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原諒

原諒

第十三章原諒

其實蘇棠并沒有睡着，其實她并非不知道陸铮是一路看着她回來的，他其實是有在擔心她的安危，蘇棠覺得當時在小飯店裏的她的那場激動真是來得好沒有理由，不管怎樣，這個陸铮又沒有欠過她錢或是什麽人情，她憑什麽就能把自己肚子裏的氣平白無故地撒在了別人的身上。

短暫地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她很想爬起床來去打個電話給陸铮然後說聲對不起，但轉念一響，她又覺得有點丢臉，當時自己情緒搞那麽大，估摸着一句對不起也起不了什麽效果，反正陸铮了解到她這樣一種難處且別扭的性格，以後應該也不願再跟她打交道了吧！

蘇棠在黑夜裏嘆了一口氣，頹喪地重新鑽回被窩裏的時候才想起來是否該給‘念深哥哥’打一個電話過去呢，但是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罷了，因為座機電話是擺在客廳的茶幾上的，而茶幾正對着的就是蕭奶奶房間的門，雖然蘇棠回來的時候蕭奶奶已經早早地歇了燈睡覺，但她知道蕭奶奶其實并沒有睡着，老年人本來睡眠就淺，況且她又是那樣一個敏感而多疑的婦人，所以蘇棠不用猜，用腳趾頭想想也該知道了，她一定還支着耳朵在聽外面的動靜。

為了不引起蕭奶奶的反感，她從拿鑰匙開門的那一刻起就異常地小心翼翼，而且蕭念琛今天上午給她的那把家裏鑰匙的鑰匙扣上有個圓鼓鼓的小鈴铛，蘇棠為了怕弄出‘叮叮當當’的聲響來，她特意把那個小鈴铛卸了下來放在了床頭櫃子的抽屜裏，還有為了晚上盡量不上廁所弄出什麽動靜來本來就口渴的她也不肯多喝哪怕是多一口的水。

雖然她才十三歲的年紀，但早早寄人籬下的她卻已經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這個連大人都很難遵守的處事原則。

一晚上的相安無事，蘇棠也從淺淺的睡眠中逐漸進入到了自己的夢鄉。

夢裏她看到大片大片紫雲英盛開的花海，一開始是父母牽着她的手走在綿軟細沙的河灘邊，陽光如向日葵般露出甜甜美美的笑容，她赤着腳踩在沙灘上，胖嘟嘟的小腳丫子，母親總愛用采摘回來的紫雲英花給她編花環，那時候小小嫩嫩的她，皮膚像極了母親，水嫩的幾乎就要能揉出水來，母親總愛給她編各種各樣的辮子，公主頭，蜈蚣辮，四股辮，六股辮，十六股辮……烏黑如雲的頭發，一身白色紗質的蓬蓬裙，走到哪都有人忍不住彎下腰來捏一捏她粉嘟嘟的小嘴吧說道，“呀，這小丫頭誰家的呀，竟長得這般漂亮……”

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确實是被一路誇贊着長大的，因着那一份的驕傲和天真，她的眉宇之間始終是飛揚跳脫的……她從沙灘上撿了無數枚五彩斑斓的貝殼，她很想要跟父母一起分享自己喜悅的時候，一轉身，只有她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荒茫的原野上，眼淚無聲無息地滾下來，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她才發現頸畔的枕巾濕了一大片。

所有僞裝的堅強和勇敢也只有在黑夜裏才會将她一點一點吞噬，她害怕，惶恐，不安，但此時此刻，她更多的卻是一種對未來的期冀，她想着她身下所睡的這張床曾經是‘念深哥哥’睡過的時候，眼裏的淚水便瞬間被她擦得幹幹淨淨。

反正從夢裏面驚醒過來也是再睡不着了，她這人就是有一點好，雖然性子擰巴的很，但卻很能想得開，既然強迫自己去做某件事得不得滿意的的效果，那麽索性就徹底丢開不做。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的她從溫暖的被窩裏爬起來，此刻應該是淩晨四五點鐘左右，因着是秋天的緣故，天還沒有亮起來，她摸索着擎開了床頭櫃旁的開關，其實說真的，她并不習慣這樣的觸摸式開關，每次一摁就‘啪嗒’一聲響，震得她整顆心仿佛都拎了起來，而她在蕭家所極力營造出來的安靜的氛圍，她懷念的是老家的那根綠色的尼龍繩開關，輕輕一拉，燈亮了，再輕輕一拉，燈滅了，仿佛父親緩緩阖上的眼睛……

她生于斯長于斯，怎麽可能會不懷念那一片純潔的土壤，然而更多的時候，她卻不喜歡那一片土壤上的人，那裏再沒有人會惦記起她，就像沒人再去關心她的死活一樣。

蘇棠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因為東邊的天空已經慢慢泛出魚肚白來，所以她關了房間裏的水晶吊燈，只在書桌旁開了那盞橘黃色的小臺燈。

這個臺燈已經很舊了，應該是蕭念琛從上小學的時候就開始用的，只是臺燈一直被保護的很好，就連燈罩子上也沒有過一絲的劃痕，她想起自己書桌上的那盞小臺燈，其實才幾年的功夫，就已經被她弄得不是壞了燈管就是掉了裏面的電線，後來父親也索性不去管她了，蘇棠就只有攥着幾毛錢去小賣部裏買蠟燭用，漸漸地，成績沒看提高上來半分，倒是弄出了一點小小的近視出來。

她不敢跟父親提及其實老師在黑板上寫的字她是有點看不清楚的，所以後來就養成了看東西眯着眼睛的習慣，其實這一點蕭念琛從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有點察覺了，但蘇棠的視力還不怎麽嚴重，所以他是想着等自己出差回來以後再想着帶這小丫頭去醫院裏驗個光。

蘇棠将臺燈的亮度調到她的眼睛可以接受的程度，暈黃色暖暖的燈光下，她依舊從書包裏掏出那一疊彩色的正方形折紙，這些都是她的同桌潘瑤瑤給她的，潘瑤瑤是個留守兒童，從很小的時候就跟着她的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因為家境不好，父母生下她以後不到半年的功夫就去了廣東深圳那邊打工，聽說是在外面掙到錢了，沒幾年的功夫就回來蓋了一棟別墅式樣的小二樓，這在那時閉塞落後的瓜渡村小山村裏已經算是相當了不起的了，不過後來又聽說潘瑤瑤的父親在外面重新找了一個女人，她父母在她八歲的時候就離了婚，從一歲起就跟着爺爺奶奶，如今依舊是跟着爺爺奶奶，父母離婚時家裏的親戚問她是想繼續跟着爸爸過還是跟媽媽過的時候，她只是茫然地搖了搖頭，然後目光堅毅地說道，“我誰也不跟。”

潘瑤瑤在班級裏确實有一種大姐大的風範，因為父母不短着她的零花錢花，所以她書包裏總是有着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小玩具，潘瑤瑤出手很大方，因為知道蘇棠的家境不好，她總是時不時把自己帶的好吃的好玩的東西都分享給蘇棠，而這也是蘇棠在瓜渡村唯一感到開心的源泉。

她記得潘瑤瑤在給她這些折紙的時候對她說過，她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好同學，好同桌，其實都是半大還未歷經什麽世事的孩子，豈能知道，這世上最難維持的一樣東西便就是一輩子。

她先逃了，連最後一句‘再見’都還沒來得及跟瑤瑤說，蘇棠一邊折着手裏的紙鶴，一邊想到自己的過往，心裏頓感五味雜陳。

也不知道是坐了多久，許願玻璃瓶裏再次被她折的滿滿的是栩栩如生的紙鶴，她覺得有些倦了困了乏了，就重新鑽回到被窩裏去。

晨曦已經開始初露光芒，她聽得見蕭奶奶的房間裏開始有拖鞋擦着地板‘嗒嗒’的聲響，蕭奶奶其實并不胖，甚至有點削瘦，但她不知為何蕭奶奶每次走路的聲音都帶着幾分令人壓抑的沉重，她知道自己已沒了再會睡着的可能，索性就聽着蕭奶奶在外面所發出的一切動靜和聲響。

先是門被吱呀打開，然後就是桌子椅子被拖動的聲響，洗手間裏有水龍頭被打開‘嘩啦啦’水流的聲響，蕭奶奶應該是洗漱完畢，在廚房的天然氣竈上開始燒開水了，她每每早上都會給自己泡一杯濃濃的枸杞茶，然後穿上太極服出門晨練。

蕭念琛在家的時候，黃素琴還會特特地早上起來熬山芋粥或是紅棗蓮耳粥，兒子不在家的時候，她也會簡單給自己熬點小米粥喝，但蘇棠顯然知道，蕭奶奶是不會給她煮粥喝的。

不過這樣也好，她倒又少領了一份人情，反正父親給她的存折裏的錢還有一小部分，她想着應付自己這幾天的早餐是綽綽有餘了，在床上醞釀了一會，待第一縷陽光從窗簾的縫隙裏漏進來的時候，她開始穿上衣服準備起床。

剛從書包裏掏出幾塊錢準備去小區門外不遠處的一個早點攤子上買幾根油條應付一下肚子的時候，卻在玄關處遇上了開門而入的陸铮。

陸铮看着急匆匆模樣的蘇棠，忽然有一絲疑惑不解笑着問道，“小棠起這麽早是要往哪去啊？”

蘇棠看到他手上拎着的豐盛的早餐，其實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的她忽然咽了口唾沫說，“那個……那個我就是想在門口看一下蕭奶奶回來了沒有！”

她一撒謊，舌頭就特別容易打結，不過陸铮倒不計較這些，他一向灑脫豁達的跟個不用為任何生計而發愁的武林大俠似的，一邊在玄關處換了幹淨的拖鞋，一邊招呼蘇棠過來說，“小棠，叔叔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麽，所以啊把小吃店裏的各種各樣小吃都買了回來，有蒸餃，饅頭，燒賣，灌湯包還有小馄炖，你看一下，你愛吃哪一樣，叔叔記着，下次給你多買點過來。”

蘇棠看着他一邊扒拉着白色塑料袋裏熱騰騰的早點，一邊還不忘去廚房裏給蘇棠拿幹淨的碗和筷子，她想起昨晚自己對陸铮的那些不好的情緒，忽然有一些慚愧地說道，“陸叔叔，難道你不生我昨天對你發脾氣的氣嗎？”

陸铮笑着摸了一下她的頭發，聲音溫和地說道，“既然你都說了是昨天了，那就是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他頓了頓，眉目間忽然斂了些愁容繼續說道，“小棠，其實叔叔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願意接受叔叔的道歉嗎？”

蘇棠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仿佛汪了一泓清泉一般，她甜甜地說道，“叔叔肯接受我的道歉的話，那我也會接受叔叔的道歉。”

陸铮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他想起蕭念琛跟他說得那些話，這姑娘身上确實有一種古靈精怪的味道在裏面，像清晨林間跳躍的小鹿，讓人忍不住去心疼去憐惜。

陸铮再次揉了揉她柔軟的頭發，溫柔說道，“快吃早點吧，要不然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蘇棠高興地點了點頭，不過她還是決定把她最喜歡吃的灌湯包留給了陸铮，這是父親曾教過給她的。

予人玫瑰，手留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