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心跳
第018章 心跳
躺在家裏打點滴的這段時間, 裴拾音覺得,宋予白有可能是在治她。
雖然醫囑的确說了要清淡飲食, 規律作息,但是他不讓她曬太陽,不讓她熬夜,不準她午睡的時候還躲在被子裏刷短視頻就有點過分了。
尤其是,偶爾刷短視頻的時候還被精準推送了糯米腸抹茶雞蛋仔麻薯布丁這種網紅小吃的時候。
裴拾音:“……”
不能第一時間嘗鮮,人生的快樂堪比跳樓打折大減價。
然而,小小的抗議沒有用。
等到下一頓餐點, 方寧照例端上來的一盤小兔子、小豬形狀的紅豆花卷時,裴拾音再次沉默了。
她試探性地問宋予白, 能不能讓方寧給自己弄個炸雞翅,加個餐。
宋予白正慢條斯理地吹開湯勺裏山藥粥的熱氣,聞言,略略擡眼:“如果不夠飽的話,等午睡醒了,讓方寧再給你炖個雪燕銀耳。”
裴拾音:“……”
陪着她清淡飲食的這段時間,宋予白跟她的食譜基本一致, 這讓她的心裏好受不少。
但好受歸好受——
不!一點都不好受!
宋予白習慣清淡飲食, 過這種清湯寡水的日子對他來說, 也不過就是刷刷日常。
但她不一樣,她們老裴家的祖先進化了上千年才站到了食物鏈的頂端, 真的不是為了來吃素的。
Advertisement
裴拾音悶悶不樂扒拉着蒸屜裏的花卷,又喪又不滿:“天天吃這些東西,你不如幹脆把我送到尼姑庵裏算了。”
“六根不淨, 七情不舍,佛門不入, ”宋予白頓了頓,很淡地掃了她一眼,“那種地方你想去都去不了。”
“我要真想去,怎麽可能會去不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有點洋洋得意,表示自己如果想裝想瞞,就連佛祖也能騙得了。
掰了一小塊花卷塞嘴裏,像是非常非常無意地,扯家常般閑聊,随口問他。
“是你舍不得嗎?
咀嚼的時候,說話的聲音也含含糊糊。
然而有那麽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北歐原木制的長餐桌那頭,有只驕矜潔貴的布偶貓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樣,一秒鐘就在陽光底下炸開了毛。
不動神色地眨了眼睛。
吞咽下喉管的花卷是新一輪戰役的開始。
對面沒出聲。
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花卷上。
被掰開的花卷內側,被蒸開的面團切面是很蓬松的蜂巢體,內裏嵌着幾粒紅豆,她專注地紅豆一粒一粒摳出來,放到骨碟裏,然後擡起頭,認認真真地問他:“叔叔,你會舍不得我的,對嗎?”
誠懇而真摯地等待一個答案。
廚房的水龍頭上,将墜不墜懸了很久的那粒水滴,終于“滴答”一聲,砸在槽面。
太長時間的安靜讓耳邊任何纖薄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
就連彼此的呼吸都在一瞬之間定格。
陽光太烈,嗜睡而慵懶的布偶貓,卻像蛇一樣警覺地豎起了瞳孔。
浮上腦海的字母紋身,是某種警告的信號燈。
他自亂陣腳,無非徒增把柄。
宋予白在她無辜的眼睛裏,找不到任何能判她死刑的證據。
就連莫須有的罪行,都會讓他套上“自作多情”的枷鎖。
“你是我侄女,肯定會舍不得。”
他低頭,若無其事地喝粥,目光不經意地落在她骨碟裏的那幾粒紅豆上,皺了皺眉,像是找到能夠表達不滿的論腳。
“拾音,不要浪費食物。”
在生病的時候管控她的飲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吃飯不太乖,尤其是碰到不喜歡的食物,會用各種拖延時間的辦法,直到食物轉涼變味,然後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說東西沒有想象中那麽好吃,自己沒有胃口。
宋予白起身,去廚房裏交代了方寧幾句話,重新坐回到餐椅上時,少女坦然而好奇的目光卻一直追在他身上。
“是哪種舍不得?”
她像是執着于讨要一個答案,又像只是漫不經心地随口跟他閑聊,仿佛答案如何都無甚要緊。
是模棱兩可,如霧裏看花。
含笑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仿佛想從裏面找到蛛絲馬跡。
“是白天晚上都想我,巴不得第二天就能見到我,還是一想到我立志清修出家,無心塵緣,你會覺得遺憾,會覺得可惜,會想要——”
“我的确會想早點把你接回來。”
宋予白很自然地跟她對視,很自然地接話,就像很自然地回應她的閑聊。
“畢竟那種地方,一般都建在避世的山上,生存居住條件好不到哪去,你體質這麽差,很容易待到生病,我跟爸爸都會擔心。”
他坦然、誠懇而平靜,理智得像在分析一個商業計劃報告。
金絲邊眼鏡後的眼簾很小幅度地彎了彎,他目光溫和,連催促的聲音都充滿關切。
“好了,拾音,這些面食如果不想吃,就換個別的口味,但是,不要再浪費方寧的心意了。”
成功将兩人放入淺水區。
兒童游泳區,水位只到腳踝,壓根淹不死人。
而宋予白依舊先她一步,邁出了泳池,留她一個人在水裏,像只落湯雞一樣,面對一碗濃香四溢的芝麻湯圓。
雖然相比起紅豆花卷,裴拾音的确更喜歡芝麻香味濃郁的湯圓。
但她今天差點被他摁在兒童區裏溺亡,心情和胃口都被大大打折。
眼前是一粒一粒飽滿圓潤的白團子,但每一粒湯圓上,都寫滿了“無懈可擊”四個字。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只鬼鬼祟祟的小刺猬,試圖半夜爬進農夫的果園,趁對方不注意紮個蘋果跑路,沒想到,農場主已經不知不覺加固了防禦,變換了保衛蘋果的策略。
她過敏的這段時間,裴拾音還是那個拿着破魚竿的裴拾音,宋予白已經不是那條關心則亂的魚。
她像一個低端玩家,操縱着名為“裴拾音”的npc小人,在“男朋友”這條道路上,撞到了一鼻子灰,在“男媽媽”這條路上,被迫吃掉了三個紅豆花卷和一大碗芝麻湯圓。
不會有比那天晚上的車裏,更好的時機了。
她本應該衣衫不整壓住他強吻,窄小幽閉的黑暗空間內,道德感的防備會大大減弱,指不定能将生米煮成熟飯。
可惜她經驗不足,膽子不夠大,手段不夠巧,眼睜睜看他溜走。
鋪天蓋地的沮喪,讓每一口湯圓都食難下咽。
午休的時候躺在床上複盤。
她需要盡快試探出,他心裏到底有沒有她。
不是那種叔叔對侄女的“有”,而是那種男人對女人的“有”。
不然她接下來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徒勞無功。
不僅無功,反而有過。
如果再像以前一樣,被他刻意疏遠。
那麽她就真的得好好規劃一下,逃婚的路線了。
自食其力沒什麽可怕,任由葉兆言再有羞辱她的機會,才是真正的噩夢。
她怎麽甘心咽得下這口氣?
直覺告訴她,宋予白心裏多少是有她的,不然那天晚上不可能跨大半個寧城去葉家找她,尤其是跟在宋爺爺保證“都聽安排”的情況下。
這不是陽奉陰違,是什麽?
但是,如果他心裏真的有她,那麽這個“有”,到底又有多少?
能不能多到,能像她一樣擁有抛開所有顧慮、不畏世俗偏見的勇氣?
複盤的間隙,收到葉兆言的短信,想約她出去,字裏行間表面上是想跟她道歉,但實際上,是在探她口風,想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跟宋爺爺告狀。
裴拾音扯扯唇,忍着将對方拉黑的沖動,幹脆利落地删掉了對話框,只當一切無事發生。
不能出門的日子,往往要在家無聊上一整天。
生病期間,控制飲食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強制性規律作息。
因為不早睡根本不行,她清湯寡水,熬夜一分鐘,餓暈三小時。
标準老年人的作息,時間到點,就必須乖乖上床睡覺。
宋予白在整個過程中配合她的康複療養,到了11點,偌大宋公館裏,漆黑一片,寂靜無聲。
卞思妤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約她晚上出門,都被她以“有門禁”這個理由給拒了。
電話那頭,卞思妤的聲音很吃驚:“你現在每天睡這麽早,對得起你這20歲的大好人生嗎?”
“要怪就怪葉兆言,我不過敏就不用受這種罪。”
裴拾音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對着臺燈照了照自己因為不出門而又白了一度的手臂。
“不跟你說了,我真的得睡了,再不睡,我熬半個小時就得餓得半死不活,我現在慘得簡直沒處說。”
每天6點準時用完餐,最遲11點半必須睡覺,否則她脆弱的消化系統根本沒辦法支撐她的身體在清醒的狀态下,運轉超過7個小時。
抓耳撓腮的餓,會讓她開始懷念白粥的味道。
她絕對不可能讓自己的肉食靈魂被這種寡淡的食物CPU。
臨挂電話,卻被卞思妤叫住。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缺少奶茶小龍蝦麻辣燙燒烤油炸串串炒河粉章魚小丸子糯米涼糕的夏天,是不完整的。”
裴拾音聽到肚子裏很應景地一聲咕嚕,痛苦哀嚎着讓對方住嘴,這種話她現在聽不了一點。
晚上只填了碗黑虎蝦芒果沙拉,聽到卞思妤報的這一長串菜譜,唾液腺已經開始瘋狂分泌存在感。
沒有垃圾食品的滋養,她懷疑自己已經失去了世俗的欲望,下一步就真的得出家了。
“想吃就吃啊,難不成他們管你管這麽嚴?”
裴拾音嘆了口氣:“你怎麽會懂。”
白天雖然宋予白去公司很忙,到他安排了方寧寸步不離地照顧着她的飲食起居。
四舍五入,她等于被變相禁足,連去街上便利店進貨的可能都沒有。
“你都不知道,這兩周來,我有多饞學校門口那條垃圾街上的橋頭排骨。”
卞思妤:“這還不簡單,你點個外賣不就行了?”
裴拾音:“早看過了,太遠了,沒騎手送。”
宋公館跟學校,一個在南邊,一個在西邊,開車都得半小時。
以前她的公寓就在學校附近,炸排骨幾乎是她夏天雷打不動的解饞零食。
卞思妤:“跑腿呢?”
裴拾音:“別提了,老板那輛油炸小推車就只是借用了雞蛋灌餅店小小的半個門面,外賣平臺上的跑腿根本就定位不到。”
“這倒是,那你怎麽辦?”
“忍着呗。”
有時候口腹之欲就是能在夜深人靜時,燒得她整個人都抓心撓肝。
嘴上說忍着,但味蕾上,對橋頭排骨的記憶已經完全複蘇。
将被調料腌入味的排骨裹上薄薄的一層面粉,放進油鍋裏來回地炸幾遍至金黃色。
被炸透的面粉外皮酥脆,再撒上攤主特制的辣椒面和白芝麻,一口咬下去還會爆汁,內裏被提前松弛好的排骨肉肉更是嫩得人直流口水,勁道十足的。
短短幾秒鐘回憶的工夫,裴拾音腦子裏已經播完了一整集《舌尖上的中國》。
“真的不跟你說了,越說越饞,我今晚鐵定睡不着了。”
先引起話題的卞思妤過意不去,忽然靈光一閃:“哎等等,我好像有個辦法!讓我來試試看!”
對面匆匆挂了電話,裴拾音将信将疑,但多少有點不放心,又給她發了條消息提醒。
【我現在跟我叔叔住在一起,又在脫敏康複期,晚上偷摸着吃夜宵跟做賊沒什麽兩樣。】
【要是被他發現,少不了一頓道德的審判,可能還會生氣。】
【所以到時候備注裏千萬跟跑腿小哥說清楚,不準按門鈴!!!到了給我打電話!!】
卞思妤:【拜托!!我還不至于這麽蠢!!】
卞思妤:【放一萬個心,OK??】
喧鬧的酒吧裏,卞思妤給裴拾音回了一個驕傲袋鼠搖的表情包,然後就點開了學校附近的外賣。
果然,一到暑假,學校周圍的商業圈就跟半個鬼城沒什麽兩樣。
臨近十二點,不但開門的店很少,就連附近跑腿的騎手也寥寥無幾。
卞思妤皺着眉,刷了會五花八門的店鋪。
她原本是打算曲線救國的。
找一家開通了全城送的店鋪,買個不相幹的東西,然後打賞點小費讓騎手順路去帶包橋頭排骨,但無奈的是,她們學校位置偏僻,周圍又都是些上不了臺面的小店,壓根沒有門店開通了外賣平臺全城送的這項服務,除了——
那些24小時情趣用品店。
卞思妤盯着外賣平臺上那些花花綠綠、熱辣奔放的愛如火标題沉默了。
但很快,她就眯了眯眼睛。
腦補了整個配送的流程。
雖然操作有點騷,但可行性很高。
畢竟裴拾音饞橋頭排骨都這麽多天了,她作為對方推心置腹的好朋友,能想到的辦法總比困難多。
随手下單了店裏銷量最高,排在最前面的某個小東西,從善如流地付款下單,為避免騎手看不到自己的要求,她還特地點開了跟騎手和賣家的聊天頁面。
顧客:【@騎手,麻煩你去垃圾街5號的雞蛋灌餅店門口的油炸小推車裏買一包大份的橋頭排骨,中辣不要醋!我到時候以三倍小費的形式給你打賞!謝謝啦!】
等退出聊天界面,卞思妤又猛然想起,還有一件事情沒交代,于是又細心地點開了訂單裏的備注,認認真真打上了一行小字,嚴防騎手亂摁門鈴。
原本想着保險起見,是不是該給騎手打個電話再确認一遍,但奈何酒吧太吵,卞思妤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就此作罷。
一切工作就緒,她花了幾分鐘時間感慨自己真是個如假包換的小機靈鬼,然後,給裴拾音截了張騎手接單的圖片。
卞思妤:【姐妹,大恩無需言謝。】
卞思妤:【狗頭叼玫瑰.jpg】
蘋果手機的圖片只能截一屏,雖然看不到對方購買物品的完整記錄,但裴拾音已經徹底跪倒在了她的神通之下。
【愛你兩個字我已經說累了。】
能吃上一頓橋頭排骨這居然是這半個月來唯一的好消息。
真是想想,她都覺得自己過得慘。
《小王子》裏,狐貍曾經告訴小王子,何為馴養——明明是下午四點鐘的約定,會讓人在三點鐘就開始感到幸福。
然而此刻,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裴拾音,就是一只被橋頭排骨馴養的狐貍。
半點時分,她琢磨騎手差不多也快到了,就穿好衣服偷偷溜出了房間。
她就算有夜盲,這個時候也不敢開客廳的燈,磕磕絆絆走到樓梯口的時候,猝不及防感受到頭頂驟然亮起的燈光。
裴拾音後脊一僵,默默嘆了口氣。
心想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墨菲定律果然就是永遠的神。
“大晚上,下樓為什麽不開燈?”
聲音嗓音微沉,有很淡的倦怠感。
你見過哪個賊敢開燈入室行竊?
膽子肥到上天嗎?
裴拾音有些無力地回頭。
不知他剛才有沒有睡着,英俊的眉眼裏,也沒見什麽惺忪之意。
臉上老實,嘴上同樣很乖。
“我下樓倒水喝,怕吵醒你。”
宋予白穿着一套黑色的家具睡衣,平靜地上下看了她一眼,問:“那你不開燈,不是白倒水了麽?”
“……”
裴拾音深吸氣。
真是個邏輯鬼才。
很不錯。
傷害險不大,侮辱性極強。
“我擔心你還不行,”她嘴上小聲嘀咕,心裏罵得超級大聲,“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
說話的時候,她一只眼睛還得分神看花園,免得不明狀況的騎手跑進來,被宋予白撞個正着。
“好了好了,你快點回房間睡覺吧,我倒完水也準備睡覺了,燈我自己會關的。”
沖他擺擺手,臉上的催促已經開始不耐煩。
到了晚上,宋予白會習慣跟她避嫌。
她倒不擔心他會跟自己過多糾纏,只等敷衍完對方,重歸清靜,好讓她順利完成跟騎手的接頭。
然而她急着下樓,反被樓梯口的木架絆了一下。
“卧槽”兩個字都來不及說,裴拾音耳邊已經清楚地聽到腳背經骨扭到時的“咯叽”聲。
有那麽一瞬,疼得眼睛都黑了。
搖搖欲墜的身體忽然被攬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被攔腰抱起放到沙發上。
清冽的烏木沉香仿佛只是在她的鼻尖不經意散過一縷,就不着痕跡地離開。
“怎麽下個樓都毛毛躁躁?”
突如其來的痛覺将時間按了1.5倍的快進速。
等意識附體,宋予白已經拿幹毛巾裹好了冰塊敷在了她的腳背上。
直接貼冰袋會冷。
有了幹毛巾的隔溫緩沖,終于讓她一點一點找回了身體的知覺。
他蹲在她身前。
冰敷時會怕她覺得涼,會用另一只溫熱的掌心托住她的腳底,源源不斷的熱意抵消下滲的冷。
中間還會時不時掀開幹毛巾檢查她的腳背情況。
有力的拇指隔着毛巾揉了揉她的腳背,會反複問她疼不疼。
确認沒有任何骨裂或者紅腫扭傷的跡象,宋予白松了口氣:“沒腫,只是腳背別了一下,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最開始扭到的那一下,的确疼得人倒抽一口涼氣,現在坐了五分鐘,果然好多了。
只是擡眼時,她眼眶依舊紅得水水的。
“嗯。”
鼻腔裏仍舊有水汽,脆弱的,聽的人徒增保護欲。
“我不疼了,叔叔回去睡覺吧。”
擱以前當着他面,她絕對800個心眼耍潑撒嬌,纏着要他哄,好試探他心意。
但今晚不行。
今晚她有橋頭排骨。
香香松松的炸排骨。
無人可比的脆排骨。
宋予白看到她委屈疼紅的眼睛裏有很複雜的掙紮,沉默了一會。
花了點時間判斷她用意。
“要喝溫水?”
裴拾音滿腦子都是她的橋頭排骨,聽宋予白問她,“啊”了一聲,才後知後覺點了點頭。
接過對方遞來的杯子,裝模作樣喝了兩口。
坐在沙發上仰頭看他,很乖很聽話的模樣。
“宋予白,要不你先上去睡覺吧,都這麽晚了,”她臉上露出一絲哀怨的為難,“我們兩個人這樣讓人看見也不太好。”
一副泫然欲啼的乖巧模樣。
宋予白下垂的眼簾,睫毛輕輕顫動。
她有急事,在催他離開。
無論是欲擒故縱還是以退為進,他至少都應該在這種時間點跟她保持距離。
“那好。”
他起身。
“如果有事你可以叫我。”
然而話音落下的瞬間,響徹耳畔的“滴——滴——”門鈴,卻如同黑白無常的催命符,聽得裴拾音再次眼前一黑。
果然,又是一個叛逆的、不看備注的騎手。
然而她現在算半個腳傷患者,當然不能像之前設想一樣,一個箭步身手敏捷地趕在宋予白面前截胡自己的夜宵。
門鈴還在響。
放肆狂野的騎手已經開始用力敲門問裏面有沒有人。
對上宋予白猶疑不解的眼神。
裴拾音有一瞬只想自盡了事,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
畢竟,他的飲食起居,用“嚴苛自律”這四個字形容完全不為過。
嚴格控糖控油,垃圾食品的絕緣體。
如果不是她有喝飲料的需求,家裏絕對不可能會有任何除蘇打水以外的碳酸飲料。
就連每天的主要熱量攝入,都有營養師完整配比的一套食譜。
所以像他這樣的人,大概率是要嫌校門口的東西不幹淨,食材不衛生。
但那又怎麽樣呢?
她姓裴又不姓宋。
她裴拾音到了晚上,就是愛吃垃圾食品有什麽辦法?
痛定思痛。
她尴尬地放下手裏的杯子,沉痛地、視死如歸般點了點頭。
“是我的。”
看在她今晚足夠慘的份上,宋予白應該會讓她吃一口排骨的……吧?
宋予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就去開了門。
7月的夏天,花園裏的熱浪随着拉開的門縫撲面而來。
站在門口的騎手黝黑的臉上全都是汗,一見有人開門,連連道歉。
“這邊別墅有點難找,來的路上被路牙子給絆了一下,東西摔了,送得遲了,太不好意思了啊兄弟。”
宋予白只當她嘴饞想吃夜宵。
但等對方把牛皮紙袋遞過來的時候,才意識到裏面的東西很輕,輕得根本不像食物。
紙袋一側有明顯被刮劃開的一條紙口子,的确好奇她三更半夜叫了什麽吃的。
然而宋予白寡淡的目光不經意掃進去的剎那,瞳孔像是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尤其是,在确認了外賣單上的“裴女士”三個字之後,大腦竟在很短暫的一瞬,有了缺氧般的暈眩。
“這是,什麽?”
關門。
屋內的氣氛在宋予白轉身問話的瞬間跌入某個冰窖。
艱澀語聲,生硬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放在刀刃上磨砺。
裴拾音頭痛到失語。
心想一頓垃圾食品真不至于讓人這麽生氣。
但這種時候,人贓并獲。
她根本賴不了。
“你不是都看到了麽,我想偷吃還不行嗎?”
她頹喪,無力,自認倒黴。
“你不停地讓我回房間,就是為了,一個人,去偷吃?”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很緩很慢,像是每吐一個字,都會用盡全身的力氣。
其實鬼鬼祟祟摸黑下樓喝水這種理由根本騙不了他。
雖然也可以當做外賣送錯,抵死不認。
但這麽跨了小半個寧城送過來的橋頭排骨,她真的不舍得錯過。
尤其是,她現在受傷了,更需要進補。
無論是脆弱的心還是脆弱的腳。
她真得很饞這一頓心心念念了一晚上的夜宵。
哀怨的目光落在他手裏那個牛皮紙袋上。
以往攤位的老板為了節約包裝成本,最喜歡直接把排骨裝進小四方兩面開口的一個紙袋子裏,然後外面再套個最便宜的透明塑料袋了事,今天居然特地用這種淡棕色的牛皮紙袋子包裝,真是過分講究了,只可惜她今天大概率無福消受了。
“不然呢?”
宋予白有一瞬間,思緒是亂的。
心中竟有一絲慶幸,慶幸自己在聽到動靜後特地起床。
又有很短暫的一瞬,他希望這一切,僅僅只是一個誤會。
所以,他問她:“如果今晚我沒有起來,沒有開燈,沒有看到你下樓,你打算怎麽辦?”
裴拾音心想你這問的跟廢話沒什麽兩樣。
但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她還是想在宋予白手裏拯救一下自己的夜宵。
“那不就正好躲在客廳裏偷吃了嘛。”
宋予白“嚯”地一下擡起眼。
幹淨的玻璃鏡片後,一雙粉棕色的瞳孔中,淬着如同冰原莽雪般不能置信的冷意。
“你還想在客廳裏?”
陡然提高的聲音,驚得她本能擡頭,一瞬間,男人愠怒到無以複加的目光盯得裴拾音根本不敢跟他對視。
從認識他迄今,也沒見他對她這麽兇,這麽失态過。
至于麽?
不過就是一頓夜宵而已。
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不知是被吓到,還是僅僅只是失落于一頓不能自主掌握的夜宵。
難以名狀的酸澀和沮喪,忽然之間就堵上了咽喉。
她張了張唇,想反駁,卻發現自己已經一個字也說不了。
無聲垂下的目光落在他拎着夜宵紙袋的手上。
白皙的手背,青筋崩露,原本有着誘人淡粉色的指關節,也因為過度用力抓握而寸寸發白。
“那我現在發現了,你打算怎麽辦?”
他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克制下心中的火氣。
“想聽實話嗎?”
生氣的時候,反而什麽都無所謂了。
大不了不吃了。
反正她現在倒盡胃口。
“你說。”
“你一直管着我,我真的素太久了,我現在特別想找個機會去外面偷吃,大吃特吃。”不避不讓地印上他的視線,裴拾音望向他的目光中,甚至有種報複的快意和挑釁,“尤其是,我現在還受傷了,我就更想了。”
宋予白有一瞬的暈眩。
腦中莫名閃過的,居然是年初的體檢報告。
他的血壓、血糖一切正常。
一切數據是他這個年紀的人裏,很拔尖的指标。
他不應該在這種時候,有這種頭腦空白、四肢乏力的狀态。
感受到額角的青筋瘋狂跳動時,太陽穴中,仿佛有被針刺般的痛楚。
他用盡了自己畢生的修養,才克制地,盡可能平和地跟她交流。
但每一字眼,依舊像是被咀嚼在齒縫裏般,嚼碎了才吐出來。
“這是第幾次?”
“第一次。”
所以說她慘。
人倒黴的時候喝水都會塞牙縫。
宋予白的胸膛用力起伏。
“第一次,如果我沒發現,你就打算去外面,偷吃,對嗎?”
一頓橋頭排骨而已。
她是殺人放火了嗎?
要被這樣吊在絞刑架前來來回回地鞭屍?
裴拾音聽他訓話,心裏的火氣在不斷發酵的酸澀面前,已經開始燒出了火星。
“裴拾音,你怎麽這麽不自愛!”
宋予白伸手按住酸脹的眉心,他不想用yp、濫交這種詞去形容眼前這個被自己親手養大的,恨不得放進溫室裏保護的小姑娘。
然而今晚的對談,終于第一次讓他後悔,也許三年前就不應該去瑞士。
有一瞬,她覺得自己耳朵大概是壞掉了。
為什麽他說的話,她一個字都聽不懂。
如果吃頓外賣都能跟“自愛”這個品行挂鈎的話,那全中國那些提供外賣的餐廳門店,遍地都是窯子。
“你什麽邏輯啊!天底下不自愛的人多了去了,你管我這麽多!”
憑什麽扣這種莫名其妙的帽子在她頭上?
憑什麽管着她不讓她吃想吃的東西?
她都坦白從寬了,他為什麽還這麽這麽得理不饒人?
“你管我!”
宋予白完全沒想到,裴拾音會不顧腳上的傷,氣勢洶洶地上前來搶奪他手裏的紙袋。
瞻前顧後怕傷到她,以至于她撲過來的時候,他連伸手擋一下的動作都沒有。
胸口被撞到,他沒吃住力,身體往後,跌坐在地毯上。
隔着柔軟的睡衣,能感受到那股帶着荔枝的甜香正在無孔不入地侵蝕他的注意力——
這柔軟的、溫潤的、如果他稍微不注意,就會屬于別人的香氣
裴拾音也沒想到急轉直下會是這種發展。
跪趴在他身前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
她撐在地上的手,剛好蓋在他支撐的手的手背上。
然而意外的是,這次,宋予白并沒有主動地、警覺地抽開。
柔軟的掌心下,男人的掌背有很重的骨骼感,炙熱的溫度灼得人腦袋都有點懵,以至于,等看到那個從紙袋子裏被摔出來的鐳射小盒子的時候。
有那麽一瞬間,裴拾音覺得自己的九年義務教務大概是白讀了。
她居然認不出——“超薄、水感、潤滑”這六個加粗的黑體打字。
裴拾音:?
說好的排骨呢?
像是極速從一個時刻跳躍到另一個時空。
她腦海中的線路來不及鏈接兩端,頭頂已有沉沉的,帶着明顯薄怒的嗓音,一字一頓地問她。
“我再問你一遍,你還要去外面偷吃?”
牛皮紙袋上,被折疊起來的外賣單子上,是“裴女士”沒錯。
雖然不知道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卞思妤又整了什麽騷操作。
但是從之前地圖的定位來看,剛才那個人的确就應該是給她送橋頭排骨的騎手。
原來兩個人雞同鴨講了這麽久。
他一直以為的“偷吃”跟她強調的“偷吃”,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情。
但誤會,向來都是最好的遮羞布。
她現在有了一張絕佳的盾牌。
進可攻退可守。
她跪趴在他身前,他仍舊保持着一個跌坐後仰的姿勢。
即使除了手以外,兩人的肢體都沒有更進一步的接觸。
但離得太近了。
交纏的呼吸,也能将帶着彼此熱意的氣息傳遞。
冷調的木樨沉香随着他升高的體溫,拂上她的臉廓,癢癢的。
而她垂着眼簾在他上端看他,鼻腔中因為緊張而緩緩吐出的熱氣,在他眼鏡的下緣打上一層薄薄的水霧。
目光直直地望進他的眼睛,帶着熱忱的勇敢甚至稱得上莽撞。
第一次能夠用這種視角觀察他。
離得很近,近到她能看清鏡片底下他纖濃分明的睫毛,像蒲扇,又好似蝶翼,每一次顫動,都讓人心癢。
難得她高他低。
不用像以往一樣小心翼翼、飽含心事地仰視他。
她可以光明正大、野心勃勃地俯視他。
他看着唇薄,但不可思議地張着唇喘息時,能更清楚看到,下唇有肉,飽滿有彈性。
平時喜歡端起架子,所以他的唇角一直都抿得平平的。
唯有這時候,她才知道,原來他不刻意拒人千裏時,唇角天然帶着一點點上翹的弧度,平和溫柔,誘人想入非非。
這樣的嘴唇,用卞思妤這個老司機的話來說,就是親起來會很有感覺。
以前怎麽沒發現他居然有這種反差?
她在“親一下試試”這個選項裏,及時地懸崖勒馬。
她終于有機會真正意義上占據上風。
各種意義的“上風”。
露了餡的芝麻湯圓,她聞到了濃濃的芝麻香,每一絲每一縷都是某種無聲的鼓勵。
所以,她決定,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小口小口地将他吃掉。
少女眼睫輕顫,用帶着一圈委屈紅暈的眼睛,試探的目光柔軟地遞進他的眼裏。
用天然的脆弱感和破碎感,将“求而不得”四個字,演繹得惟妙惟肖。
“誰讓家裏的,不給吃。”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