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心跳
第015章 心跳
宋予白回到餐廳的時候,只剩下宋墨然一個人怡然自得地在鳥架上逗鳥。
他問兩人去向,宋墨然解釋,說是趙曼冬在北郊買了棟別墅,打算給裴拾音做婚房用的,葉兆言就自告奮勇帶她過去看。
宋予白默聲幾秒沒接話。
宋墨然放下逗鳥的木條,目光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手上:“東西呢?”
知道他是在問葉兆言寫的那些情書。
宋予白:“之前整理的時候,以為以後沒什麽用,應該是收到我那邊的地下室了。”
宋墨然看了他一眼:“那你到時候讓方寧去找一找,也算是這兩個小孩子的紀念了,丢了可惜。”
宋予白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管家好聲來催促宋墨然休息。
老人起身前還不忘溫聲吩咐:“晚上你就別管他們了,阿言跟我保證了,他會照顧拾音,今晚就讓他們年輕人自己去玩吧。”
7月夜雨驟至,淅淅瀝瀝的雨打在玻璃面上,在窗面落下一條又一條模糊的水痕,将老宅外面的油柏路都映得朦朦胧胧,只能看到不遠處有車燈弛離。
“我知道。”
宋予白順從地點了點頭,恭謹地目送他離開。
北郊作為寧城新開發的高端別墅群落,主打一個景觀人文的高度匹配,圈子裏不少的人都喜歡買了做後期的增值投資,當然,設施齊全的獨棟別墅,用來度假自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臨近九點,從老宅前往北郊的一段路,少有人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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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兆言今天換了輛奔馳的轎跑,車內空間沒有SUV大,裴拾音坐在副駕駛位上,只覺得空間逼仄,氣氛抑郁。
一路上葉兆言都在沒話找話,她本來就心煩,全程“嗯嗯啊啊”在敷衍。
宋墨然不在跟前,她沒必要做一個百分百投入的好演員,只要不太過分的擺爛,基本上都可以順利蒙混過關。
“是不是累了?”
裴拾音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有一點。”
“還得40多分鐘,要不要睡一覺,等到了我叫你?”
“也行。”
不用跟他再沒營養的搭腔,裴拾音将頭杵在車玻璃上,閉眼休息。
一頓晚餐吃得她了無生趣。
光一個葉兆言已經足夠讓她頭疼,宋予白居然還在這個時候湊上來給她添堵。
都要懷疑她這段時間是不是水逆。
如果真逃婚了,那等于是跟宋家徹底撕破了臉——這是下下策。
只希望宋爺爺不要因為她任性的舉動氣出病來就好。
本來還天真地幻想,逃婚前有沒有可能跟宋予白提前通個氣,現在看來,是自己異想天開了。
閉着眼睛,心煩意亂地想着各種可能。
轎跑穩穩停下來,似乎是在等紅燈。
她聽見葉兆言叫了幾聲她的名字,懶得理,只當裝睡,沒聽見。
然而,随着汽車啓動,半分鐘後,鬼鬼祟祟按上大腿的手,掌心炙灼的溫度,卻讓她打了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睛。
對上她驚愕目光的瞬間,葉兆言的右手像被火噬舔似地,迅速抽回。
他目視前方,沒看她,笑得卻有些尴尬:“剛剛怕你睡着了冷,想看一看溫度。”
試溫度探一探手臂綽綽有餘,沒必要把手放到她腿上還往上摸。
裴拾音冷眼看他狡辯,身體卻往副駕駛座的門邊擠了又擠,最大程度地跟他拉開距離。
“真的嗎?”
葉兆言将她不動聲色的嫌棄看在眼裏,心裏窩着火,這時候也幹脆攤白了:“拾音,我們遲早是要結婚的,你怎麽這麽見外?”
“不是見外的問題,這是原則的問題,”裴拾音皺起眉,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畢竟你也不希望,如果我今天坐的是別人的車,也這麽随便吧?”
在某個等候的紅燈裏,她沖他甜甜一笑:“我想把美好保留到婚後,可以嗎?”
葉兆言知道她家教嚴,也知道她溫順傳統,但這話的言外之意,至少說明,她從始至終,也只能是他的所有物。
“當然可以,這種事情,我肯定會尊重你的意願。”
裴拾音彎了彎眼簾,然後別開臉,對着車窗翻了個白眼,在心裏罵了他一句傻逼,也不知道這種小腦萎縮的生物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麽黃色廢料。
她對別墅沒興趣,如果不是宋墨然一個勁地勸她去看看,她今晚實在懶得應付他。
雖然确定他不會來強,但這種不知好歹的小動作,也足夠讓人惡心、讨厭。
只是接下來的獨處,她已經不敢再裝睡,更不想跟他說話,只能低着頭發短信找人聊天。
即便在專注開車,葉兆言的手心裏仍舊保留着她皮膚的觸感——雖然隔着一層雪紡布料的裙衣,但掌心下綿軟溫膩的腿,多少讓人心猿意馬。
他很早就知道她的腿好看。
高二那年的秋天,她參過一次排球賽。
站在第一排,穿着白底藍白的排球隊服,露在外面的一雙腿,又白又長,瘦而不柴,帶着勁勁的肉感。
白色的護膝套在腿上,竟能跟她的膚色融為一體。
刺目而顯眼的白,是整個賽場上,最明麗的風景線。
不過是年級裏平平無奇的友誼賽,卻照樣能吸引到隔壁學校的男生也偷偷翻牆進來看。
她每每扣殺一個球,都會往觀衆席上驕傲地揚起下巴,引得那一片的男生,都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他看着她在排球場上的背影,不經意間,卻注意到,對面的觀衆席第一排居然坐着宋予白。
一貫忙碌的宋叔叔,不是前天還在澳洲出差麽,怎麽今天會破天荒地來這裏?
直到球賽結束,裴拾音快樂地跑上去,像是邀功一樣對他伸出手,不知道讨要什麽東西。
及膝的男款風衣卻提前禮物一步被蓋到了她的肩上,将她嚴嚴實實地包裹。
春光被隔絕,身邊不少男生遺憾唏噓,而他也曾經是其中一員。
年少的記憶在別墅門口收束。
葉兆言領着她走進去:“等會看完別墅,要不要直接住在這裏?”
裴拾音腳步一頓,頓時就警覺了:“不用啊,現在還這麽早,回去完全來得及。”
“早麽?我看你在路上都困得睡着了,不如就直接住兒,明早我再送你回去。”
他邀請得自然,但裴拾音卻已經不敢往別墅內部走,杵在門口一動不動。
葉兆言像是完全沒看到她臉上的戒備,徑自走向客廳酒櫃,取出一瓶紅酒,兩個高腳杯,拎起開瓶器開酒:“你放心,在這裏,我們一人一間卧室,我保證不會對你做什麽。”
裴拾音:“……”
算盤打得震天響,她信他就是傻。
兩只高腳杯中已被倒上紅酒,甘醇的酒香頃刻間在空氣中彌漫。
葉兆言坐在沙發上,輕晃紅酒杯,對她臉上的不滿視若無睹。
“裴拾音,聊聊天吧?”
她不想聊天。
她只想離開這裏。
“阿言,”她頓了頓,管理好臉上的表情,提醒他,“現在還不合适。”
葉兆言抿了口紅酒,輕飄飄地問:“怎麽不合适?”
裴拾音:“……”
不是不能當面跟他撕破臉,但撕破臉之後呢?
在長輩眼裏,他們遲早要結婚,有些事情,早一天和晚一天,其實也沒有什麽區別。
更何況,她還有一年的時間才畢業,要是真的做事不留餘地,反而讓所有人都難堪,也讓自己進退兩難。
裴拾音嘆了口氣,露出委屈表情:“我晚上會認床,在外面住不習慣的。”
葉兆言:“遲早要習慣的,以後你就會是這裏的女主人。”
之前在花廊餐廳裏的腦補歸腦補,他還以為她對自己一往情深。
所以才試探着在車裏對她動手,只是她下意識的冰冷的、嫌棄的眼神,本能的反應騙不了人。
他心裏不爽,只能拿着雞毛當令箭拿捏她。
“宋爺爺讓我今晚好好照顧你,你就當提前适應婚後的生活,反正我晚上已經喝了酒,沒辦法送你回去了。”
裴拾音:“我可以打車回家。”
“這怎麽行?你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的,再說了,”葉兆言揶揄地遞了她一眼,像聽見一個笑話般“嗤”了一聲,“你打算回哪個家,老宅還是宋公館,哪裏是你的家?”
一句話,将她問得啞口無言。
宋公館不是她的家,老宅更不是。
她也許可以找一個酒店住一個晚上,明天早上醒來,就當一切無事發生。
寄人籬下,也毫無話語權。
就連小小的抗議聲,也不會有人在意。
從老宅離開前,宋墨然樂呵呵地讓葉兆言好好照顧她,昏暗的花園裏,老人家或許是真的沒有看到她臉上的不甘願和為難,又或許,是看到了,但也當做全不知情。
裴蓉去世後,這不是她第一次顧影自憐起自己的境遇,剛剛到宋家的那段時間,每次想到媽媽,都忍不住躲在房間裏偷偷哭。
只是成年後,刻意不再去思考這個事實,假裝自己已經不在意。
她沒有媽媽,也沒有靠山,歸根結底,是個孤兒,別人想怎麽拿捏都行。
沒有人會真正在意她。
宋家對她再好,也不可能無緣無故白養着她這麽多年。
裴拾音拼命咬着下唇,才不至于讓自己的眼淚不争氣地湧出來。
葉兆言說得理所當然,絲毫不在意在她傷口上戳軟刀子:“以後你跟我結婚了,這裏才是你的家。”
“裴拾音。”
他用下巴點了點眼前另一杯紋絲未動的紅酒,用一種漫不經心的、高高在上的命令口吻:“在這裏聊天還是去樓上睡覺,二選一。”
不甘和酸澀在胸中肆意橫沖直撞。
裴拾音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閉了閉眼,徑自走上前,拿起高腳杯,正準備将酒潑到他臉上。
門鈴忽然按響。
葉兆言有些意外地擡了下眉毛,猶疑地繞過她去開門。
皎皎月色下,花園圍欄的夾竹桃裏探出綠色的枝桠,橫斜地向外長着,像寂夜裏攔路的綠妖,慵懶而多情地将熨帖筆挺的白襯衫橫攔在門外。
葉兆言錯愕地瞪大了眼睛:“宋叔叔?”
宋予白伸手将長莖的枝桠撥到一邊,教養良好的貴公子,分花拂柳的舉手投足間,全是從容恣意。
“拾音呢?”
他語氣平和,溫然含笑的目光越過葉兆言,落在沙發旁邊,那個握着高腳杯,一臉不能置信的少女身上。
旋即,緩緩收回視線,金絲邊眼鏡後的瞳孔裏,仍舊浸着笑,疏淡得甚至有一絲輕蔑的笑意。
葉兆言搶白:“宋叔叔,今天這麽晚,要不就讓裴拾音在我這裏住下吧,洗漱用品和睡衣這裏都有,就當是提前熟悉——”
“葉兆言。”
宋予白根本沒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
幹淨的玻璃鏡片後,那雙向來都平靜到不帶任何情緒、波瀾不驚的眼睛裏,卻有比低垂的星夜更洶湧的暗色。
“我之前給拾音訂過規矩,不能随便夜不歸宿,不能因為是你,我就破例。”
裴拾音咬着下唇,握着高腳杯的手指收緊,她不知是否該感謝他這種嚴苛的原則感,至少在“夜不歸宿”這個話題上,他的标準居然一視同仁。
葉兆言忐忑地抿了抿唇。
晚上在花廊的餐廳裏,他已經摸清了宋墨然的态度——老人家力主讓兩人在婚前多接觸,那他今晚想要留宿裴拾音,只要別做得太過分,都可以被原諒。
有宋墨然撐腰,他不信宋予白會這樣來駁自己親生父親的意思。
想到這裏,他底氣漸足,用一種試探的态度,提醒他,裴拾音本來就是他的未婚妻。
“這是,宋爺爺的意思?”
話一出口,氣壓幾乎是在一瞬間驟然降低。
宋予白微微眯起的眼睛,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無聊的、低級的笑話。
他聲線平直,泰然自若的一字一頓,清冽幹淨的音色卻如金玉相擊,高高在上的清冷,讓人不敢反駁,不敢質疑。
他也刻意沒去看她的眼睛。
“是我自己的意思。”
僵持的對峙莫名讓人心慌、膽怯,葉兆言愣了愣,試圖通過兩聲讪笑緩和氣氛。
“宋叔叔,但是宋爺爺說,既然我跟裴拾音馬上就要結婚了,那婚前多交流一下感情,其實——”
“需要我重複第二遍嗎?”
宋予白從始至終都是彬彬有禮的好脾氣,說話的時候,連語氣都是慢條斯理的平和。
“我倒是想祝你們新婚愉快,但你也要明白,你什麽時候才能收到這句話,以及,什麽情況才能收到這句話。”
客廳裏忽然傳來動靜。
原本僵立在沙發旁邊的裴拾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放下了紅酒杯,急切地走近了門口。
借着玄關口明亮的頂燈,宋予白這才看清她的臉——原本光潔幼态的雙頰已經倉惶到失去了血色,淡櫻色的下唇因為緊張驚懼而被咬得發白,隐隐能看到貝齒咬深的印痕,泛紅的眼圈,像一只在森林裏迷路亂跑,茫然無措裏受盡了欺負的小兔子。
維持儀态的款然笑意都有片刻的僵滞。
比霜雪還冷的目光重新轉到葉兆言身上的時候,後者幾乎是被盯得本能發怵,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知道宋予白是個怎麽樣的人——公認的好脾氣好涵養,幾乎從未有人見過他動怒。
所有人都會被他溫文儒雅的外表所欺騙,但知曉內情的人都明白,他運籌帷幄的從容背後,到底隐藏着怎樣深沉的心計。
畢竟君豫內部,那一出賊喊捉賊,借刀殺人的大戲,就連自己的父親,都對宋予白的能力和操握全盤的野心嘆服。
而對方所謂的孝順,其實也只是在未觸及到他利益時,随意釋放出來的權力讓渡而已。
在面對這樣凜冽的眼神裏,葉兆言已經一句話也不敢再狡辯。
宋予白克制地閉了閉眼,額角的青筋都跳得眉穴發疼。
前一刻老宅分別時少女的張牙舞爪仿佛是自己記憶的錯覺。
也不過就短短一個小時的功夫。
別人戳一下臉就會眼睛紅。
他伸一根手指,就知道張嘴咬他。
宋予白聽見自己妥協的嘆息聲。
“拾音。”
目光越過障礙物,他平靜地望進她的眼睛,墨色的深邃瞳孔裏,如雪霧未散盡時,透出雲層的一縷柔光。
“到我身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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