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融入

融入

第十四章融入

在陸铮的理解範疇裏，十三四歲的小孩子應該是還處于世界唯我中心的階段吧，譬如說他自己的孩提階段，吃東西的時候就算懂得分享那也絕對是把最喜歡吃的東西留給自己吃，對自己來說不重要的或者是次等重要的東西才會舍得給別人，但在蘇棠的身上，不管是昨天晚上在徽菜館裏吃飯的那一次，還是今天早上的早點，他都覺得這姑娘的懂事和體貼有一種令他很欽佩的情緒在裏面。

他看着蘇棠雖然大義凜然地将灌湯包推給了他，但表情裏的依依不舍，他忽然笑着說道，“小棠，叔叔早上已經吃過了，都是買給你吃的呢！”

蘇棠高興地像一只貪吃的小貓，其實昨天晚上她并沒有吃得怎麽飽，況且淩晨就醒過來的她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她三下兩除二就吃完了那碗熱騰騰的馄炖，然後是灌湯包和燒賣，坐在旁邊的陸铮直說，“慢點吃，慢點吃，小心別噎着。”

果不出其所然，陸铮的話音還沒落尾，蘇棠就打起了包裹，那嬌憨的模樣，蘇棠有點不好意思自己打出的飽嗝全是肉沫沫子的味道，所以用手捂着嘴巴笑着說道，“我都好久沒有嘗過打飽嗝是什麽滋味了……”

她的語調裏并沒有什麽故意賣慘或是做作的成分在裏面，她是因為漸漸把陸铮當成自己這邊的人，才肯對他說出自己心裏最真實的想法，确實，從父親不幸被醫院查出肝癌晚期的那一刻起她就從來沒有好好再吃過一頓像樣的飯，大部分的時光裏她都是被小姑拉着陪在醫院的病房裏飽一餐餓一頓的。

蘇棠的小姑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蘇玉婉，她不光名字好聽，人也長得很美，蘇棠就有幾分像她的模樣，容長的臉蛋兒，柳葉眉，挺秀的鼻梁下搭配了一張櫻桃似的小嘴，當真是人們概念裏的唇紅齒白面若芙蓉。

只是很不幸的是，蘇棠的小姑十四歲的時候就被家父母送到了一戶很遠的遠方親戚家做童養媳，其實小姑是蘇家的唯一一個女孩兒，按理說即使不是被捧在手心裏的寶但至少也是得爹媽稀罕的，但蘇棠也是後來才聽別人說，小姑那時因為用大棒打傷了村長的寶貝混蛋兒子，村長家裏本身就是有背景的，而蘇家卻不過是一個一窮二白的平民老百姓，蘇棠雖然出生後不久爺爺奶奶就相繼去世，但她卻能感覺到那時爺爺奶奶送走小姑的時候心裏也是有不舍的吧！

小姑是做了那家的童養媳，自然長到二十歲左右就要嫁給那戶人家的兒子，但蘇棠知道其實姑父對小姑并不好，也許是欺負小姑從小就被家裏人抛棄沒有娘家可以依仗，他打罵老婆起來更是随着自己的心意，後來小姑懷孕了，第一胎是個女兒，婆家更是沒眼瞧她，幸而後來肚子掙錢，給姑父生了個兒子，可是好日子還沒過到兩年，姑父那暴脾氣的屬性又徹底爆發了出來，每次蘇棠看到小姑的時候她的臉上不是青一塊就是腫一塊，小姑也是怕人家見了笑話她所以總是會用口罩把傷腫的地方遮着，可是越是這樣村裏人越是懷疑她得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病，再加上村裏人本就愚昧，一打聽到蘇棠的父親得的是癌症，而且還是肝癌，更是自動把蘇棠的小姑屏蔽在了可接觸人群的安全距離之外。

三哥因病去世的時候，蘇玉婉也想過把自己的這個可憐的小侄女兒接過來和自己的一雙兒女一起撫養着，只是她是有心，可是婆家的那頭人卻是避瘟神一樣避的蘇棠遠遠的，其實蘇棠後來不願意再去找小姑也是因為她不想拖累小姑，她在夫家的日子已是不好過，再加上她這樣一個拖油瓶，她害怕看到小姑傷心落淚的那一面，所以臨來慕城之前，她并沒有把自己的行蹤告訴給小姑。

這是她小孩子的想法，可是蘇玉婉如何能不着急呢，在娘家這邊四處打聽也不知道這個孩子的下落，不過她二嫂子的一句話說得倒是輕巧，她挑着眉聲音尖尖的故意在人群裏拔高了聲調，“我勸你啊就別瞎操這份心了，那丫頭你別看她整天不出聲跟個悶葫蘆似的，其實啊心裏鬼精鬼精的，搞不好她都找她那不要臉的媽過快快活日子去咯！”

蘇棠的二伯母一說話嗓音就特別的尖，伴随着刺耳聒噪的音調，蘇棠能想到，她的不告而辭肯定引來了村上很多不好的非議，可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反正她又不是第一次被推上風口浪尖的輿論中心被羞辱被諷刺被唾罵，就像傷口撕開來被戳了無數次，除了剩下麻木，你已感覺不到最初的那份疼了。

陸铮看着蘇棠的時候，總覺得這小丫頭即使開開心心的笑眉間也總挂着幾分落寞，他不免覺得心疼，輕輕揉了揉蘇棠的頭發，溫和笑道，“既然小棠這麽愛吃，那叔叔明兒早上還照着這樣買。”

蘇棠開心地直點頭，剛吃完最後一個燒賣的時候，蕭奶奶就晨練回來了，蘇棠趕緊擦了嘴上的油漬。

她不習慣用餐巾紙擦嘴，所以只是順勢用手背那麽一抹，而剛好這一幕落進了蕭奶奶的眼裏，她向來在生活衛生方面要求極為嚴格，所以蕭念琛被帶的也稍微有點潔癖，蘇棠自知蕭奶奶的眼神已然不對，但抹過油漬的手已然抹過，她有些手足無措地想沖到廚房裏把手背上的污漬洗掉的時候，卻聽到蕭奶奶淡淡的聲音裏有了一絲溫度，“早上不是煮好粥放在小保溫桶裏了嗎，怎麽還麻煩小铮給你送這些過來？”

她努力壓制着心中的不悅同蘇棠和藹說話無非是因為有陸铮在，這一點蘇棠清清楚楚地明白，況且她說的什麽粥在保溫桶裏無非是給自己一個臺階下，她早上做出什麽樣的動靜來蘇棠能不知道，不過蘇棠也很審時度勢地說了一句，“奶奶，我知道了。”

事情因自己而起，陸铮趕緊過來嬉笑着解釋道，“阿姨，這個買早點的事小棠可沒有刻意跟我說過，是我自己順帶帶過來的。”

黃素琴微微眯着眼睛點了點頭，看着陸铮的時候，笑容裏多了幾絲慈祥的意味，“你這孩子也是個有心的，只是和我們家那個念琛一個樣，心思都不用在正道上，要不然現在你媽和我早就含饴弄孫了，哪用得着天天這麽皇上不急太監急着，白白讓人操碎了一顆心……”

陸铮覺得蕭阿姨這前半句說的話讓人聽着還挺賞心悅目的，可是後面的話越說怎麽越偏了的感覺，就像小時候他上學，分明大人們很多話題都跟他不搭界，結果說着說着就說到了他們的學習成績上來，大人們廠裏績效不好發不出工資也能扯到如果你們不好好上學将來就只有被人克扣工資的份，看到清晨馬路上掃大街的清潔工或是街市口乞讨的那些乞丐就說你們如果不好好學習，以後就這個下場……

反正無論什麽場合什麽話題都能扯到他們的學習成績上來，就像如今他個念琛都快奔三的年紀了，阿姨們的話題永遠都是結婚結婚，就像念琛自己說的，結完婚呢，結完婚就是催生孩子，生完一胎生二胎……其實他們倒不真是反感長輩們的關心，只是一件事能被反複絮叨個無數遍，确實是有夠令人頭疼的。

陸铮不做聲，只是‘嘿嘿’笑着，同時看到站在廚房門框邊蘇棠遞來的鬼臉，他忽然嘴巴笑得咧成了一朵花。

黃素琴其實年輕的時候很是雷厲風行的一個女人，當真如《紅樓夢》裏的王熙鳳一般是個殺伐果斷的，從她毅然決然選擇離婚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不過再強悍的女人內心總是柔軟而脆弱的，和丈夫離婚了這麽多年她也沒想過再找，守着過去的回憶，結果随着時間的推移，她越來越過成了連她自己曾經都無比憎惡的祥林嫂那般絮叨的婦人。

雖然是到了更年期，但她也沒得什麽老年癡呆症，她是知道孩子們嫌她煩了，所以索性也不再絮叨了，只是換了晨練的太極服對陸铮說道，“你這孩子昨天晚上也沒能留下來吃飯，今天無論如何也要陪阿姨吃頓中飯哈！”

陸铮一聽蕭阿姨的口氣裏帶着寵溺，立馬嬉皮笑臉地回道，“我這麽早跑過來可不就是為了蹭頓飯吃，阿姨現在就是用大炮想轟我走可也是轟不走的……”

陸铮一張口滿嘴都跟抹了蜜似的，直哄的黃素琴開心的跟什麽似的，她拍拍陸铮的手，用長輩對晚輩把特有的疼愛的語氣說道，“好好好，阿姨這就去菜市場買菜去……”她一邊說着一邊去房間裏拿錢，末了還不忘補一句，“阿姨記得你小時候啊最愛吃的就是我做的糖醋排骨，有好久沒吃過了吧，阿姨今兒個就讓你再過一把排骨瘾。”

黃素琴雖然不是廚師，但廚藝卻是一流，陸铮記得自己小時候每次一來念琛家吃飯根本就是被父母拖不走的，雖然說大部分原因是他是家中的獨子，和念琛玩得好是為了想找一個伴，但是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蕭阿姨做得菜實在是太好吃了，他壓根就舍不得走。

黃素琴每次和陸铮的母親提到這兩個人小時候的糗事的時候就壓根笑得合不攏嘴，不過蘇棠知道，蕭奶奶的快樂永遠是不會對着她的。

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落在眼睑上是一片深藍色的剪影，她知道蕭奶奶不管去哪裏肯定不會樂意帶着她，所以還是乖乖地想回房間去寫作業時候卻聽到背後一道清越的聲音越過頭頂漫進耳朵裏，他說，“小棠，我們一起陪奶奶去買菜吧！”

他用不是征詢的語氣，而是篤定，因為他一直都知道這姑娘想要融進這個家庭裏所做出的努力，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在她的背後推波助瀾。

蘇棠沒想到陸铮叔叔會真的有注意到她，所以回轉過頭來的時候，她的眼裏仿佛就有了好幾只漂亮的小精靈在跳躍，她重重地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