？”

沈将離一把拉住海棠的手，“海棠姨，你不嫁行不行？”

“……”海棠放下手，“是書院裏，有誰說了什麽嗎？”

雖然嫁給沈慕洲，是海棠一生的夙願。可若因此，讓阿來在書院被人議論……

“沒人說我。”沈将離看見海棠姨咬着唇，似在下決心。

還是委屈了啊，海棠安慰的拍了拍她，聲音極輕：“不嫁也行的。”

“真的沒人說我。”沈将離不甘地看着海棠，眼中一下子，就有了晶瑩的水汽。“是我不想海棠姨只能嫁給牌位，過無趣而漫長的一生。”

看沈将離說的委屈，海棠撲哧就笑了起來。

“你怎麽還笑啊？一想到海棠姨日後整日和這牌位為伴，吃飯時看着牌位，睡覺時摟着牌位。有什麽心裏話，都要說與牌位聽。我都要難受死了。”沈将離越說越委屈。

想到日後那漫長的人生，海棠姨身邊就是這個牌位，她太心痛了。

海棠姨那麽好，為什麽要過這樣的一生？

“真是長大了，都知道擔心我了？”海棠笑道。

“你不要笑，我在和你說很重要的話題。你認真一點。”

海棠還是忍不住嘴角上揚，她揉了揉沈将離的腦袋，“好啦，我是認真的。其實，在遇見你和白娘之前，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嫁給三爺。”

“可他死了！沒有這個人了。”

海棠頓了一下，是啊，他死了。可能嫁給他的願望，就像肆意生長的藤，越長越盛，纏繞住她的心，讓她不能喊停。

本以為沒有什麽能讓自己猶豫，可看着這說誠摯而擔憂的眸子，她突然心中一沉。

海棠一把抱住沈将離，“有你擔心，真好。”

“不要說好聽話，糊弄我。我不要海棠姨一輩子和牌位，生活在一起。”沈将離掙紮，不讓海棠抱她。在她看來，這就是海棠姨在敷衍自己。

“可我還有你啊。”海棠摟住她道，“還有白娘。因為我知道，你們會一直都在我身邊，所以才敢勇敢的試一次。”

若是海棠姨嫁給那個牌位，娘……不對海棠姨有任何變化的。

那自己呢？

這件事會改變海棠，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嗎？沈将離問自己。

不會。

她清晰的聽到這個答案。

“那麽想嫁他嗎？”沈将離沒了開始的激動，喃喃問道。

“嗯。”

妖王屠城，爹為了護娘、弟弟和她出城沒了性命。被追的過程裏娘和弟弟，和她走散。從此她便只有一人。在這樣的一生裏，她遇見了帶着光芒的沈慕洲。

還生出了嫁他的願望。

可他走了，她仍處處謹慎，生怕出任何差池。

因為她知道，她身畔無人，沒有人給她兜底，亦無人給她撐腰。

那現在，她為何敢了呢？

也許，真的擁有家人了吧。篤定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離開自己的家人。

海棠點頭，有些孩子氣地道：“若不能如願，要抱憾終生的。”

見海棠姨是鐵了心，沈将離噘嘴賭氣，為了一個牌位，多不值！

“行嗎？”海棠湊過去問她。

“你想嫁就嫁吧，”沈将離不看她，“反正三年後，你要是看上了別人，還能再嫁。”

沈将離說完就走。

就聽海棠在她身後道：“我答應你，若是遇到喜歡的，便去喜歡。不會委屈自己！”

海棠明白，沈将離心底是怕的。

白娘為愛而瘋，她怕那樣的事也發生在自己身上。

可愛情啊，又有幾個理智的呢？

只有阿來也遇到愛的那一日，她才會懂啊。

海棠心道。

***

延永書院。

竹子精帶着玉字齋中的學生，在明月堂的二樓的藏寶閣，講述二樓陳列的諸寶物的來歷，和神奇之處。

他們走到一處被結界封鎖的石塔前，竹子精道：

“這是天罡離火塔，能将心魔分離其中，助無情道者大成。”

“這裏面有心魔嗎？”有人問道。

“書院成立以來，只有你們兩位師兄，出現了心魔，自行下山，沒了蹤跡。所以這塔內還未有心魔關入其中。”

沈将離一邊聽着，一邊往前走。突然，她目光落在了一個精巧的古銅人身上。銅人兩手一高一低的舉着，左手托蓮花皿，右手也是一個蓮花皿。

瞧着樣子，是盞燈。

“這是緣起燈。”竹子精見大家都在這燈前駐足，便介紹道：“若有人離世，将他生前之物，放入這低處的蓮花皿中，再點燃這高處蓮花皿中的燈芯。便能失離世之人，還陽一盞茶的功夫。”

“可還陽？”沈将離瞪大眼睛，“誰人都可？”

“莫要想了，這燈點的是人的陽壽！且要陽壽百年，才能換離世人還陽，一盞茶的功夫。”

“百年陽壽，換一盞茶的功夫，這得什麽樣的感情啊？”

“不是光有感情就行的。”竹子精問道：“你們猜它為何叫緣起燈？”

“肯定是要有緣人才能點燈。”有人答道。

“不僅如此，這點燈的條件還有，這離世之人并未轉世，且也覺緣分未盡，願意還陽才行。”

“就算有人願意獻出百年陽壽，那人能不能回來，也未可知。有人點燃緣起燈，才發現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實則早已緣滅。”

“所以啊，就是有了緣起燈，有了百年陽壽，也無法料到是否能見到想見之人，所以這燈便少有人用了。”

竹子精說完，便向下一件寶物走去。

“百年陽壽……”沈将離低聲重複，花妖可活萬年，若是能用百年，換得海棠姨二人婚禮——她心甘情願。

“百年陽壽，只能見那人一盞茶的功夫，而且還不知道能不能見，這也太不值了。”

夏侯扶耘道，說完，他拉着沈将離往下一處寶物去了。

絲毫沒發現，沈将離看着那緣起燈，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