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收留

收留

第三章收留

蕭念琛自然有點驚愕蘇棠會突然跑來慕城找他,畢竟這麽多年都沒有過再聯系,不過畢竟還只是個孩子,他不想問太多,只是有點歉意地笑着說道,“不好意思,因為助理也才告訴我,等久了吧,餓了嗎?”

蘇棠沒想到眼前的這個男人說話還是那樣地溫柔,仿佛時光不曾給他過什麽刻薄的磨難,而反觀自己,她忽然陷入了一種恍惚的窘迫……

也許是對新環境的不太适應,她本能地只小聲地做着各種應答,可是當他問她是否餓了的時候,蘇棠心裏緊繃的那根弦忽然徹底就松懈了下來,她難得擡起頭來看了眼前的這個男人一眼,不過還沒怎麽看清楚他的眉眼,蘇棠又‘倏’地把頭低了下去,再次盯着腳尖點了點頭。

其實蕭念琛是到了快奔三的年紀了,可是他卻很少有跟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交流的經驗,況且還是個不太愛說話有點內向的女孩子。

他帶蘇棠去的是離元豐快遞公司不遠的一家主打徽菜特色的土菜館,因為瓜渡村地處徽州地界,他知道這小丫頭肯定是有點怕生才這般的束手束腳,所以他也只是憑直覺覺得或許家鄉菜會讓她感到親切一點,誰知第一道菜剛被服務員端上來的時候,蘇棠就如餓極了的小狼一般夾着一塊風味鳜魚肉就往嘴裏送,直惹得蕭念琛忍不住擔心道,“慢點慢點吃喲,別被魚刺給卡住了……”

而這時吃的正酣的蘇棠才第一次展現出了她作為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該有的天真和爽朗,笑得很是甜美,“這魚魚骨頭最是酥軟,卡不到我!”

她當然知道這臭鳜魚對于她來說是怎樣的一道深刻的記憶,每年村上桃花盛開春汛發水的時候最是鳜魚肥美的季節,那時家家戶戶都會去山溪裏去捉這種魚然後帶回家來腌制,她總記得自己迷迷糊糊從睡夢中醒過來的時候,母親都會用細竹竿挑着将用鐵絲穿好的腌鳜魚挂上電線杆曝曬風幹……

她吃着吃着忽然就有眼淚湧了出來,但她特別害怕被別人看見,所以借着擦鼻涕的間隙趕緊将眼淚抹了去。

接下來服務員上的好幾道菜都是蘇棠特別喜歡的,她後知後覺才發現眼前的這位叔叔帶她進的是一家徽菜館。

想來他還真是格外的貼心,不過很顯然這樣的好吃好喝的待遇不會持續太久,果然蕭念琛還是問了她關于父親的一些事情,他并不知道蘇棠父親已經去世了的消息,可是當她異常平靜地說出‘我爸爸死了’這五個字的時候,還是讓蕭念琛頗為驚愕了一把。

從他第一眼看到這小丫頭的時候他就能感覺到她身上的那種不同于同年齡段孩子的早慧和多敏,可他沒有想到對于親人已經死亡這件事的闡述,她是用那樣一個平靜甚至有些漠然的口吻說出。

其實蘇棠不往下繼續說,蕭念琛也該是明白了,以他對蘇班長個性的了解,生前留下的唯一的女兒,無論如何他也會交代好她的去處,想來是他那邊的親戚并不願接待這個女孩,而她只身一人來慕城,想必班長臨終時是有囑托過她的。

果然,蘇棠書包裏懷揣着的那封信是到晚上的時候她才拿出來遞給了蕭念琛,畢竟是寄人籬下,她知道分寸,所以舉手投足間她都沒有表現出她在家裏親戚面前的那份乖戾和叛逆。

她需要有一個人來收留她,在她這樣現在的年紀,所以從她把信遞出去的那一刻,她的心裏便多了一份渴望,同時,也多了一份忐忑。

蕭念琛是讓蘇棠先在自己的卧室裏休息休息,因為舟車勞頓,加上她還是個孩子,而他自己則是在客廳裏看完老班長臨終時囑托的那封信的。

信裏面的字字懇切如錐心泣血一般,而他心裏最明白的卻是從來剛毅如鐵板般的蘇班長就算生命裏遇到了再大的困難挫折都從來沒想過要去麻煩叨擾別人,而獨獨對他用了一個‘請’字,這樣的情深義重和對唯一女兒的戀戀不舍和無奈,他始終壓抑着心裏的那份惆悵,對于班長突然而至的死訊,他卻仍舊很難接受。

而同樣坐在客廳裏的,與他相對而坐的母親面對着一個陌生小女孩的到來,同樣有着頗多微詞。

他三年前就搬來和母親住在了一起,因為母親有輕度的抑郁和終生難愈的高血壓,他不放心把母親一個人放在家裏,不過因為工作太過忙碌的緣故,其實大部分時候還是母親在照顧他的日常生活起居。

其實蕭念琛這人對生活沒有什麽過多苛刻的要求,他一向崇尚極簡主義,以前沒搬過來跟母親一起住的時候他是跟公司裏的員工一樣住在單身宿舍的,別人家的宿舍裏或許會有點小擺設或是一些比較生活化的物品,再不濟就是養一盆綠油油的多肉植物,而進了蕭念琛的宿舍,你就會明白什麽叫真正的一貧如洗,除了一張單人床一個櫃子和一張書桌,幾乎看不見什麽其他的物品,唯一顯眼的無非就是他常伴枕邊的一本書,寫自梭羅的《瓦爾登湖》。

他向來視工作如命,是真正意義上的工作狂,而生活上的打理他便覺得是越簡潔越好,不過也正是因為他的這份兢兢業業的工作精神元豐快遞公司才有了如今這般蒸蒸日上的好的發展形勢。

蕭念琛在公司裏很受尊崇,也正是因為他平素低調謙遜的性子,加上從不擺領導架子,即使沉默寡言的他,人緣也是極好的。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緣極好的人,其實脫離了工作狀态中的他,回歸到日常生活中來,他是異常寂寞加孤獨的。

母親的生活也是極為樸素,雖然她手頭上從來不缺錢花,但自從與丈夫離婚以後她便從來不再打扮自己,每天的素衣素食就如常伴青燈古佛一般的寺廟裏的僧尼,每天除了有極為規律的生活作息以外,她唯一的樂趣就是捧着年輕時和丈夫在婺源油菜花田裏照的那張相片日日摩挲。

蕭媽媽有很強烈的感情潔癖,對于當年丈夫的出軌,她毫不猶豫就選擇了離婚,甚至沒有給那個男人一絲一毫商量的餘地,而那時的蕭念琛正在四川那邊的部隊裏入伍當兵,她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兒子,念琛也是後來才知道的,他當時幾欲崩潰,因為從小到大父親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如一棵參天大樹一般,如今他剛從部隊退伍回來,懷揣着滿肚子的希望和話語要跟父親好好傾訴一番,可是大樹就那麽猝不及防地倒了,他像被誰從腦袋後面悶聲敲了一棍似的,滿心滿肺的都是不解和憋屈。

其實對于父母親的離婚,蕭念琛并非完全是蒙在鼓子裏的,畢竟任何一場婚姻的破裂都是有前兆的,只是身在局中的人不願意去戳破罷了,他們總更願意讓自己存在一種僥幸的心理,或許父母只是因為生活上的一些小矛盾而産生一些小小的不合,就像古話說的,牙齒和舌頭配合的那麽好都難免有磕着碰着的時候,或許是過一陣子父母就又會回到當初那般恩愛的樣子……

可是很顯然他的僥幸心理,這一次并沒有奏效,父母終究是簽訂了離婚協議書,蕭爸爸自動放棄所有財産甘願淨身出戶,當初家裏這邊的親戚沒少磨破了嘴皮子的勸過,說孩子都那麽大了過幾年就快要當爺爺奶奶的人了還離個什麽婚,就連蕭念琛快七十歲的奶奶都氣得拐棍敲斷了好幾根,嘴裏直念叨着,“孽障,孽障啊……”

而這所有的一切蕭念琛都是完全不知情的,蕭媽媽執意要離婚,說就是天皇老子來了也沒人勸的動她,舅舅跟蕭念琛提起過這一段往事的時候,蕭念琛其實是相信的,因為按照他對母親性子的了解,确實沒有人能夠撼動的了她在這個家裏所有的權威。

後來有一次,蕭念琛去找過自己的父親,其實男人跟男人之間的交談有時候并一定非得用多麽多麽豐富的語言,父親和他只是在樹下對弈了一盤棋,念琛便懂得,父親其實對曾經的那個家是有着深刻的眷戀的。

他說,“爸,您不能總是這麽讓着我,這一局原是我該輸的。”

他們倆依舊像念琛小時候一樣,誰輸了誰就要伸出手掌心給誰打一板子,可當念琛剛一伸出手的時候,父親卻忽然把他的手往回輕輕推了推,笑着說道,“你如今雖然大了,但在爸爸眼裏啊,你永遠都是這麽丢丢大。”

父親說着喝了杯裏的一口茶,還順勢比了比丢丢大的寶貝兒子到底都多大,蕭念琛被父親這滑稽可愛的樣子逗樂了,陽光從梧桐樹葉的縫隙間漏了下來,斑駁的光影打在父親的臉上,他看到父親梳得整齊的發間多起來的白發和臉上愈漸加深的皺紋,忽然有點難過地說道,“爸,您現在和薛阿姨過得還好嗎?”

薛阿姨就是蕭念琛的母親深惡痛絕的那個女人,後來的年歲裏,蕭念琛總不止一次聽到母親自怨自艾的哀嘆聲裏罵這個女人是狐貍精,但據念琛自己的了解,其實小區裏那些阿姨們嘴裏傳的神乎其神的有關他父親和薛阿姨的出軌多半是有些捕風捉影的成分在裏面,可從來都非常好強和要面子的母親,她人生的格言裏怎麽會受得了這樣一場侮辱,所以後來不管蕭爸爸是怎樣的解釋,她都是聽不進去。

聽到兒子這麽問,已經離婚整整有兩年的蕭慕林忽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薛阿姨身體一直都不好,自從你林叔叔去世以後身體就更差了,我打小就跟她一個大院子裏長大難免多照拂了一點,誰知道你媽竟吃了這般大的一個醋,任我怎麽解釋就是聽不進去……”

他說着雙手撐在了膝蓋上,想起那時剛離婚時的那場雞飛狗跳的風波,只得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一輩子就是這樣的性格,軟軟糯糯的好脾氣,對誰都好,所以才讓念琛的母親結了那樣深的一個誤會。

不過對于母親的強勢和不容置疑的權威,念琛打從懂事起就深刻地感受到了,就像這一次關于蘇棠的去留問題,其實蕭念琛并沒有想那麽多,他只覺得這個女孩千裏迢迢地跑過來來投奔他,況且又是老班長的臨終遺言,可是他沒想到母親卻會想到那麽遠。

初秋的季節,母親已經套了一件粗呢子的外套,因為常年服藥的原因,母親總是特別畏寒,她端坐在沙發上,微微咳嗽了一聲說道,“念琛,你可以怪媽不通人情,但是你要搞清楚,你帶回來的不是一只小貓或者一只小狗,咱們吃飯時随便多留下一口來就能把它們養活,你帶回來的是一個孩子,而且還是一個姑娘,我如今年歲大了,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你一個大男人,照顧起來多不方便,你有仔細考慮過嗎?”

雖然蕭念琛覺得母親想得過于長遠了,但細細想來确實有那麽幾分道理,但不管怎樣,他都不應該辜負蘇班長最後那份那樣信任他的心意,所以還是據理力争道,“媽,這孩子獨立生活能力很好,咱們只是給她多提供一點穩定的生活保障,況且我工作太忙照顧不上你,有個孩子陪在您身邊,您也不至于太孤單無聊了。”

他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母親一直渴望他快點結婚好讓她抱上孫子解解悶兒,如今有蘇棠這麽個懂事的孩子陪着,豈不更好?

誰知蕭媽媽并不領情,只嚴肅而又認真地說道,“我要的是我的親孫子陪着,她算個什麽,況且你不跟提,我都快忘了這一茬,你要真帶着這麽個半大的孩子,田茵那邊你準備怎麽解釋?”

田茵就是蕭念琛現在正在交往的女朋友,母親一直催着他趕緊跟田茵把婚事訂下來,但因為蕭念琛一直工作都太過忙碌的原因,所以就一直被這麽耽擱了下來。

蕭念琛是知道母親的固執的,任憑他說破三寸不爛之舌母親不答應就是不答應,所以最後他得放棄所有的談判,将目光穿透窗外的黑夜,放得極遠,喃喃說道,“可是他父親曾救過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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