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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坐在審問室裏,看到夏恬出現匆匆低下頭躲閃。

如果夏恬沒記錯的話,這個表弟今年才剛滿十八歲,他剛剛出生的時候她還圍在搖籃前逗過他。

柳葉拿着東西坐到他面前,“小夥子,就這麽大個地方,你還能藏到椅子底下不成?”

男孩似是被她點透了心思,紅着臉沉默不語。

夏恬緊随其後,“你是怎麽作案的?”

他支支吾吾半天,“就那麽,拿刀子捅進去的。”

随着柳葉筆尖的實時記錄,夏恬盯着他,“你爸對你不好?”

“還...…可以。”說不上好,也不說上差,畢竟他們很久沒見了。

父親極少回明雲市,想回也回不來。

夏恬接着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們調查發現他昨天才偷偷抵達明雲市,是什麽争執讓你迫不及待地隔天就把他殺了?”

他喉結上下移動了一下,“吵架。”

這擠牙膏式的回應讓夏恬莫名不耐煩,“為什麽吵架,怎麽吵的,如何發展到這個地步,起因經過結果。”

原本想好的詞全被吓了回去,還有那份來自長輩威嚴。

只能不斷重複:“是我殺的,真的是我殺的,別再問了,都是我幹的,把我抓起來吧。”

“哦,那直接拘留送法院吧。”夏恬邊說邊往門外走。

她這意外的果斷反而叫柳葉不太适應,“就這麽定了?不再審審?”

“他都認罪了還審什麽?最近警力很充足嗎?”夏恬打開門離去。

留下柳葉和男孩面面相觑。

“唉。”柳葉嘆口氣,準備拿着東西離開,開門就與楊亦打了個照面。

“夏隊讓我來的。”

然而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任憑楊亦和柳葉怎麽問,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一口咬定人是他殺的。

人證物證俱在,入獄也就是時間問題。

可翻看證物的夏恬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按理說兩個人如果相對站立,那麽握刀的姿勢理應是大拇指在刀柄最前端接近刀刃的位置,可刀柄上殘留的指紋卻是大拇指在刀柄最末端。

她怎麽也想不出為什麽要用這種別扭的方法作案。

且死者應該一直出逃在三潭市,到底是什麽矛盾使許久未見的兒子在一夜之間動了殺心?

思考良久,她撥通駱辰光的電話。

需要用頭腦的地方還是他來比較好,大概率不會讓人失望。

駱辰光到達之後自覺地站在門外等待,柳葉和楊亦碰巧下班在門前交流案情。

“逃避現實的犯人我見得多了,這樣上趕着坐牢的還是頭一個,夏隊那反應也是應該的,畢竟也算是她遠房表弟。”

“怎麽個說法?”駱辰光笑眯眯地湊到柳葉跟前。

柳葉後退半步, “哎喲,吓我一跳,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明雲市熱心民衆啊,你這萎靡十天又重新振作了?”

駱辰光乖巧道:“嗯嗯,多虧柳姐幫我說話,不然我哪兒能梅開二度啊。”

柳葉翻了個白眼,還沒忘記上次吃飯時的仇,“少來套近乎,之前還說我找不到對象呢,我才不幫你說話,巴不得你還我們局前一片淨土。”

“這位是?”楊亦瞥他一眼,是個生面孔。

“哦,忘了介紹,夏隊上學時候的前男友,正努力把前字去掉呢...…”

正說着,夏恬打着電話走出來,随手遞給柳葉一沓資料,捂着電話聽筒小聲對她說:“明天法醫驗屍結果出來通知我。”

駱辰光半眯着眼睛,将手指比作一個方塊,方塊中心正對着夏恬,嬉皮笑臉地問旁邊的楊亦,“怎麽樣,是不是很耀眼?”

楊亦以一種耐人尋味的語氣反問:“你一向這麽自來熟?”

“是啊,難道你不喜歡看盛放的花?”

駱辰光也沒過多理會,繼續自說自話,“途經就足夠榮幸。”

楊亦:“我看你像神經病。”

柳葉走近時只聽到最後三個字的話音,“我這剛過來你怎麽罵我呢?”

夏恬打完電話回頭,“你們堵門口幹嘛?不想下班就回去加班。”

因為涉及案情匆匆吃過飯後兩人找了個帶有隔間的咖啡廳,苦了每天攝糖過量的駱辰光,在咖啡上桌後不斷往杯子裏加方糖塊。

不過她能遇到這種狀況時第一個想到他,吃點兒苦也算值得。

想着想着,駱辰光不自覺笑出聲來。

“傻笑什麽呢?”說疑點說到一半的夏恬被他打斷。

“沒什麽,就是覺得挺好的,沒像上次一樣遇到這種事情第一時間跟我撇清關系。”

駱辰光悶頭喝了一口咖啡,險些嗆到鼻子裏,“怎麽加這麽多糖還苦。”

“不苦啊。”

夏恬面不改色地拿起美式潤了潤嗓子,“是你的日子過得太甜了吧。”

駱辰光說:“是啊,太甜了,溢出來了,最好能溢到苦裏去。”

她的日子太苦了。

但是都會好的,從現在開始,從她接受和他同行的那一刻開始。

夏恬伸出一只手朝駱辰光腦袋拍去,他非但沒躲,還乖乖把腦袋伸上去,“打吧打吧,能打出來一手糖。”

手快要挨到的時候,夏恬轉而把掉落在他頭發上的柳絮揪下,“幼稚,井彬有聯系你嗎?”

“有啊,我這麽忠誠的馬仔,肯定要培養培養感情。對了,那把刀柄上除了你遠方表弟的指紋,還有什麽指紋?”駱辰光總是能扯着扯着閑話就回到正題。

“還能有誰的指紋,死者呗,難不成還能有你的?”

刀是在受害人家出現的,自然有受害人的指紋,簡直是說廢話。

等等,指紋?

仔細回想起來,兩人的指紋的确重合在刀柄處,是她太把着重點放在傷人者身上了。

“你看。”

駱辰光拇指朝上把手舉在半空,“如果是這樣下去,那麽兩個人的姿勢就不是相對站立,而是被害人躺在地上,另一個拿刀插入,對吧?”

“對。”但是很明顯,受害人不可能躺在地上任憑別人往他腹部捅,并且現場沒有反抗痕跡。

駱辰光: “如果我沒猜錯,被害人留下的指紋,應該是我剛才那個動作,沒錯吧?”

“沒錯。”夏恬在腦海裏不斷模拟場景,也演示不出在那間房子裏發生了什麽,所以才會讓柳葉和楊亦接着審。

“而你表弟什麽也說不出來,只不斷重複,人是他殺的?”

“行了,別賣關子,也別把他跟我說的那麽親近,只是個許久沒聯系還不安好心的遠房親戚。”

“但是居心叵測的是他爸爸,跟他沒關系啊。這段時間,我們見過那麽多各式各樣的父母。”

有在另一個世界默默守護的,有活在世上卻不珍惜的。

駱辰光透過玻璃窗望向窗外,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起風了。

她同他一起望向窗外。

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多數犯罪分子都是從小家庭教育,環境出現問題,從而影響其一生。

“他為什麽要自//殺?”

夏恬聲音輕輕的,眼前微微泛起霧氣,“為什麽沒勇氣直視自己的錯,為什麽要讓他人承擔自己犯下的罪過,明明有人一直在等他的道歉。”

可最終夏母也沒有等到。

傷人者和被害人的指紋幾近重合,是她從着手點就被局限了,反倒是駱辰光這個外人看的明白。

不管怎麽模拟,傷人者的手勢都會覺得別扭。

但如果把着重點放在被害人的指紋上,答案顯而易見,就算是這把刀出現在他的家裏,留下的指紋也不應該是那樣。

那個姿勢,如果是他自己把刀捅入之後倒到地上,傷人者再握上那把刀,那麽刀柄上留下的兩種指紋就會完全吻合。

這次她沒有追問駱辰光支撐這種推理有沒有足夠的證據,堆積多年的憤恨也在這一刻得到釋懷。

駱辰光說得對,居心叵測的是他爸爸,跟他沒有關系,上一代人之間發生的事情就應該留在上一代。

他本就沒有必要為他父親的所作所為而付出代價。

反倒是他的父親,到死前的最後一刻都是那麽自私的嘴臉。

存心忏悔也好,被逼到走投無路的贖罪也罷,都不該由年紀輕輕的他用盡餘生來承擔。

說起來好笑,她的那位表叔還是個迷信的人。

搜查現場的時候,在某個窗邊,她看到了三枚硬幣。

她知道這個說法,是過奈何橋的買路錢。

明明作惡多端,卻還奢望着自己能有一個好的結局。

她不禁在心裏問:憑什麽?

沒有回答。

死去的人永遠合上了眼睛,卻要求活着的人替他買單。

無數個失眠的夜晚裏,他會看到那些被他騙過前來索命的人嗎?答案不得而知。

“他不該死在明雲市,應該抛屍街頭在某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裏,被蛇鼠蟲蟻蠶食殆盡。”

駱辰光每每遇到這種事時比她還憤怒,上次審龔秀繡時也是如此。

只是這次她與他的惡毒想法不謀而合,“我贊同。”

外面的風越刮越大,歷經了一段時間的持續高溫天氣之後,這座城市又下起雨來,似是要把污穢全部沖洗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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