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心跳

第033章 心跳

考慮到今晚宋予白回家, 裴拾音不敢在外面逗留太晚。

雖然已經打定主意明天搬家,但她對“宋予白”這個資源, 還是秉承着“可持續發展”的态度,不會在不必要的場合裏,去輕易挑戰他的底線——

比如過晚歸家。

所以,掐點到家的時候,她的心情是輕松且歡快的。

進門,繞過幾個不大的搬家紙箱,意外地看到宋予白居然坐在客廳裏看書。

裴拾音還沒開口, 宋予白已經先問:“這麽早回家了?”

偌大的別墅中,他只是平靜地看書翻頁, 全程連餘光都似乎吝于分給她。

裴拾音:?

早麽?

他之前給她訂的理想門禁是8點半,底線門禁是9點半。

今晚回來的路上有點堵,她幾乎是踩着9點半的鐘進的家門,這要換以前,不得被數落死?

不知道他的心思到底如何,裴拾音決定先自我批判一下。

“哪裏早啦!都怪卞思妤,反反複複坐在那裏修圖, 我等她都等得無聊死了, 巴不得早點回家。”

“其實我一路上都在想, 哎呀今天回來的真的太晚了,我都擔心你倒時差先睡了, 沒辦法跟你道晚安。”

宋予白聞言,這才緩緩地從書頁中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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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明亮的白熾燈光,在他幹淨透亮的玻璃鏡片上折出條狀的白光, 讓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聽見他平靜到沒有感情的嗓音——

“總要确認, 你今晚會回家,我才放心。”

對話的氣氛有些詭異,像身處兩個不同的空間。

她如同被霧氣團在黑暗森林裏,朦胧裏不見方向,也不敢貿然前行。

“在外面吃飽了嗎?”

他看着她,語氣平和且自然。

“還,還行。”

裴拾音将帆布包抓在手裏,緊張到茍在玄關口,一動不敢動。

說不出哪裏反常,但總覺得,哪哪都反常。

“叔叔真的,不用去倒時差休息嗎?”

少女漂亮的杏瞳裏的試探,并不是關切,似乎僅僅只是在擔心東窗事發。

宋予白重新低下頭,目光落回到鉛印的書頁裏。

“我不累。”

不知怎地,宋予白忽然覺得,如果他一個月前沒有去瑞士,假設她是真的跟朋友結伴出去游玩,這時候回家,應該像只柔軟的小貓一樣,伏在他腿上撒嬌。

跟他說肚子餓,讓他幫忙做夜宵。

拿出布偶娃娃,讓他幫忙檢查針線。

仰起臉,讓他喂櫻桃。

——這明明是兩個人這幾個月裏,約定俗成的習慣。

馴養習慣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而戒掉習慣卻很難。

他翻一頁書,卻想不起前一頁到底看了什麽。

于是幹脆放下書,徑自起身去廚房裏倒水喝。

裴拾音站在玄關口,認真複盤了一下自己這一個月來的所作所為,除了今天想去通過周榕扒一扒葉兆言的隐私外,好像也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吧?

她放下心來,大着膽子走近流理臺。

目光卻不由自主被大理石臺面上一個系着珠光白禮物絲帶的薄荷綠色的小方盒所吸引。

盒子表面印着一串法文,底部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水漬,在白色的臺面上悄無聲息地暈開。

裴拾音眨了眨眼,福至心靈,開心地仰頭問他:“這是給我的禮物嗎?”

宋予白給自己倒了杯冰水,沒喝。

她眼中的喜悅卻已經先一步讓他心裏那股沒來由的毒火降溫。

“看看,喜不喜歡。”

“肯定會喜歡啊。”

裴拾音專注拆禮物的時候,決定将這一個月裏對他不聲不響往外爬牆的怨氣稍微放一放。

會是什麽?

毛絨玩具還是水晶擺件?

宋予白以前給她買的禮物,多數都是心頭好。

後來因為告白被拒,她怕睹物思人,就幹脆把那些禮物全部夠收攏規整到了一個暗不見天日的箱子裏,主打一個心狠手辣,眼不見為淨。

然而等盒子被打開,她眼中的迫不及待的期待卻在一瞬間降了溫。

柔軟如少女酥//胸的開心果布蕾,被精心盛放在淡綠色的禮物盒子裏,盒子四周被人用心地繞上冰袋,冰袋已經在塑料薄膜裏開始融化。

受熱融化的布蕾表面,泛出一種粗糙的顆粒感——也許長途的飛行路程,能将甜品風味保存至此,已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裴拾音眨了眨眼,将從話劇社裏學到的精湛演技融彙貫通進一句标準的臺詞裏——

“哇!看上去好好吃哦!”

她臉上誇張的驚喜,像是收到了最意外也最心儀的禮物。

但如果仔細辨認,所謂的驚喜,并不是由衷而來,并不是期待的、想要大快朵頤的驚喜,而是一種“糟糕我吃得這麽飽怎麽又要幹一份我的胃可太不容易了”的負擔感。

他輾轉兩個機場,帶回來的禮物,成為了她的負擔。

“不想吃嗎?”

宋予白仰頭喝冰水,微垂的眼睫沒再看她。

裴拾音:“……呃。”

怎麽可能吃得下?

得益于周榕的慷慨,她晚上剛剛吃掉2個山寨款,這種正版別說一整個了,半個她現在都無福消受。

如果是小物件,她還能貼心收到床頭,通過伴睡入眠來證明自己對它的喜愛。

但眼前這個,是個沙包大的面包和布丁組合——

太難了。

裴拾音有些為難地鼓了鼓嘴巴,沮喪地向他坦白。

“我晚上吃得太飽啦,這個東西在冰箱裏放一個晚上,明天可以繼續吃得吧?”

“随你。”

宋予白收回目光,聲線平靜寡然到毫無情緒。

裴拾音松了口氣:“那就,明天再吃吧。”

坦白說,從她記事起,就不曾這樣怠慢過他心意。

以前無論他給她送什麽東西,總是會在她這裏接受到一萬分的熱誠和歡迎。

但禮物跟食品實在不一樣,吃撐了晚上會睡不着,純純就是受苦體驗。

“叔叔不會生氣吧?”

宋予白已喝完了冰水,轉身将洗好的杯子放到了杯架上。

忽地就哂笑了一聲。

“我有什麽好氣?”

對話中詭谲的氣氛随着男人臉上露出的笑容,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英俊的眼角眉梢裏,都是很溫柔平和的笑意,他涵養好,從來不至于不留情面,不給臺階。

“不過就是一份,随處可見的小玩意而已。”

嗯?

在小紅書上一盒難求的正版,被你說成是随處可見的小玩意。

遠在歐洲的主廚大概會傷心的吧?

“算了,放到明天估計味道就不行了,我要不還是晚上吃掉吧?”

在叔侄感情受損和吃撐到睡不着這兩個選項裏,裴拾音痛定思痛,決定挑戰一下胃的極限。

然而甜品勺拿在手裏,卻遲遲下不去手。

她明顯在踟蹰、猶豫、為難。

她不想接受這份好意。

因為這一切,對她而言,都是負擔。

宋予白平靜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問:“是不是還是覺得外面的更好吃?”

“啊?”

裴拾音還來不及反駁,就看到男人忽然伸手抽了張臺面上的濕紙巾。

少女的眼神裏有明顯的躲閃和抗拒,但宋予白顯然不打算跟她任何逃避的機會,一手強硬到甚至有些粗魯地按住她的後腦,掌心攥緊她頭發的時候,甚至扯到了頭皮。

輕微的痛感讓她本能地順從。

而捏着紙巾的手,已經擦上了她的唇角。

濕巾的涼意在唇角滲開,隔着他有些發燙的手指,熨帖在臉上。

她臉小,他的手掌卻大。

修長的手指禁锢住她臉頰的時候,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無法呼吸。

“外面的,有這麽好吃嗎?”

隔着玻璃鏡片,他平靜地望進她的眼睛。

他說話時,那股熟悉的木質冷調香開始無孔不入地鑽進她的注意力中。

裴拾音心跳加快。

萬萬沒想到,他眼睛能這麽尖。

她明明出來的時候擦過嘴的啊?

總不至于是口紅沒有塗好,花妝了吧?

唇角感受到被他指腹掐狠的痛意,她呼痛,倒抽一口涼氣。

他從容撤手,後退。

他疊紙巾的動作有點快,她甚至來不及确認上面被塗開的污漬,到底是食物的殘留還是僅僅只是自己口紅的口脂。

因為之前跟他溝通的版本,都是社團會在ktv裏聚餐,裴拾音想了想,也許是自己的晚餐漏了餡——今晚的食譜裏,重油的,只有一份牛排。

她拉聳着腦袋,跟他抱歉:“是卞思妤啦,纏着我要帶我去吃新開的烤串店。”

宋予白垂着眼簾,看她細膩的脖頸,脆弱到只稍用力就能折斷。

她還在面不改色的撒謊。

仔細看,她的唇角,仍有黑胡椒汁的痕跡。

他笑。

很溫柔的語氣,似循循善誘的哄。

“是家裏的讓你膩了嗎?三天兩頭就想着去外面吃?”

“也沒有三天兩頭吧?”

裴拾音怕自己再露什麽馬腳,連忙打開手機的前置相機,檢查她臉上還有沒有偷吃的痕跡。

沒有,一點痕跡都沒留。

她偷偷松了口氣。

味蕾對于咖啡館裏周榕遞過來的那份牛排仍印象深刻。

她忍不住感慨:“但是偶爾吃一兩次,确實挺香的。”

宋予白又笑了一聲,坐在流理臺前,漫不經心地問她:“那你以後是打算經常在外面吃了?”

裴拾音瞪眼,表忠心:“怎麽可能,長久還是家裏的好吃,外面的偶爾吃兩次就行,調味品放太多了。”

頓了頓,怕他以後斷了自己吃外賣的後路,又忍不住補道:“解解饞可以,當正餐還是不行。”

“解饞?”

這個形容似乎令他覺得好笑。

眼看話題即将滑向某個詭異的極端,裴拾音迅速正色:“但是我發誓,只有家裏的,才是最合口味的!”

方寧做的還沒有宋予白做得還吃,這種馬屁,他應該是喜歡的……吧?

“好,既然覺得家裏的最合胃口,”宋予白含笑的目光落到玄關口那幾個搬家紙箱上,“那為什麽一定要搬家?”

終于不在這個總讓她懷疑自己走鋼絲的話題上糾纏,裴拾音決心好好賣一賣慘。

她頹唐低頭,小聲嘀咕:“有些事情又由不得我。”

今晚,是她住在宋公館裏的最後一天。

之所以不打算回家太晚,她也是想,能不能趁最後一個晚上,能不能在他面前掙個同情分。

“畢竟,我們兩個這樣住在一起,也不太像話。”

“這些是誰說的,我爸嗎?”

“外面的流言,我或多或少也聽到了,”她嘆氣,用目光向他抱歉,“總不能讓你難做。”

宋予白沉默了一瞬,緩聲道:“拾音,我們清者自清。”

“但我不是啊。”

說話的時候,她偷偷斜眼看他表情。

宋予白難得眉尾一挑:“不是什麽?”

“鑒于我有不良前科,我怕自己又被人誘惑,所以決定還是跟叔叔保持一些該有的距離。”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略微有些哀怨。

“所以我想,我還是搬出去比較好。”

“更何況,我都已經答應爺爺了。”

宋予白低笑了一聲,慢條斯理道:“你答應他又不做到的事情,還少麽?”

陽奉陰違,東窗事發又睜着眼睛狡辯,到最後是他替她遮掩。

這種事情,兩人配合起來,早有默契。

早年宋墨然信佛,清明給宋予年和裴蓉上香時,都要抄經。

裴拾音嘴上答應,但等真抄經的時候又坐不住。

臨到邊了,宋墨然要檢查。

她花了點錢找外邊的人,但到底字跡不一樣,一眼就被人發現。

宋墨然要追究的時候,是他溫聲替她解圍,說她最近臨別的字帖,字跡有變化,也是人之常情。

宋墨然這才将信将疑,放了她一馬。

舊事重提。

她被問得噎了一下。

“我現在想做個好孩子了,不行麽?”

搬家于她看來,并不是退出主戰場,而是又一次博大小的以退為進。

宋予白輕掃她一眼,說:“真的?”

甜品勺在開心果布丁的表面繞着邊緣,一圈一圈,像刮Gelato一樣刮着。

她只是玩,卻不吃。

“我就是覺得,叔叔可能有喜歡的人了,所以再住下去,也沒什麽意思。”

“免得以後讓嬸嬸誤會,對吧?”

說話的時候,她偷偷看他,仔細解讀他臉上每一個可能的微表情。

反駁。

給你三秒鐘的時間反駁。

她從十倒數到一,見他仍舊垂着眼簾,似在出神,不知想些什麽。

裴拾音故作鎮定地咬了口面包,一邊咀嚼一邊等他反應。

少女的唇瓣柔軟,是淡淡的櫻粉色。

她顯然是吃飽了外面的東西,所以現在每咬一口甜品,都在各種花式拖延時間。

嘴上粘了面包屑。

他起身,很自然地伸出手。

然而她似乎也在這一刻,感受到唇角上沾染的癢意,柔軟的舌尖下意識往唇角旁邊刮。

濕熱的舌尖和飽滿粗粝的指尖意外輕觸。

她的舌頭本能地躲了回去,可宋予白微潮的指尖,卻仍然輕輕地摁在她嘴角上。

他站在她身前,垂眸看着她。

“根本沒有這種人,為什麽會誤會?”

帶着布丁甜香的面包被她咀嚼到後牙床,剛剛咽下面包。

她還來不及反應他這句話的意思,牙床上鑽心的疼忽然讓她打了個冷顫,“哎呦”了一聲。

宋予白微怔:“怎麽了?”

裴拾音捧着臉,眼眶先一步紅了,哆哆嗦嗦地倒抽氣,說自己牙疼。

“好像是我的智齒。”

“讓我看看。”

宋予白再次很自然地捏起她的下巴,修長的手指彎着地探入她的口腔裏。

貼着她濕滑的內壁摩挲。

“是這顆?”

她含含糊糊說不是。

“這顆?”

“也不是。”

她快要痛出淚花。

再往裏,抵到喉管會想吐。

他修長的手指指節很硬,需要在她口腔內屈指,才能完整逡巡。

“這顆?”

“唔。”

應聲時,她的聲音都在發抖。

少女的口腔內溫熱濕滑。

涎在唇角的口液似乎還有布丁的香氣。

宋予白一邊用手指檢查她的牙齒,一邊低聲問:“你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牙疼嗎?”

他目光溫柔地落在她口腔裏,他似乎是真的在認真檢查她的牙齒。

裴拾音嘤嘤嗚嗚說不知道。

突如其來的牙痛,讓她根本來不及考慮其他,卻只聽到他微微壓沉的聲音。

“都是外面的東西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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