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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夜安眠,只是夜晚窗戶似乎是開了,有陣冷風吹進來,不一會兒,卻又暖和起來。
連楚荊第二日莫名起了個大早,他睜開眼便望向那扇從裏面鎖死的窗,怎麽看也不像開過的樣子,只是他一起來便眼皮子直跳。
他不明所以地小口吃着炸得有些過了的糍粑,左思右想也沒想出哪裏有纰漏。
再一擡眼,就看見雲容抱着那把他贈予的劍走了進來。
那還是被黑衣人突襲的那晚,連楚荊随手扔給對方的,那把劍極其粗制素淨,大約也就是路邊随便給幾兩銀子便能買到那種,雲容卻一直抱在懷中。
對方也一眼便看見了他,有些心虛,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朝他走過來:“公子怎麽起得這樣早,昨晚睡得不好?”
連楚荊不明所以地搖搖頭:“怎麽?”
聞言雲容面上似乎有了些笑意,卻轉瞬間又有些憤懑地看了一眼門外:“那車夫偷偷跑了。”
連楚荊看着對方生悶氣的樣子,不免覺得有些可愛,輕笑了一聲:“我當是什麽,無礙,反正現下半程都是水路,也用不上了。”
說完便讓雲容将他的行李裝點整理,自己則去挑了兩匹快馬,轉頭卻看見來時的馬車正好好地在旅店後方停着。
他蹙眉想過去看個究竟,雲容卻已經走了出來:“公子,我們走吧!”
連楚荊收回眼,點點頭上了馬。兩人快馬進了應天府境內,又自江浦縣橫穿大江去往江寧。
*
江寧城,六朝古都,天寶物華。
兩人到時,天色漸晚,天邊只餘一抹紅霞,滿天的霞光在祥雲撥弄中映在巍峨的城門上,為這座古城添上一抹朦胧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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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天已經快黑了,來往的馬車卻依舊絡繹不絕,時不時有幾位嬌俏的小娘子掀開轎帷,眨着懵懂的眼睛探出頭來。
連楚荊翻身下馬,卻發現身後的人正牽着馬,一瞬不瞬眼神炙熱地盯着他。
趙景玄當然知道連楚荊這人吃軟不吃硬,因此扮做雲容的這些日子他一向克制。可不知是不是由于體內亂浮生快要發作的緣故。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了。
忍不住去看他……
連楚荊實在太過耀眼,因此哪怕此時只是一身白衣靜靜立于馬邊,天邊暖霞流光溢彩匆匆而過,卻都抵不上眼前人風姿半分,宛若谪仙。
原本只是偷偷看上一眼就好,眼神卻不自覺死死黏在了對方身上。
連楚荊看着對方的樣子,只覺得對方是個愣頭青,剛要打趣對方兩句。
城門處卻爆發出一陣争吵來。
兩人順着望去,只見黑壓壓一堆,約莫五十餘個衣着樸素的農工,其中年齡有大有小,卻還是年輕人占多數。
此時正個個手上拎着鋤頭錘子,氣勢洶洶地與守城官兵對峙,一臉兇神惡煞要沖進去。
而官兵似乎也很為難,數十個人将手中櫻.槍刀尖相對,才勉強堵住強硬的沖擊。
“江寧城內又沒有宵禁,你憑什麽不讓我們進去?”一片呼喊叫罵聲中,連楚荊尖着耳朵才勉強聽清這句來。
官兵也不回話,只是面帶難色地将人往外趕,嘴裏嘀咕着。
“各位老鄉,也不是我們不讓你們進去,實在是上頭下了死命令,要将你們隔絕在外面!”
眼看雙方氣勢愈發激憤,一時兩邊都不退避。反而堵住了城門,進城的人被堵在外面,排出長長一條隊來。
天色幾乎已經完全黑了,百姓愈發埋怨不止,農工與官兵的對峙卻愈演愈烈,隐隐有暴.亂的勢頭。
這時,卻不知是誰家的孩子被這場面吓到,爆發出激烈的哭聲來,隊伍中便如星火燎原一般,由小範圍的抱怨爆發出激烈的咒罵聲。
連後面排隊的人中,都有穿着錦衣的公子哥兒掄起袖子,要與那些人一起推開士兵的防線。
“公子不過去看看?”趙景玄看這情形,忍不住開口。
連楚荊垂下眼去,在路邊随地找了個石頭墩子坐下,半晌又打了個哈欠。
“過去有什麽用……你之前問,魏昭去哪兒了,那你猜猜,為何這些官兵要将這些農工攔下來?”
他說到這裏便不再說下去,趙景玄卻已經隐約猜到了半分。
雖不知道這些農工為何被攔在城外,但這幅氣勢洶洶的樣子顯然也不是去吃酒的。
江寧城內就是順天府衙,總歸也沒人知道林遠長什麽樣子,連楚荊多半要讓魏昭假扮這個錦衣衛指揮使。
上級來巡查,加之順天府內那些人原本就因為鐵業一事心虛。
此時若将這些農工放進去再引起暴.亂,簡直就是明擺着要告訴朝廷,自己就是屍位素餐的廢物。
因此,哪怕這些守城的官兵為難,卻也不敢将這群農工放進去。
想清楚了這點,趙景玄也跟着在連楚荊旁邊坐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城牆上才有個頭戴官帽,肥胖渾圓的男人扶着肚子,不緊不慢地爬了上來。
看見來了個當官的,這些農工才将自己的訴求說出。
“還錢!我們兄弟辛辛苦苦替朝廷挖礦,一年到頭卻一分錢都沒看見!”
那男人穩了穩官帽,笑眯眯道:“各位百姓們,有事好商量,傷了雙方和氣,可是要蹲大牢的!”
天色暗,又背着光,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見男人一臉的橫肉随着他說話不斷晃動。
男人語氣還算好,說出的話卻已然不外乎是威脅了。
連楚荊坐在一邊,不由得冷笑一聲:“這群飯桶,也就是吓唬吓唬這些百姓了。”
趙景玄看着城牆上男人高高鼓起的肚子,一邊覺得覺得飯桶一詞形容這人恰如其分,一邊暗嘆對方的毒舌。
“何出此言?”
“聽他們這話,這些多半是附近縣裏的老百姓,被雇去挖鐵礦的。
朝廷撥錢下來,雇傭百姓挖礦,自然是為了給百姓們提供差事謀生計。
江寧這樣的地方,怎麽會發不出工錢來,無非就是這些酒囊飯袋中飽私囊。
這些農工看着多,一個礦上卻遠遠不止這些人,這些人大多年輕,應當是選出來讨錢的代表才對。
将他們關了進去,一個不察就極易激起民憤,這些地方官哪兒敢?”
趙景玄聞言點點頭,有些無奈地嘆口氣:“可惜,百姓們鮮少能想到這層。”
果然,聞言,原先還群情激憤的農工們都往後退了些。官兵們順水推舟将人推了出去,一時間都堆積在了城牆一側。
然而領頭的農工男子卻似乎認出了這人,他倒是也不怕蹲大牢,指着對方的臉就是一通罵。
“你這狗官,當初将我們騙去山上挖礦,我們這樣多弟兄為你賣命,甚至喪命于礦底,卻至今未見分文,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涉及到人命,可就不比金錢糾紛了。
原先在城牆下看戲的百姓們,也紛紛躲在黑暗中斥責起來。
而先前還笑眯眯叫衆人不要動氣的男人一拍肚子,指着指着領頭的民工結結巴巴,沒了注意:“休,休得胡言!”
眼看天色越來越晚,城門口堵着的百姓卻越來越多。
這時,有個矮小個子的跛子男人上了城牆,在胖男人耳邊說了些什麽,那胖男人愣了一會兒,轉而又笑了起來。
似乎是終于意識到這樣堵着不是回事兒,胖男人搖晃着肚子下了城牆,走到民工面前苦口婆心一番勸解。
“諸位的艱辛本官也理解,然而大衍宗實在猖獗,前些日子衙門還險遭洗劫,先下實在是撥不出工錢來。”
“但是,”胖男人豎起三根手指來,顯得自己仿佛是個憂國憂民的好官。
“本官在此給大家一個承諾,年關之前,定然會将大家的工錢發下去!”
農工們見胖男人雖然還端着一副當官兒的架子,躲在守城官兵之後,但總算提出了一個算說得過去的解決方法。
且自古民不與官鬥,能得到這樣一個結果,漸漸隊伍裏也就有了“先這樣就算了”的聲音。
然而領頭的那個民工見周邊人一個個蔫兒了下去,卻依舊不依不饒。
“不行,我們怎麽知道你說的算不算數,萬一又将我們拒之城外,我們該找誰哭去?”
農工們原先就沒讀過幾天書,人雲亦雲。
想想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一時間又亂了起來。
那胖男人沒辦法,只能揮揮手示意衆人安靜下來,有些不耐煩地睨了他一眼。
“那你說怎麽辦?”
那男人眼珠子一轉,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似的:“必須要留兩個兄弟在城裏,等你們把工錢結了我們再走。”
胖男人徹底轉過身來,眼裏閃着晦暗不明的笑意,一張臉上堆着肥碩的橫紋:“好,本官準了!”
一場鬧劇終于結束,農工們稀稀落落地離開,百姓們才排着隊走了進去。
連楚荊也拍了拍衣擺上莫須有的灰塵,唇角微彎排在後面。
只是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樣子在風塵仆仆的百姓中愈發顯眼,引得不少人側目。
趙景玄趕忙跟上對方的腳步,有些不快地将一些落在連楚荊身上的眼神都瞪了回去。
又聽到對方說道:“看來,江寧城內又要有好戲看了。”
趙景玄一愣:“什麽好戲?”
“你當真沒看出來?”
趙景玄聞言也不打算繼續裝傻充愣。
“那個領頭的農工,三十上下,家中必定有妻有女,卻敢在這裏公然挑釁官兵。那便一定是因為,他的妻女已經得到了妥善的保護,再無後顧之憂。”
連楚荊笑了起來,對方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那你覺得,是誰讓他沒了這個後顧之憂呢?”
“大衍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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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