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海棠花開（三）

海棠花開（三）

夜深，海棠睡下了。

沈将離在她屋外偷偷聽了聽，确定無誤後，悄聲來到後院。

月色下，白娘正将靈力灌入土中。

一株海棠樹，想要瞬間長至比人還高，需要許多靈力。而娘想要的，是這滿園的海棠樹，同時長高，一起開花，這就需要許多靈力。

所以娘每晚都會來給這土地注入些靈力，确保海棠姨結婚那天，能收到滿是花開的海棠林。

沈将離走過來，擡手凝氣，也在土壤中，注入了自己的靈力。

她想和白娘一起，喚醒這些海棠種子。

雖然娘總說她靈力有限，不用她幫忙。

但沈将離卻也想盡一份力，送海棠姨一份驚喜。

“海棠定會喜歡。”白娘笑着。

可海棠姨會最喜歡的……緣起燈，又出現在沈将離的腦海。

若是娘和海棠姨知曉，這要用自己陽壽換得，她們一定不會同意。

可是，沈将離還是低聲道，“我也想送海棠姨一份禮物。”

白娘點頭，“若是你送，無論什麽，海棠都會喜歡。”

是的，就是因為自己無論送什麽，海棠姨都會喜歡。

所以她想送，最能讓海棠姨喜歡的。

那個人——沈慕洲。

***

“不用再說了，”明月堂外，竹子精邊走邊揮手，“你若借藏寶閣中其他寶貝，登記便可，但這緣起燈不行。”

既然這燈有可能讓三爺回來，哪怕只有一盞茶的功夫，沈将離也願意一試。

她攔住竹子精，懇求道：“先生，請您通融一下吧。我真的想用這燈。”

“我這也是為你好。”竹子精停下腳步，語重心長，“你年紀尚小，不知生命可貴，為了随便什麽個人，便可獻出自己的陽壽，你日後是要後悔的。”

竹子精見她站住，不再開口，以為想通了，剛想離開。

就聽沈将離的聲音，在他身後一字一句傳來：“那我向步院長提這個請求。”

一貫以來，延永書院每個學子，最珍視也最敬重的，便是三年中，能向步自明提出請求的這一次機會。

竹子精聽後，停下腳步道：“沈将離，你剛入學還不知這請求珍貴。我就當沒聽見，快走吧。”

“你若不幫我問，我便自己去找院長。”

“不可。”竹子精神色一變，“我去。”

“我在這兒等先生。”沈将離躬身行禮。

守拙閣的山洞裏，靈力環繞，步自明在其中打坐，接受各門彙聚而來的靈力。

藏寶閣的竹子精來到門口，瞧了瞧緊閉的門，低聲對守門的竹子精道：“我想見見主人。”

“主人正在打坐，不得擾。”

“這麽回事，”藏寶閣的竹子精，把守門的竹子精拉到一旁，“上次玉字齋去了藏寶閣後，有個學生想要借個寶物，緣起燈。我不肯借她，她說要來找主人，用此燈兌現三年一次的請求。”

守門的竹子精，向來受到步自明重用。知曉其他竹子精，所不知的內幕。

什麽十年陽壽，不過是主人用來收集靈力的工具罷了。

守門的竹子精往守拙閣裏，看了看。主人本是妖身，但接受神力、妖力各方靈力斑駁，這雖讓他法力高深，但身子卻弱了幾分。所以主人最喜歡少年妖族的陽壽，最是溫潤身子。

前段日子，主人不知被什麽所傷，正需要這新鮮的少年妖族之氣。

“主人身弱，你就允了去吧。省得要鬧上一鬧，讓主人心煩。”

“既是如此……”藏寶閣的竹子精知曉要如何行使，躬身道：

“那我就告辭了。”

***

四月二十夜，明月高懸。

夜深時，和武街一處高牆深宅內，香臺上一支紅燭，一支白燭都被燃起。

沒有繁文缛節，只有至親好朋。

沒有喧天鑼鼓，沒有鞭炮爆竹，只有親友嘴角的笑意。

在晚春偶有的蟲鳴聲中，白娘攙扶着身穿黑紅相間婚服的海棠，緩步而來。

入正堂，屋中只有夏侯元、夏侯白萱、夏侯扶耘和沈将離四人觀禮。

沈将離講那緣起燈放在盒子裏，抱在胸前。

只有一盞茶的功夫，她定要珍惜。

白娘将海棠扶到正中，“你且站好，婚禮這便開始。”

“等等，娘，我肚子疼。”

“你這孩子，哪有人家拜堂要等你的？”

“不妨事。”海棠笑着扯了白娘胳膊，雖是蓋着蓋頭，看不見人。海棠卻還是轉到沈将離的方向，揚了手中繡帕，“阿來你去，我等你。”

“我馬上就回來。”沈将離抱着盒子就往外跑。

抄手游廊裏，沈将離打開盒子，拿出緣起燈。

沈将離雙手結印，“花妖沈将離，叩天地之門，草木之力，願用百年陽壽，換沈慕洲緣起一瞬。”

她二指凝力一指，蓮花皿高處的燈芯，燃起一簇微弱的光。“成了。”

她小心護着這出火苗，向正堂走去。

“海棠姨，這是我送你的禮物。”沈将離走了進來。

看到緣起燈，屋內幾人的都變了臉色。

“你胡鬧。”白娘道。

“你用了百年陽壽？”夏侯扶耘震驚的跑過來，想要斷了那燈。

“不可。”夏侯白萱攔住夏侯扶耘，“緣起燈已開，就是熄了，這百年陽壽也沒了。”

夏侯扶耘只好松手，看着沈将離，滿是怒氣。

“百年陽壽？”海棠一把掀開蓋頭，看着沈将離端着一盞人偶燈，站在她面前。“這是什麽？”

“海棠姨，這是緣起燈。”沈将離把燈擡到海棠面前，笑道：“若你的三爺，真有你說的那麽好。他自會出現，若是他不來，那就是他沒那麽愛。”

沈将離拿起海棠的手，指引她把手中握着的玉佩，放到低一些的蓮花皿中，“若他來了，這便是我送你最好的禮物。”

沈将離很認真道，“若是他不來，你就不用嫁給牌位了。”

自己和三爺的這場冥婚，阿來最是反對。可她卻用了百年陽壽，換自己能見慕洲一面。她看着沈将離将緣起燈，放在紅白蠟燭之間。

“若知有此物，用我的陽壽就好。”海棠低聲。

話音未落，就見緣起燈的燈光，猛地向上，卷起火舌，發出炙熱的光。

海棠姨沒信錯啊，沈将離心驚。

火舌中，一高大俊朗的男子，漸漸映出了輪廓。

青衫，大氅，海棠一動不動，沈慕洲還是當年，離開時的模樣。

那輪廓漸漸凝出一個清晰的人形，她就知道，他是等着她的。海棠走上前，拉住他的手。激動道：“慕洲，你來了。”她看到自己的婚服，有些害羞，“今日我們成婚。”

沈慕洲擡手似要落在她身上，卻只是緩緩劃過，并未觸碰。他定了定神，對她搖了搖頭，“海棠，我不能娶你。”

屋中幾人都愣住了，海棠那般執着，他卻不願。

一滴淚緩緩落下，這麽多年，海棠都等的甘願。

不想她等到的，竟是他的一句不娶。

沈慕洲下意識伸手，想拭去她的淚，卻又我了拳，放下了手。

“海棠，我來是想告訴你，你還可以遇到其他人。你要好好過一生。”

想到海棠為別人穿上嫁衣，沈慕洲心痛難耐。

可他又怎能自私的留住她，讓她真的和牌位共度一生？

“不要，”海棠撲到他的懷裏，“若不是你，誰也不行。”

這曾是沈慕洲最盼的守候，可如今竟是最怕。

他猶豫片刻，終于擡手，輕輕拍着她的背，聲音寂寞而遼遠：“那将是多漫長而無趣的一生啊……”

這不是自己說給海棠姨的話嗎？沈将離突然一驚，三爺知道？

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沈慕洲就開始慢慢散去。

“別走，”海棠哭着，緊緊抱住他，“慕洲別走。”可她懷裏，還是漸漸感受不到他了。

三爺聽到了自己的話，所以……沈将離被她發現的一切，擊中了。

竹子精說，若是那人轉世，便喚不回來。

若那人沒有想念，也換不回來。

可三爺來了，還知道她勸海棠姨的話。

原來，真的不是海棠姨的也一廂情願。

海棠姨不應終生遺憾……

“沈慕洲！”沈将離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大聲道：“我知道你能聽見，你也能看見。”

沈慕洲突然心虛了一下，以為沈将離看見了自己。

“那句漫長而無趣的一生，是我說給海棠姨的。那時候你就在她身邊了是不是？”

聽了沈将離的話，海棠也愣了，“三爺那時候就在自己身邊了？”

“沈慕洲你離去百年，早就應該投胎轉世，可你根本沒走，你一直在海棠姨身邊對不對？”沈将離對着空無得緣起燈，大聲道。

一盞茶的功夫到了，燈滅了。

“我就知道。”海棠笑了。

她是他被愛的，從開始到現在，他沒有騙她。

她凝力二指間，點燃了那緣起燈。火舌卷起，卻未出人形。

一盞茶的世間，緣起燈明明滅滅，上頭空無一人。

海棠再次凝力，白娘拉住她，“海棠，夠了。他走了，你還得活着。”

海棠搖頭，“三爺說過，他不會騙我。他還欠我一個承諾。”

燈光再次燃起。

他又何嘗不期待，能明媒正娶，和她一生相守呢？

只是命運弄人。

他離開了，就不應再給他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