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心跳

第029章 心跳

沉默如有實質。

柔暖的頂燈下, 四目相對,兩道一起一伏的呼吸聲如同計數的秒針。

是戰神雅典娜出征前預示勝利的號角。

也是達摩克裏斯那柄将墜不墜的長劍。

幹淨的玻璃鏡片上, 倒影出一張慧黠如狐貍般的臉,裴拾音不動聲色地彎了一下唇角。

宋予白垂下眼簾,語聲坦然而鎮定:“怕你着涼,替你蓋毯子的時候,可能不小心碰到你的扣子,抱歉。”

聲線平直,氣音穩定, 淡定從容到無懈可擊。

然而裴拾音還沒來得及分辨他這句話到底是解釋還是掩飾,頭頂明亮燈光忽地一閃, 視線就在驟然間,陷入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猝不及防。

停電了?

一瞬間,似乎整幢山腳下的別墅都被徹底籠罩在濃夜的寂暗之中。

伸手不見五指的書房內,彼此交錯的呼吸,反而更顯兩人咫尺之距——

是禁忌之距。

宋予白想抽回手去檢查一下情況,可左腕卻被柔軟的手掌牢牢籠住,掙不開。

身牢猶在, 心牢已經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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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的旖旎早就先一步煙消雲散。

理智回籠, 他照舊是她克己複禮、清清冷冷的小叔叔。

宋予白下意識皺了皺眉, 想叫她名字提醒她注意分寸,卻聽到耳邊哼哼唧唧的委屈說着“叔叔我害怕”。

柔軟的聲音, 如越縛越緊的蔓藤,順着手腕上的溫度,一點一點攀上他的腰腹。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 裴拾音已經柔弱無骨地半倚在了他懷裏——說是“倚”倒也有些冤枉了她。

她很聰明,也有分寸, 知道叔侄之間的安全距離——兩人保持着一坐一站的姿勢,她柔軟而富有肉感的臉頰皮膚散發着某種帶着水果清香的溫熱氣息,就連小巧的鼻尖,距離他的身體也尚有一指的距離,只是她停在他襯衣紐扣自上而下數的第四顆口子上的呼吸,已經順着紐扣與紐扣的縫隙,燒到了他衣料下的皮膚上,像燎人的火舌,燙得皮膚都會有短暫的戰栗。

朦朦胧胧的夜光漏窗而入,身前的少女目不能視物,茫然無助到只能依賴身邊唯一的救命稻草,委屈又柔弱地在向他求助。

“叔叔,我什麽也看不見了。”

窗外雨聲淅瀝,圓月藏于陰雲,晦暗的書房裏,落地成雙的影子,連姿勢都透着暧昧的罪惡感。

宋予白向來自認磊落坦蕩。

三年前,即使她主動如蒲葦,他依舊能做出最正确的選擇。

然而此刻,他居然也有一瞬掩耳盜鈴的慶幸,不用去直面她狡黠的眼睛。

他不知道裴蓉是怎麽找到那個哥哥的替代品。

眼前的裴拾音,花粉過敏随了哥哥,就連夜盲症,都跟哥哥如出一轍。

倘若仔細看她五官眉眼,他甚至還能在她臉上,找到疑似哥哥的痕跡。

只是相比哥哥的沉穩內斂,她的顧盼神輝裏,更多了一分她這個年紀特有的靈動。

這是裴蓉在哥哥去世後,留給宋家唯一的念想。

二十年前,裴拾音的新生,是延續哥哥血脈希望的唯一證明,她曾經幫當年的父親走出了中年喪子的陰霾,也替幼時頑劣的他減輕了哥哥身故的負罪感。

他就是她的叔叔,這種時候,能做的,是一個長輩對一個晚輩的關心,而不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關心。

所儀仗的立場,是輩分,而非性別。

他有半分逾矩的念頭,都愧對花園偏堂裏神佛和哥哥。

舉頭三尺有神明。

被烏雲遮蔽的每一顆星辰,都是一條不被宣之于口的道德律令。

窗外秋雨不止,電閃之後,很快就是雷鳴——

也是對他的一次警示。

宋予白于夜色中擰眉,聽着樓下隐隐走動的聲音,應該是有人起來檢查別墅裏的電路。

“拾音,別害怕,我在這裏,你乖乖坐着,不要動。”

溫柔的聲線有安撫人的作用。

扣在他手腕上的力道,也的确随着他落下的話音,有了一絲絲放松。

不過,也僅僅只是放松了一絲絲而已,裴拾音像一只在夜裏收到了驚吓的小雛鹿,牢牢攥着他,不肯讓他走。

“那叔叔也別動,你不動,我就不害怕了。”

“……”

僵持是個死循環。

她握着他的手腕,語氣柔弱得不能自理。

突如其來的停電簡直就是神來之筆。

她有夜盲症。

到了晚上,即便有微光,也與盲人無異。

這時候不做點什麽趁機得寸進尺,花園偏堂裏的菩薩都會笑她無福消納天公美意。

裴拾音趁亂抓住他的手,正盤算着講點什麽好逼供一下他,忽然,那只懸停在臉側的手,拽着她的腕往前一扯,後腦一緊,側臉被牢牢壓上他腹部的瞬間,左耳也被一只溫熱的手掌給蓋住了。

驟然而至的轟鳴雷聲,在這一秒,似乎也顯得不再可怖。

裴拾音肚子裏的算盤已經打到九九八十一,卻被撲面而來的木質冷調香噼裏啪啦歸了零——泛着些微疏離冷意的松竹香,如茫茫雪夜裏的翠柏青松,規規矩矩地伫立于蒼茫天地,即使風雪撲面,流言壓頂,也絕不會輕易折腰。

靜默的黑暗中,雷聲之後,就是綿延的雨,雜沓的雨聲裏,是兩道起伏的、心照不宣的呼吸。

她怔怔地靠在他懷裏,半響,才不能置信地眨着眼睛回過了神——

打雷的時候,他居然還記得要替她捂耳朵。

下意識的反應,是本能的關切。

臉幾乎是被用力壓到他的腹肌上,隔着挺括的衣料能感受到他小腹緊實的肌肉,勁瘦有力,侵略感極強的天然荷爾蒙,鋪天蓋地的瞬息裏,幾乎都讓她有些迷糊了。

但很快,她就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像一只警覺的,即使在沙漠的夜晚也能狩獵,絕不可能空手而歸的黑足貓——

是襯衣。

帶着幹淨洗滌劑香味的襯衣。

他什麽時候換的衣服?

明明之前的襯衣上,還有應酬結束後的淡然酒意。

之前的襯衣,是暗門襟的扣款,而現在她眼前的這件,是标準的對襟。

老宅的電停得太過猝不及防,以至于她剛剛睡醒的瞬間,都沒來得及注意他的穿着。

然而怪異的,除了他這一身幹淨的襯衣外,還有絕對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現的味道——

撲面而來的冷調木質松竹香裏,讓那股若有似無的石楠花香,在這樣抱擁的姿勢裏,顯得更加清晰可聞。

裴拾音已經完全可以肯定,這股石楠花香,絕對不是宋予白在不經意間,路過某個苗圃時沾染上的,這個味道的根源,大概率來自于他的身體。

得益于老司機卞思妤在給她提供那些養父文學時了解到的科普。

裴拾音烏玉似的眼睛咕嚕嚕地轉了兩圈。

抿着唇正打算旁敲側擊地探查一下的時候,男人已經提前一步松開了她。

“看樣子應該已經不會打雷了。”

宋予白按着她的肩膀,不由分說地拉開距離,順勢也掙開了之前被她牢牢攥緊的手。

他推開她的反應是意料之中,裴拾音當然不會因為這點小挫折而感到失落。

即使在黑暗中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她依舊固執地坐在沙發上擡起頭,在沉沉夜色中安靜地看着他,咬着下唇不說話。

原本寂靜的樓下,聲音開始變得嘈雜起來,有人找到了手電,開始檢查電路。

老宅裏有很多需要循環供水供電的設備,超過一定時間的停電,都會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電路老化興許是一方面的問題,但另一方面,備用發電機居然在這個時候也罷工,就比較讓人匪夷所思了。

聽着樓下雜沓的腳步聲和絮絮耳語,裴拾音在黑暗中壓低了聲音沒話找話:“小叔叔,這個時候,我是不是趁亂偷偷溜回房間比較好?”

老宅裏人多眼雜,她這時候要是敢溜出去,等同于坐實謠言。

她當然确定,宋予白不會答應,以退為進也不過是一個虛虛的幌子。

宋予白站在她身前,不置一詞,裴拾音憑感覺摸索着去找他垂在身側手,大着膽子捏了捏他發燙的手指,旋即又很快松開。

“我記得來的路,偷偷摸着牆回去就好了。”

軟乎乎的輕快語調,像個不谙世事的孩童撒嬌,又像是小太陽一樣的主動寬慰。

她像是特別地在為他考慮,本本分分地保持着叔侄的距離。

外面鬧哄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電。

且不說她現在這個睜眼瞎的狀态,他就不可能放她去外面走廊上碰壁,要是一不小心,被人看到她松了一顆睡衣領口在他的書房門口游蕩,尤其是,她裸露在外的皮膚,又是斑斑點點被蚊蟲叮咬的紅痕——

這絕對是一個會把宋墨然氣到住院的誤會。

裴拾音壓根沒給宋予白開口的時間,就自作主張起了身,作勢往門口的方向摸了過去,蓋上身上的毛毯滑落,恰好絆住了腳踝。

猝不及防的阻力,讓她驚呼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去。

“小心!”

身側有力道眼疾手快拽住了她,裴拾音收勢不穩,幾乎以一種欲拒還迎的暧昧姿态,整個人跌進了他懷裏。

柔軟的唇瓣像被碾碎的花瓣,微涼的花汁在唇上暈開,擦在了他的喉結上。

能明顯感覺到那攬着她的懷抱,有一瞬的僵滞,但很快,在她應變開口之前,宋予白已經先一步松開了她。

裴拾音微不可察地低哼了一聲。

不管她怎麽使勁渾身解數,可他的身體都在全方位地抗拒、拒絕她,一切都像是他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怎麽咽得下這口氣?

黑暗中,只有男人呼吸的輪廓在輕微起伏。

目不能視物,她也不知道剛才自己以退為進的算盤會不會打出弄巧成拙的效果,不确定他此刻的臉色,裴拾音心裏打鼓,這時候也只能無辜地小聲道歉:“叔叔,對不起啊,我剛剛不小心碰到你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微麻的唇瓣仍舊能感受到隔着他脆弱柔軟的頸部皮膚,那粒性感滾動的喉結的觸感。

黑燈瞎火反而壯膽。

畢竟事情都做到這份上了,這時候也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樓下微弱的人聲雜音,仍在排查電路情況。

裴拾音摸索着試圖靠近他。

“叔叔,我的臉,剛才撞到你哪裏了?”

絕口不說嘴唇。

他也不知道她是有意還是無意。

想出言訓斥她心懷叵測、不知好歹,但又怕冤枉好人。

私心覺得她大概率也是無意,但又擔心她向來一肚子壞水,仗瞎行兇,趁自己弱勢就各種算計他。

宋予白抿着唇不答話。

裴拾音已經主動仰起臉:“要不要我給你揉揉?”

話還沒說完,柔軟的手已經順着他襯衣衣襟,摸摸索索探了上來。

借着淡淡的月光,男人垂眸看了眼正在身上撩火的手——少女手指柔軟,五指蔥白,有溫暖的體溫,可以将自己融化。

忽然有短暫的失神,腦海當中浮現的,卻是那天晚上,他在夢裏就牽着這雙白軟的手,用一種引誘、鼓勵、嘉獎的眼神,在她的懵懂和好奇中,看着她将自己一寸一寸握緊。

熱流滾下小腹的時候,他的意志終于艱難地掙紮出來。

“拾音,不要亂動。”

沉聲的警告,震顫的聲帶卻讓耳膜都酥酥麻麻地癢。

環在她腰上的手卻已經不自覺地收緊,像是特地為了禁锢住她不安分的手腳。

她低着頭。

門外嘈雜的腳步聲,躍如擂鼓的心跳卻在耳邊無限放大。

秋涼夜雨裏,是悶到令人呼吸不暢的燥熱。

連拂上她耳廓的呼吸,都像是燒開的沸水一樣,滾燙、炙熱。

終于有人注意到他們。

門口有禮貌的問詢,問宋予白是否已經休息,需不需要專門送手電進來。

當然不可能讓光亮在此刻照進書房。

宋予白拒絕了對方好意,懷裏的身體卻忽然不安分地動了一下,似是想要掙開他的禁锢。

她失明太久,想重見微光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怕她看不清又被磕磕絆絆,造成動靜徒增門外懷疑,宋予白沒花太多時間猶豫,又強硬地将她往自己懷裏帶緊了一寸。

懷裏的身體瞬間就安靜下來。

門外仍在仔細向他彙報維修情況。

門內卻靜如暗室,落針可聞。

她仍偷偷地不安分,小幅的扭動,仿佛是在調整姿勢,別扭至極。

“怎麽了?”

男人刻意壓低的氣音微弱,柔軟溫熱的聲音幾乎是壓在她的耳朵鑽進聲道裏。

熱意像能隔空傳遞,耳朵作為直接受害者,早燒得咕嘟嘟冒蒸汽泡泡。

裴拾音沉默了很久,從他喉結處滑落的手指,牢牢攥緊他襯衣的衣襟,一動不敢動。

再開口時,小小的聲音裏卻有點別扭的委屈。

“叔叔,你的皮帶,膈了我好一會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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