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心跳

第034章 心跳

修長的手指仍在她口腔裏進出、試探, 耐心地找尋是否還有其他漏網的智齒。

微曲的骨節抵在她上颚,摩擦得她喉嚨發癢, 刺激到了唾液腺。

她這時候不方便吞咽,只能任由口涎從唇瓣,順着下颚,淌滴到他掐住下巴的左手大拇指上。

即便他有潔癖,卻依舊覺得她的□□,即使黏膩,也絕不會令人讨厭。

少女水津津的唇瓣上沾染着濕潤的紅豔, 如帶露的玫瑰,散發出甘甜的香氣。

“可是我剛剛也吃了叔叔買的東西。”

為避免被阻擋視線, 宋予白用右手中指壓住她的舌面,飽滿的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柔軟舌面上有很明顯的顆粒感。

她會因為不适,而小小地掙紮,指腹在舌面上前後摩挲,指根被她張口呼出的熱氣完整包裹,就像在夢裏包裹住——

裴拾音費力地吞咽了一下,無辜地強調:“雖然只有一口。”

“對啊。”

他微垂着眼簾, 專注地檢查她的口腔, 一整排幹淨整齊的牙齒。

說話的聲音也很溫柔, 溫柔到就像小時候跟她講寓言故事——用放羊的小孩屢次三番狼來了的寓言,尊尊教誨, 告誡她,要做一個誠實的小姑娘。

“明明家裏都有的東西,你為什麽非要去外面吃?”

嗯?

裴拾音忽然有點聽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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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 回家之前又不知道他也買了這個口味的布蕾。

更何況,忽然之間的智齒疼, 本來就是食物的問題,但是都是食物,家裏的和外面的,有什麽區別?

“以後要盡量少去外面吃,知道嗎?”

“哦。”

也許是她懵懵懂懂的認錯态度沒令他滿意。

宋予白停下手裏檢查的動作,一瞬不瞬地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高高仰起頭。

他的目光居高臨下,隔着幹淨的玻璃鏡片跟她對視。

裴拾音能從他的鏡片中,看到倒映出的自己。

因為吞咽不暢,眼角生理性地洇出淚液,讓她漂亮的杏眼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憐。

也更加地——

容易被外面的人欺騙。

她還小。

她什麽也不懂。

不明白隐藏在毫無美感的黑色牛皮封筆記本中,那個陰暗的、龌龊的、自以為浪漫卻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只是把人家當朋友,而那個臭小鬼卻利用她的好意,處心積慮、步步為營。

令人不齒,也令人不屑。

她卻為了這樣的小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他。

宋予白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如果真的想吃,你可以跟我說,我帶你去。”

裴拾音:“……”

有一瞬間,她甚至懷疑宋予白是不是猜到自己今晚沒有跟社團裏的人聚餐,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即便他真的發現了又怎麽樣?

她不過就是跟學校裏的同學友好地吃了頓飯,很正常的社交而已,壓根沒必要上綱上線。

頂多是沒去接他的機。

但接機不接機,對他而言,也沒有那麽重要吧?

應該是她杯弓蛇影,多想罷了。

然而她的下巴還在他手裏,這時候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又“哦”了一聲。

乖乖地,聽話的。

也許是為了盡早完成宋墨然交代的任務,方寧的效率很高。

所以即便牙疼,裴拾音搬家的進度也絲毫沒落下來。

小兩居的一手房自帶北歐風的軟裝,一應家具陳設,也都是從裴蓉那套小公寓裏全須全尾地搬過來,不存在通風晾曬的顧慮。

第一天晚上,裴拾音哪怕有小小的認床,但在熟悉的家居氛圍裏,倒也沒在失眠裏掙紮太久。

補完牙之後,有一段時間,沒辦法胡吃海塞。

大四學校裏的課不多,不用擔心教授會突然點名,她幹脆懶在新家裏,等方寧過來投喂。

中午11點的光景,裴拾音還睡得迷迷糊糊,聽到密碼鎖被摁開的聲音,也只是在被子裏翻了個身——

按前兩天的慣例,方寧會将她的生滾牛肉蛋花粥炖煮好,溫在煲粥的瓷罐裏,她只需要睡舒服了再起床就好了。

她打了個哈欠,繼續閉上眼睛去接續剛才那個未完待續的香香夢。

然而劇本,并不想她所認知的那樣——拎着從生鮮超市裏買好的蔬菜水果走進小公寓的宋予白,在看到一個稍顯淩亂的客廳時,幾乎是本能地夾了一下眉心。

沙發上的靠枕被主人随意地扔在沙發兩頭——

能想象她昨晚是以怎樣慵懶的姿勢,躺着看電視。

垃圾桶裏還有薯片的包裝袋,明明這兩天牙口不好,還敢吃這種硬質的膨化食品。

也不知道咀嚼薯片的時候,她脆弱的牙齒是否還會覺得疼。

想到這裏,宋予白的眉頭皺得更緊。

尤其是,薯片的包裝袋裏,還被扔進了一個塑料瓶蓋。

是一個深棕色的瓶蓋。

這麽晚還喝飲料,不僅有傷肝胃,甚至第二天睡醒了,多半還會水腫。

萬一連眼睛都腫了,她又要對着鏡子自怨自艾,長籲短嘆小半天。

她糟糕的生活習慣,這兩天方寧只字不提。

對方只跟他說,蓓蓓一個人在公寓裏也住得很開心。

能不開心嗎?

她這個年紀的人,無人約束,當然是怎麽随心所欲怎麽來。

不該讓她一個人獨居。

她根本照不顧好自己。

宋予白嘆了口氣,将東倒西歪的靠枕一個一個整齊碼好,然後他開始收拾被随意、淩亂地丢在沙發玻璃幾上的各種小玩意。

有綁頭發的皮筋,也有手掌大小的塑料小玩偶,還有零零碎碎的一些結賬小票。

知道她從小就喜歡收納一些設計精美、富有特殊時間意義的小票,所以他也沒有擅自處理她票據的惡習,他也只是将小票一張一張地攤開,捋平,工工整整地疊好。

直到,他拆到了一張——

零點十分的結賬小票。

是寧城某條煙火氣很重的老巷子裏的火鍋店。

如果按時間推算,正好是他在瑞士給她發信息,告訴她回程航班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國內時間11點,她曾用一種非常敷衍的态度告訴他,她已準備睡覺,用切實的行動表示,她不願意再跟他多聊。

宋予白面無表情地看那天晚上的結賬明細。

首當其沖的類目是甜品飲料。

一共只有兩份,證明那天晚上,是兩個人。

拌了堅果的炒酸奶,是她的口味偏好。

而緊随其後的,卻是某日系牌子的0糖0卡烏龍茶——

裴拾音在飲料甜食上有很挑剔的口感,不喜歡任何宣稱無糖或者采用了代糖的飲料。

長長的、明細繁多的結賬票據,不可能是兩個女生的食量。

宋予白捏着小票紙緣的指節有輕微的泛白。

茄子是她最讨厭的、只要聞到就會皺眉的蔬菜,而票據上,卻有一份烤茄子。

涮鍋的牛肉,她永遠只挑肥瘦相宜的肥牛卷,而眼前,繁多種類的牛肉,分散的部位胃口大的簡直就是想生吞一頭牛。

她吃火鍋只喜歡辣鍋。

如果點鴛鴦,那肯定是為了照顧另一個人的口味——

一個清口卻嗜肉的男人。

就在他做出判斷的瞬間,身後的卧室傳來有人惺忪而起的動靜。

宋予白不動神色地将玻璃幾上的結賬小票放回原位。

居然有短暫的僥幸,他寄希望于,這個喜歡喝0糖0卡飲料的男人,是個有減肥需求的胖子。

裴拾音是一個以貌取人的壞孩子。

所以對他的敷衍、撒謊,興許也只是一次正常範圍的社交。

他克制地抿緊唇線,不再去思考那天晚上,她到底是抱着怎樣的心态不耐煩地與他周旋。

直覺在煩亂的蜘絲馬跡中,感受到一絲失控的脫軌,他尚未來得及理清這股突如其來的郁氣,身後已經适時傳來一道軟糯的、不能置信的聲音,輕輕叫了他一聲“叔叔”。

宋予白回頭。

小手小腳的他的小侄女,正懶懶地靠在卧室的門框上,像還沒睡夠般,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揉着惺忪的眼睛向他問好。

恒溫地熱讓整個公寓都處于一種如春日暖陽般怡人的溫度裏。

離開了宋公館,她身上不再是那套保守到恨不得立上一塊貞節牌坊的海綿寶寶長袖長褲睡衣。

她的上半身是一件軟胸墊的吊帶背心,恰到好處地包裹住一半的蜜桃,下半身是短到大腿根的純棉灰白條的運動短褲——不需要去考慮宋予白脆弱的神經,她一個人在家,當然是怎麽舒服怎麽來。

裸露在外的皮膚,有一種讓人炫目的瓷白。

“衣服穿好。”

宋予白低着頭,将散落在茶幾上那些明顯是垃圾的東西收拾好,見她仍舊昏昏欲睡地站着原地沒有下一步動作,幹脆起身,将一件挂在沙發椅背上的開衫衛衣遞給她。

裴拾音還在犯困,胡亂把衣服往身上套,将兩只纖白的胳膊塞進寬松的袖管裏。

她只是很随意地攏了攏胸前的衣服,就疊手在胸前,懵懵地看着他做家務。

睡衣的吊帶本就有些松垮下墜,她抱臂的動作,反而讓春光更甚。

宋予白額角的青筋跳了好幾下,才放下手裏的垃圾桶,特地繞去流理臺洗幹淨手,走到她面前。

“不是讓你把衣服穿好?”

他站在她面前,皺眉,沉聲,不悅。

“我穿了呀!”

她剛剛睡醒,有起床氣。

反駁的時候聲音不自覺都高了一個度,像在埋怨他在自己的地盤裏吹毛求疵。

背心是低胸,她不滿的時候脾氣大開大合,連起伏的呼吸也跟着如此。

他又足足高了她一個腦袋,只稍低頭——

她對他不設防,反顯得他像個小人。

之前幾次窺見,都是在夜裏。

他尚且可以自欺欺人。

如今是白天,連他自己都覺得可恥。

視線多逗留一眼,都是罪惡。

他彎着腰,垂着眼簾替她拉好拉鏈的時候,有那麽短暫的幾秒,不知道該将目光放到哪裏才算真正安全——

對兩人都安全。

地暖的溫度,似乎也有短暫的失控。

像潮熱的夏夜,摁錯了空調的模式,好端端的制冷,出的風,卻悶熱到窒息。

端端正正将拉鏈一路抵到她喉頸,宋予白轉身又去給她拿拖鞋。

“把鞋穿好,光腳會感冒。”

長袖的衛衣在室內穿着嫌熱,裴拾音拉起兩條胳膊。

“不是說好今天是方寧阿姨過來麽?”

宋予白已繞到流理臺處洗牛肉

冰涼的水流順着手指澆熄地暖失衡帶來的熱意。

“她有點事,過不來。”

“啊,這樣。”

“那她其實可以跟我說一聲啊,我叫外面的吃也行。”

洗牛肉的手一頓。

宋予白忽然發現,他現在耳朵真是刁鑽,居然聽不了“外面”這個詞。

他斜眄過來,慣來在小事上溫和的男人卻沒來由地怼了她一嘴。

“嫌我過來煩?”

過激情緒,連他自己都覺得意外。

“那倒不是,”裴拾音沒往深了想,只是打哈欠,腦袋鈍鈍的,“就是覺得工作日你還專門抽時間過來,好像,挺麻煩的。”

宋予白繼續洗菜。

“我看你就是不想我過來。”

裴拾音:?

這口氣莫名讓她聽出一絲怨氣,連忙發誓表忠心。

“哪有!我還不是怕耽誤你的事情嘛,牙痛又不是什麽要命的大事,畢竟,外面的東西也不是不能吃。”

“吃多了又牙痛?”

他聲音硬邦邦的。

“怎麽會!榮玺這邊是出了名的美食聖地,搬家之後,我才發現,原來這附近能叫外賣的店有這麽多,就算你跟方寧都沒時間,我也可以一個月90頓,頓頓不重樣。”

裴拾音怕他擔心,又迅速解釋:“至于那些門店的衛生情況你也不用操心,反正我就挑商場裏評價好的大店買,絕對不會選那些便宜的、只做外賣的店,你放心吧!”

任何一絲涉及“裏外比較”的話題,他現在聽不了一點。

将牛肉拍到案板上的時候,宋予白轉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不是你自己說,外面的吃兩頓就膩了,只有家裏的,才最合你口味?”

裴拾音瞬間啞聲。

對視三秒的靜默後。

宋予白重新背對着她,倒醬油腌牛肉片,花了點時間平複心緒,然後,緩聲催促她去洗漱。

“哦。”

裴拾音也不知道兩人好好聊着聊着,會是這個古怪的走向。

不大的客廳,随着她關門的動作,再次陷入一片沉寂裏。

安靜的空間,讓原本莫名繃緊的情緒開始逐漸松弛、放緩。

小孩子只是長大了。

她不想再處處被他管着。

她沒有其他的意思。

心理安慰起到作用,連帶那張火鍋結賬的小票給他帶來的不快,似乎也開始随着這陣安靜逐漸消減了影響力。

方寧跟他說過,她今天的早餐是生滾牛肉粥。

宋予白将牛肉腌好備在旁邊,切好姜絲,最後一步是打雞蛋。

然而就在他拉開冰箱門的剎那,目光沒有找到雞蛋,卻在逡巡到冰箱門側那一排3瓶放好的烏龍茶時,視線本能地一滞——

0糖0卡的烏龍茶,擁有着跟被随意丢在空薯片袋子裏一模一樣的瓶蓋的顏色。

短暫的錯愕和震驚,在身後卧室門被拉開的瞬間,被盡數吸納在一個黑洞裏——一個源源不斷裹挾着不滿、憤怒的負能量黑洞,無聲的,卻深不見底的黑洞。

不知道過了多久。

宋予白終于在不知因為什麽情緒而愈演愈烈的心跳中,找到了自己游離在外的注意力和聲音。

“拾音。”

他叫了聲她的名字。

然後,他很自然地關上冰箱門,像一個非常樂于傾聽小孩心聲的家長,溫和地對她微笑,循循善誘地開口:“這兩天有朋友過來找你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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