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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很幹燥,我渾身都是靜電,時刻與人保持着距離。
早上去食堂吃飯,手剛碰上宿舍門把手就被電得有些煩躁,雙手縮在袖子裏去開門。
嚴懷實在看不過去了,給我丢來一瓶護手霜,我聞着味道還挺好聞的,打趣他怎麽變精致了。
他扯出一絲笑容,搶走我手裏的護手霜:“女朋友送的。”
我:“……”
我自取其辱。
我們四個一出宿舍大樓,段恬就在樓下站着,她奔過來跟嚴懷擁抱,兩人瞬間就像個連體嬰,我轉頭看樂仔和徐時清,這兩人相視一笑,果斷先走一步,還不忘嘲諷我,“你加油。”
我氣得轉身往後湖走去。
後湖離連心閣很近,我吃完早飯就可以直接往圖書館去。
那天天氣很不錯,冬日陽光令人心情明朗,圖書館四樓和五樓是專業課藏書。
館裏暖氣開得很足,周遭靜谧,連呼吸都被放輕了,我轉了一圈沒有空位,只好出了圖書館,往旁邊的書吧去。
這是一家大學生創業的書吧,店內的裝修很簡約,門口和小桌上都貼有安靜的标志。
推門進去先聞到了一股咖啡香和蛋糕香,價格适中,我在這裏點杯喝的就能坐一天。
店主是一個後輩學弟,見我來就很了然地點頭,然後端來一杯熱美式,跟我寒暄了兩句便離開。
我掏出平板開始聽課刷題,耳機一戴世界仿佛歸于沉寂。也不知過了多久,靠窗的玻璃傳來啪嗒聲,聞聲看去外面已經下起了漂泊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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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神了一會,就看到魏浩撐傘往書吧走來。
大雨模糊視線,我只能勉強看到一個身影,卻因為那人手上的護腕而确定是魏浩。
他進門把傘放進傘筒,抖去一身濕潤走去前臺要了杯喝的。他笑着,聲音低低的,不知道在說什麽,我只聽見一句“是啊,雨好大。”
他拿了喝的,找座位時就與我對上了視線,于是走了過來。
“你怎麽在這兒?”
他坐下的一瞬間,聲音輕得像從我耳邊掠過,我呼吸都要停了。
“圖書館沒位置了。”
魏浩拿起一本宏觀經濟學的書翻了翻,我放下筆伸了個懶腰,給他發微信:【你怎麽會在這兒?】
桌上的手機頁面亮起,他疑惑看我,我指着牆上的噓聲标志示意他看手機。
他微微笑着:【找嚴懷有點事,沒想到雨這麽大。】
我看向窗外,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的樣子。
手機在我手心亮了下,魏浩說:【這場雨下得也巧,遇到了你。】
我心跳漏了半拍,不敢擡眼看他,總覺得這話很暧昧。
【看到我是什麽奇怪的事嗎?】
【當然,見你一面比談業務難多了。】他勾着嘴,眼神卻很坦蕩。
我沒回消息,他繼續翻看我的專業書,見我沒動靜,又還回來,低聲說:“你繼續,不用管我。”
那可能是我第一次與他坐在一起卻什麽話都不說也覺得很舒服的時刻。
外面下着大雨,店裏偶爾有些竊竊密語,周遭飄着咖啡香與蛋糕香,一切來得靜谧又舒緩。
魏浩就坐在我對面,我的餘光總能看到他搭在杯蓋上的指尖輕輕點着,沒有任何聲響卻在我心裏發出巨響。
我好想問問他,嚴懷說的是不是真的?
但我不敢。
他說喜歡,然後呢?
他說不喜歡,然後呢?
我能想到的只有尴尬,也極有可能,這個問題問出來,我與他就不會再有“下次見”了。
他好像看出來我的心不在焉了,指尖點了下我的書頁,一本正經地說:“別走神。”
我大囧,臉上一陣灼熱,太丢臉了,我竟然滿腦子都是他。
為了證明我沒有走神,接下來的時間裏我都當他不存在,一心撲在真題上,也再沒有擡起頭看過他。
書頁再次被敲響的時候,我甚至有些不耐煩,擡眼卻看到他柔和的一張臉,那一刻好像所有的不耐煩全都退散了。
“天都要黑了,餓不餓?”他撐着下巴,嘴邊漫着笑意,眼神亮晶晶的,聲音很輕,像在說什麽不得了的事一樣。
我這才看向窗外,雨已經停了,外邊烏雲密布,像随時都會再下雨一樣。
魏浩已經幫我收拾好了背包,等着我一起走。
我問他去哪,他開玩笑說:“陪你坐了一下午,一起吃個飯總行吧?”
天地良心,我可沒讓他陪。
我倆并肩而行,靠得很近,突然手指一陣刺痛,驚得我直甩手,一臉驚恐看向魏浩,他同樣震驚,倏爾又笑了:“咱倆還挺來電。”
我一陣窘迫,手指麻麻地揣進口袋,“我一到冬天就容易渾身靜電,不好意思啊。”
“太幹了。”
“嗯。”
他讓我上車,帶我去了他朋友開的火鍋店,那會坐下,他朋友過來服務随意聊了兩句,又送了幾盤新菜品。
魏浩笑着說:“周扒皮今天這麽大方,不對勁兒。”
周昉啧了他一聲,看着我說:“難得帶新朋友來,我當然要留個好印象,以後常來啊。”
我點頭:“一定,謝謝老板。”
“客氣了客氣了,魏浩的朋友就是我朋友,別叫老板,叫周哥就行。”
“好,謝謝周哥。”
魏浩将人趕走,苦笑着說:“我高中同學,人就是自來熟了點,你別介意。”
“不會,我喜歡這樣的人,好相處。”
他笑了起來,把涮好的毛肚夾給我,“多吃點。”
我把碗裏的番茄挑到一旁,魏浩把碗推過來,拿筷子敲我的筷子:“什麽毛病,這麽大人還挑食。”
他把我碗裏的番茄都夾到了自己的碗裏,“難怪這麽瘦。”
我:“……”
我狡辯一下吧:“我是南方人,南方人都比較清瘦。”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笑了起來:“哦。”
這充滿懷疑的眼神,我不爽,“南方人與北方人的身高身材本身就有差距,你們吃餃子按斤算,我們都是按個算的。”
他笑着,小雞啄米般點頭,問我最近是不是壓力很大?
倒不是壓力大,就是腦子裏胡思亂想,容易睡不着,但我不會告訴他。
在我沒有确定嚴懷的話是否屬實之前,我不能就這麽對他說,因為你,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簡直快瘋了!
“發什麽呆呢?”魏浩在我面前晃了晃手,挺擔心的,“讀書不是讓你死讀書,怎麽一點精神都沒有。”
我默默扒飯,終于想起來問他正事:“你不是找嚴懷嗎?要不要喊他過來?”
他放下筷子,慢慢喝了口水才說:“不用,明天再說。”
“在書吧待了一下午不覺得無聊嗎?”
“還好。”他看向外邊,語氣淡淡:“跟舒服的人在一起做什麽都不會無聊。”
外面又下雨了。
這個雨天我可能永世難忘。
伴随着一道驚雷,我終于回過神,一只手撫額,碎碎念着:“你是不是……”
說啊,問他啊!
“是不是喜……”
昆嵛山,你怎麽婆婆媽媽的,直接問他是不是喜歡男人啊!
“喜歡……”
啊,放棄吧,今天這個時機、場合都不适合問這個問題。
“喜歡?”
我一驚,擡頭對上魏浩清澈的眼,笑意深沉,像個明知答案卻故意發問的調皮學生。
好一會兒我才急忙開口:“你喜歡下雨天嗎?”
“喜歡。”
完了,我要溺死在他的笑容裏了。
“我也是。”
那場冬雨下了好幾天,外面溫度零下,路上行人大多相擁而行。花花綠綠的傘在暴雨中移動,我總是會想起與魏浩走在雨後的林蔭道上的那個下午,他走在我左邊,偶爾會側頭與我講話。
回想起來的時候,好像整個世界都陷在一場靜默裏,美好得不像話。
手機突然響了,是嚴懷的信息,他一連發來好幾條看房鏈接,讓我幫他參考參考。
【你這是打算買房了?】
嚴懷很快回:【不是,考完之後我打算搬出來。】
離考研也沒多少日子了。
我點進去看,都是一居室,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一看地址都是連大附近兩三公裏遠。
我突然福至心靈:【一個人住啊?】
他發了句語音過來:“嗯,暫時是。”
我選了個60平的鏈接回他:【這個吧,寬一點。】
嚴懷發來照片:【絕了,我正好就在看這套。】
照片裏出現一只手,腕上的護腕我認識,【魏浩在你旁邊?】
【神了,你怎麽知道?前段時間我有這想法就讓他幫我留意了一下附近的房子,今天正好有空就一起來看了。】
前段時間?
是我們巧遇的那個下雨天嗎?
他會突然出現在書吧,前因或許是去找嚴懷,後果卻變成了跟我坐了一天。
【挺好,他是你哥,肯定不會坑你。】
嚴懷收了手機,魏浩還在屋裏轉悠。
他問:“你什麽時候跟昆嵛山這麽熟了?”
魏浩一臉懵:“我們本來就很熟啊。”
嚴懷明顯不信,警告他:“你正常交朋友我不管,但他不是那樣的人。”
魏浩沒放心上,輕笑着:“怎麽,你直覺比我直覺準啊。”
嚴懷無言以對,畢竟他倆不是一路人。
或許魏浩對我一樣有過疑問,或許他也像我一樣在觀望着,尋找着适合的時機準備一探究竟,但我可能沒有他那麽好的耐心,也沒有他那麽好的演技。
脫下毛衣的時候,聽到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想起那日觸碰到他的手背,電流穿梭傳來痛感竟然回味至今。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隐隐感到手指發麻。
十一月底,連大舉辦了校園辯論賽,我在宿舍刷題刷得頭暈腦脹時被嚴懷拉去給他女朋友喊加油。
那場辯題很大膽,關于性取向是否有公開的必要性,正方必要,反方不必要。
段恬是反方。
正方說,現代社會愛情如同快餐品,更疊太快,公開性取向才能找到合适的人,這是對伴侶、對個人、對感情的負責。
反方說,性取向一直都是很敏感的話題,但既然今天我們能讨論這個問題就先抛開客觀事實不談,主觀一點來說,我們在愛上某個人的時候并不是因為那個人的性別,而因為只是那個人。你會因為對方是同性而厭惡對方嗎?你會因為對方是同性又厭惡自己嗎?
……
辯論激烈,我在下面聽到內心一陣排山倒海的聲音。
我好像是第一次聽到這方面的話題,在這之前我沒有意識到過,這種事情是可以被放在臺面上讨論的。
我看他們一個個據理力争的模樣,都堅定站在了自己認為正确的立場上。
我後來有一段時間為此而膽戰心驚過,可那時的魏浩卻用無限的溫柔為我築起了一道圍牆,圈出了一塊舒适地,我才發現,我真的沒法不愛他。
我有些坐不住了,想先走,回頭看時就發現魏浩倚在門口聽得認真,一時間,我心裏轟隆隆的。
所有的不期而遇都太迷人,僅僅是這一眼,我知道,我喜歡他到了着迷的程度了。
我試圖尋找到一個喜歡的理由,他長得好看,愛笑,不拘一格的性子充滿魅力,健碩的體格讓人移不開眼神……
一個接一個的理由,又好像不是真正的理由。
原來喜歡是這麽的複雜。
我感到喉嚨發澀,像是被什麽擠壓着一般,渾身難受,決定抛下嚴懷先走一步。
再在這裏多呆一秒我可能會窒息。
我從側門離開徑直走到後湖坐着,寒風凜冽,有種置身荒野的迷茫感。
而當我意識到這份迷茫來自于另一個男人時,我只能仰天長嘆。
他什麽都沒做,只是偶爾出現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晃動了我的心。
我知道這樣顯得我很不正常,可我無法忽視每次見到他時劇烈跳動的心髒。就好像我時刻在期待着,卻從來不主動,某一天緣分使然,我們有了短暫的交集,匆匆一面帶來的感官刺激讓我對此無法自拔。
相遇的人會再相遇,這就是所謂的天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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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