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控制喬治，艾俐偲很輕松地從研究室拿到了城外探險隊的資料，她甚至沒有看一眼，就丢給了彌雅，讓她去篩選裏面的有效信息，自行處理。

除此之外，并沒有什麽值得在意的事情發生。

直到艾俐偲來到星城的第四日，也是艾什來到星城的日子。

就是這一天，晝二時，銀月溫柔的光華才照耀城市不久，星城便起了霧。

事實上，那并不是真正的霧，而是從礦山工廠的煙囪噴發出來的白色污染物，因為沒有風，所以堆積在一起，久而不散。

街道上行走的人都拖着頹然的身軀，加快步伐，捂着口鼻穿行在高聳的建築物之間，想要在這場毫無預兆的污染濃霧之中，盡快回到相對安全的室內。他們就好像是微小的蝼蟻，脆弱得不堪一擊，只因為幾次必然的呼吸就會轟然倒地，再也爬不起來。

艾俐偲和艾什并肩站着，距離很近，艾俐偲甚至能聽到艾什平穩的呼吸聲。

兩人從高處靜靜地注視着街道上發生的一切，漠然地看着朋克人用機械臂輕松地将那些還溫熱的屍體，從街的這頭，拖拽到另一頭，像扔垃圾一樣随手堆在一起。

明明距離相距甚遠，她的身前還有一層隔音玻璃。

但艾俐偲卻仿佛聽到了屍體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唰——”“唰——”

宛如某種爬行動物，滑過戈壁。

越來越濃重的霧氣，包裹了街道的景象。

那些被拖行的屍體、設計精密的機械臂，在艾俐偲的眼中變得閃爍，消失幾晝秒，又突然出現一下。

每一次閃爍，屍體就移動了一截距離，像是在一部掉幀的影片。

Advertisement

沒過多久，艾俐偲聽見毫無感情的警示聲盤旋在這座城市上空：污染濃霧預計持續八晝時，在此期間，緊閉門窗，請勿在室外逗留。

重複了三次。

然後，整個星城都寂靜下來，除了眼前一片濃白，就什麽也沒有了，什麽也看不到了。

星城的環境遠比想象中還要糟糕。

艾俐偲終于沒忍住後退幾步，拉開和艾什的距離。

她側頭眯起眼睛看向窗邊牆上的智能系統顯示屏，房間內的空氣淨值始終保持在25。艾俐偲下意識擡手在鼻下微微扇動，流動的空氣清新而濕潤，飽含純淨的氧氣。

即便都生活在同一片黑暗的土地之上，人與人之間還是有着如此不可逾越的龐大差距。

“真可憐。”艾俐偲的語調平緩，像是例行公事做出總結發出嘆惋。

她的确會對平民或朋克抱以同情，但那份同情太短暫了，和水鳥掠過翡翠之海所引發的波瀾一樣，輕輕一顫又很快平靜。

艾俐偲收起自己無用的同情心，語氣一轉：“八個晝時，這場霧真久，也不知道會死多少人。”

不是所有人的居室都有淨化空氣的系統，僅僅是關閉門窗根本阻擋不了污染濃霧的滲透。

“是風來的太慢了，這座城市早就應該裝風力系統了。不過沒關系，我就是為這件事而來的。”艾什溫溫吞吞地開口，比起性格古怪的艾維克，繼承了父親爵位的艾什更像一個合格的貴族紳士。

艾俐偲和他對視的時候，能夠很清楚地看到他的瞳仁，淺褐色，像貓眼一樣，是和她、和艾維克不一樣的顏色。

“原來你來星城為了做慈善？”艾俐偲覺得他來星城用的名頭太過好笑，忍不住譏諷。

艾什像是沒聽出來她的潛臺詞似的，一本正經地搖頭，語速緩緩：“算不上是慈善，慈善是不求回報的援助。而這份工作的彙報可不少，星城的風力系統裝好後，沒有了濃霧，平民不可控的工作時間減少，城市不會有癱瘓的風險。最重要的是，礦山不會再因此受到影響減産，我們家可是投了不少錢在裏面。”

說着，艾什忽然頓住，他緊盯着艾俐偲的脖子，那上面空無一物。

“我送你的項鏈，鏈條用的就是礦山采出的銀石。艾俐偲，那項鏈你怎麽不戴呢？是不喜歡嗎？”艾什瞟了一眼站在艾俐偲身後的可妮，眼神說不出的怪異。

艾俐偲也看向可妮，嘴角翹了翹：“你不知道？當初有人要暗殺我，項鏈耳環都在慌亂中遺失了，我被送到日城醫院的時，差點都救不回來了，哪裏還分得出精力去想那些不起眼的東西。”

“你真的不知道嗎？”艾俐偲又重複問了一遍，她當然是故意的。

艾什的目光越來越沉，形容不出來的怪異之中慢慢夾雜了其他的情緒，那是發現自己原本能掌控的東西開始錯軌的愕然。

「可妮為什麽向我隐瞞了艾俐偲的情況？」

艾俐偲猜他現在的腦海中一定盤旋着這樣的困惑。

可妮對于艾什壓迫性的注視不為所動，神色毫無波瀾，甚至連躲避都沒有，這反倒讓艾什有些拿不準情況。

“是嗎？可能是我最近太忙了。”艾什嘴唇翕動幾下，像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居然輸艾俐偲一回，他現在恨不得把可妮的脖子擰斷，但他最終收回了自己那怪異的目光。

艾什恢複了往常的溫吞，他笑了一聲，聽起來幹巴巴的：“既然丢了就算了，我再送你一套戴。”

艾俐偲沒有回答，她不明白艾什想方設法送自己這些首飾的目的何在。

彌雅這時托着銀茶盤走進來，輕輕地放到桌上，一邊倒茶一邊說：“艾什伯爵，艾俐偲小姐，星城13區的區長在外間等候。”

“讓他進來吧，艾俐偲你如果沒事的話，可以留下來一起聽一聽彙報。”

艾俐偲和兩個侍女已經差不多走到了門口，卻忽然被叫住，她猶疑地回頭：“我也聽？”

“你不是很快就要得到繼承權了嗎？父親遺留下的財産、權柄尚且沒有分完，你不多熟悉些政務，我怕到時候那些剩下沒分走的東西，你一個也搶不到。”艾什慢悠悠地走到桌面，端起紅茶抿了一口。

艾俐偲嗤笑一聲，對着可妮和彌雅揮手，示意她們離開：“看來你真的很怕艾爾瑪得到父親的遺産。”

“如果只是些財産自然無所謂，但奧麗薇亞夫人操縱着艾爾瑪去争搶她們本不該指染的東西，那就不行了。而且，我們都很清楚，如果真的讓奧麗薇亞夫人拿走那些東西，就相當于将斯塔家族的基業拱手送人，她遲早會再嫁的。”

艾俐偲不置可否，但她着實好奇艾什口中的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麽。

斯塔十五世，也就是他們的父親死後，遺産分配大致如下：長子艾什繼承爵位和大部分房産，次子艾維克繼承軍中職務和宗領主安娜絲塔之間的聯絡，女兒艾爾瑪繼承家族的所有莊園。而艾俐偲，只不過在文書的夾縫中寥寥幾個字，出嫁前每年五十萬月幣，僅此而已。

這當然不公平，可誰叫她當初沒有精神力，無法獲得繼承權。

艾俐偲對每一個人所分得的東西都記得清楚：“我以為你們現在争得不過是些股份之類的東西了，但聽起來，好像還有好東西留在後頭。”

“是啊，比如星城的礦山。”艾什又倒了一杯茶，“艾俐偲，這個東西，你已經有入場券了。”

艾俐偲瞳孔一縮，後背沁出一層薄汗。

“你不要緊張，艾維克肯定會支持你，畢竟再怎麽說你們是血緣最親密同胞兄妹。我一直在猜，他把你弄到13區來，最深的那個原因究竟是什麽。一開始我以為是為了他升爵，但沒想到他居然讓國王簽下了你的繼承文書。”

艾俐偲以為揭開了艾維克隐藏在迷霧之中的真相，但現在才發現，她所看到的還太少，一切都還遠遠不夠。

艾什結束這個話題，氣氛變得凝滞。

窗外的濃霧依舊，包裹着城市，分隔着每個人的聯系。

艾俐偲忽然之間，感到了一股吞噬靈魂的孤獨。

幾晝分後，區長走了進來，恭恭敬敬地行禮，再将手上的報告遞給艾什。直起身子後，他看見艾俐偲，不由詫異地多望了一會兒，似乎是在驚奇她的在場。

“礦山的數據空缺很多啊，區長能說說是怎麽回事嗎？”艾什很快便翻閱完畢，随手向艾俐偲一伸。

艾俐偲接過一看，大片的空白讓人心驚。

區長抹了抹額頭上不存在的汗，底氣不足地道：“艾什伯爵，礦區的人手不夠。”

“星城的人口是三城中最多的。”艾什毫不客氣地點破，“難道你們連勘探礦山的人口都招募不到嗎？現在不過是要寫數據，就敢以這種說辭糊弄，等到風力系統實建的時候，區長你還能拿出什麽更新奇的借口嗎？”

艾俐偲放下文件，打斷了區長的支吾：“恐怕還真的招募不到。”她故意頓了頓，等艾什看向自己，“在星城居民看來，是政府搶走了他們的礦山，怎麽可能願意應招。或者就算有人來，也會被工會裏那些妄想奪回礦山開采權的平民殺掉，這就更加杜絕了星城居民來礦山工作的可能了。區長，如果我說得沒錯的話，在礦山工作的應該都是改造的朋克人吧。”

“艾俐偲小姐說的沒錯。”區長苦着臉點點頭。

“所以，礦區的人手的确不夠，只不過這個人手僅僅指向朋克。所以，要解決人手不足的問題其實很簡單，不需要想辦法調節礦山公司和平民之間的矛盾，只需要……”

“增加朋克人數。”

最後幾個字，艾俐偲說得又緩又重。

前幾天艾俐偲才在日報上看到《人類仿真改造7130》法案通過，想必不需要多久，朋克的數量會越來越多。

或許，星城就是三城中率先履行法案的城市。

“不錯，既然平民們不願意來礦山工作，那就讓朋克來好了。區長，如何增加朋克，我想你應該比我和艾俐偲更清楚吧？”

區長點頭。

他當然知道方法，很簡單，僅僅四個字：強制改造。

你們不想幹？

那就把你們都變成朋克。

朋克，是人類改造品，是更聽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