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心跳

第012章 心跳

“所以,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咖啡館裏冷氣開得十足,卞思妤目瞪口呆地聽完裴拾音平靜的敘述,打死都沒想到,原來那天在化妝間裏,她口中那個告白失敗,疑似某方面不行的對象,居然是她的叔叔——

中文博大精深,原來此不行非彼不行。

裴拾音恹恹地攪着咖啡杯裏的吸管:“能怎麽想?就像一盤你想吃很久卻吃不到的菜,突然被端到跟前了,總是會覺得有點香,有點饞的,對不對?”

星空展裏,兩人各懷心事,但她開口道歉,等同于重新糊上了那層被捅破的窗戶紙。

兩人同住一個屋檐下,也沒了之前劍拔弩張的避嫌。

甚至偶爾一起吃晚餐,已經能一副叔友侄恭閑聊家常。

成年人的距離,克制、禮貌而疏離。

卞思妤倒抽一口冷氣:“你不會還想在同一棵樹上吊死第二次吧?”

裴拾音:“那倒沒有,這盤菜又不是必須品,能吃到我會開心,吃不到的話,也不至于餓死。”

“懂了,”卞思妤高深地摸了摸下巴,“這菜名字就叫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她理解好友這種随遇而安的态度,倒沒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結,只拍了拍裴拾音的肩膀,寬慰道:“沒關系,就算你想吃回頭草也不是件丢人的事情,畢竟,你叔叔這種年紀的熟男,有魅力多金的同時還帥,換誰都會想要攻略的。”

“即便想入非非,你最多也只是犯了全天下的女人都會犯的錯。”

裴拾音對她的言情小說腦袋翻了個白眼。

“我分得清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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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林蓁蓁上周到底去沒去醫院?”

她熬了幾個晚上的大夜做的備孕攻略,也不知道林蓁蓁到底能不能母憑子貴助她脫離苦海。

說到這個,卞思妤一臉為難。

“我有點懷疑他們分手了。”

“什麽?!”

“之前快到假期的時候,林蓁蓁總是會各種炫耀跟葉兆言結伴出去旅游的機票,但這次,暑假都快到了,她反而把朋友圈設置成三天可見。”卞思妤一臉沉重,“所以我擔心,學校裏那些傳聞有可能是真的。”

放假前,有人看到林蓁蓁跟葉兆言在校門口吵架,影影約約聽到“分手”兩個字,就把這件事當八卦來傳。

“總不至于是收了你的《備孕指南》後,決定悶聲不響搞一票大的吧?”

看卞思妤在各種社交軟件上翻蛛絲馬跡,裴拾音心裏也有些沒底:“要不,你再找人問一下?”

然而還沒等到卞思妤輾轉找到答案,求證的機會已經先一步到來。

每個月的月初和月中宋予白和拾音照例要回老宅陪爺爺吃飯。

她跟宋予白結伴抵達老宅的時候,才發現,葉兆言已經陪宋爺爺在客廳的沙發上坐着聊了好一會兒的天。

“怎麽才來,我跟阿言都等了你們好一會兒了。”

見到她出現,葉兆言臉上的欣喜不是假的。

不知道兩人之前在聊些什麽,宋墨然的心情也是肉眼可見的好,樂呵呵地拄拐杖起身,葉兆言試圖伸手去攙扶,反被他笑着揮手打開:“你扶我幹什麽?等了裴拾音這麽久,還黏我在這個老頭子身上,也太假了。”

葉兆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忙伸手去拎裴拾音提的水果。

裴拾音推脫不過,只好任他大獻殷勤。

有一說一,葉兆言從長相家世來說,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裴拾音打小就跟他認識,裴蓉和葉兆言的媽媽趙曼冬是大學室友,兩家人早年住得近,初高中一直是同校,也算是青梅竹馬,本來做朋友最合适,直到她在某個下午,收到了對方的情書。

那封情書像剛放了閘的水龍頭,接下來每周一封,風雨無阻。

裴拾音起初也會好奇拆出來看,但葉兆言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實在是一言難盡,前一句海子,後一句就能九頭不對馬嘴地接上十四行詩。

看了沒幾行,她的腳趾已經尴尬到扣出一室三廳。

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一個接受了九年義務教育的人,能寫出這種文字垃圾,甚至還為此沾沾自喜。

尤其是,當她意外發現,這些文字垃圾,統一來源于網上某個情書代寫業務的時候。

裴拾音:“……”

至此,她對這人的印象跌至谷底。

卻沒想到,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她照例去老宅陪宋爺爺吃晚飯,與以往跟宋予白結伴不同,那次,只有她一個人。

老宅的餐廳裏,葉兆言的父母也在,吃飯的時候,打量她的眼神充滿某種令她毛骨悚然的慈愛。

她那時就坐在宋爺爺旁邊,老人家拉着她的手,笑呵呵地說真是趕巧,葉兆言跟她又念了同一所大學。

她不明所以。

趙曼冬接口很快,只說既然宋予白出國了,讓葉兆言照顧她,也是理所應當。

等安安靜靜吃完飯,宋爺爺跟葉兆言的父母去書房談事情,葉兆言才煞有其事地湊到她身邊。

“宋爺爺想讓我們倆在一起,你知道麽?”

裴拾音如遭雷擊,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扯出一個自認為得體的笑來:“怎麽會?”

“宋叔叔不是出國了麽,他擔心你上學沒人照顧,”葉兆言揚着唇角,臉上很有些得意,“所以,就把這個任務交到我手上了。”

裴拾音心想,她是不是一個棘手的包袱?

有一個人二話不說地脫手,老人家就迫不及待找人接盤?

她那一晚心情糟糕,就連宋爺爺幾次找她說話,都心不在焉,幾次小小的反抗,可老人家卻只當是她在害羞。

宋墨然眸中程度上雖然的确也算是在征求她的意見,但其實,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從始至終,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此刻,當着宋爺爺的面,她心裏就算罵罵咧咧的聲音再響亮,臉上也只能裝得乖乖巧巧。

“你怎麽來了?”

葉兆言有些得意地一揚唇角:“你猜?”

裴拾音:“……”

我懶得猜,我猜你祖宗。

時值飯點,宋墨然心血來潮,想在庭院裏吃晚餐,從客廳到庭院,需要穿過一段玻璃花廊。

裴拾音低着頭看兩人并排的腳步,心中不安的預感,已經愈演愈烈。

葉兆言也不再賣關子:“就是想着,要結婚了,定定心,不然,太對不起你等我的這些年了。”

裴拾音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轉頭看他。

她張唇半響,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但凡一個人腦子正常點,都說不出這種自作多情的話。

葉兆言以為是他浪子回頭的誠意令她動容,臉上那一副“怎麽樣我是不是很癡情是不是很專一”的自戀表情已經開始膨脹。

他知道,他跟林蓁蓁那點事情,她肯定有所耳聞,卻從未對此生氣。

她對他從始至終都溫溫柔柔,和和氣氣。

大概也是對他有情,知道他不會為這些莺莺燕燕逗留,歸根結底,還是她心裏有他。

葉兆言也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做得過火,跟她說話時,刻意壓着聲音不讓後面的兩個人聽到。

一本正經,像是賭誓。

“我知道我以前讓你不高興了,但以後你不用在擔心,不該聯系的人,我絕對不會再聯系。”

她包容他的過錯,沒有苛責一句,一如既往對他溫柔——用母親趙曼冬的話來說,這樣的妻子的确是打着燈籠也找不到。

葉兆言越說越上頭,簡直都要被自己的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深情所打動:“我知道,我以前有做得不對的地方,為了你,我都願意改。”

裴拾音:“……”

前功盡棄的挫敗感差點沒讓她當衆尖叫。

精心設了半年的局,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張一張急速崩塌。

裴拾音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費力地扯一個符合她人設的甜美微笑來。

“是麽?”

葉兆言:“當然,我騙你幹嘛,年底就要結婚了,你開心麽?”

“開心。”

……你祖宗。

最後三個字,被她咬牙切齒咽回了肚子裏。

她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她現在只想把一籃子水果扣到他洋洋得意的腦袋上,讓他清醒一點。

現在外面哪怕天黑得看不清路,也不适合他來做這種夢。

花廊盡頭,就是餐廳。

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餐廳裏早已燈火通明。

前面還剩一小段路,宋墨然看着前面兩個年輕人有說有笑,慢悠悠地在後面拄着拐杖走。

他刻意放慢了腳步,斜睨了身邊的人一眼,半帶揶揄半含不滿:“你也真是,都三十了,還不結婚,看看裴拾音,都快嫁人了。”

宋予白臉色平靜:“那也是您安排的。”

言外之意,是裴拾音結婚的早晚,與他是否單身,其實并不存在直接的類比關系。

宋墨然聽出了他話裏話外的怨怼,低哼一聲:“我倒是給你安排了,有用麽?”

說到這個就來氣。

老人家語重心長,恨鐵不成鋼:“早年你還年輕的時候,我讓你去跟人家見一面,你不肯,說什麽要照顧小侄女,現在好了,蓓蓓以後也不用你照顧了,你多少也得考慮一下自己的人生大事。”

宋予白依舊面不改色,只順從地“嗯”了一聲,說了句“我心裏有數”。

“心裏有數?”

宋墨然被氣笑了。

“搪塞我一次兩次就算了,三次四次,是不是真當我傻?”

宋予白實在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深聊,只無奈地低嘆一句:“爸,您想到哪去了。”

“你問我想到哪去?”

宋墨然拐杖一停,向來矍铄的眼睛卻如老辣狠厲的獵人般微微眯起,靜靜地審視自己這個一貫優秀、無瑕的兒子。

“我只是想到,你跟蓓蓓叔侄一場,到底要怎麽樣,才能善始善終。”

不輕不重的語氣,似在警告,也更像是在敲打。

宋予白斂眸沉默了幾秒,緩緩擡眼:“空穴來風,不值得您這樣大費周折。”

強令裴拾音搬來跟他同住,興許,就是一次試探。

他自小到大,被父親暗中大大小小安排過不少的測試,在是非問題上向來謹小慎微,從不出錯。

宋墨然靜靜地打量着他臉上的表情,縱橫商場多年淬煉出的銳利目光,終于在确認兒子臉上的坦蕩後,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是,我們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別人戳脊梁骨。”

宋墨然重新拄着拐杖往前走,宋予白伸手去攙他另一只手臂。

“但蓓蓓的婚事,別拖了,她早點結婚,我們也算是給了裴蓉,給你哥哥一個交代。”

宋予白看了眼前面不遠處交談自若的兩人,不動神色地收回目光:“所以,您今天特地提前給我打電話,讓我們不要缺席今天的晚餐,就是為了這事?”

“怎麽,有意見?”

宋慕然沒想到他這時候還敢忤逆他的意思,斜睨了他一眼,陡然提高的語氣裏帶着點老人家倚老賣老時特有的不滿和偏執。

“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什麽事情可為,什麽事情不可為。”

宋墨然意有所指:“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要讓裴拾音早點結婚?”

他原本并不想把話挑得太明,顯得他太不信任自己的兒子,聽風就是雨,但見對方這一副執迷不悟的樣子,他又的确怕孤男寡女真發生點什麽事情,說出去未免不像話。

畢竟,三年前,他前腳一聲不響,遠赴瑞士,裴拾音後腳就不管不顧鬧着要搬離宋公館,兩人一反常态的行為,像極了鬧別扭的情侶,實在可疑,他當然有必要防範于未然。

對上宋墨然漸漸沉下來的目光,宋予白的臉上,依舊平和從容,他甚至像聽見一個稀松平常的笑話,用一種很自然很放松的狀态笑了一聲。

“父親,我想,您真的誤會了。”

他目光坦蕩似明鏡:“我對拾音,從始至終,都不可能超越叔侄以外的界限。”

“我牢牢記着您的囑托,像哥哥還在一樣,将她當成我的親侄女。”他頓了頓,理智的坦然無懈可擊,“即使真有想法,也絕不可能卑劣到去垂涎裴蓉姐姐唯一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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