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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啪嗒，啪嗒。

細長黏膩的紅色被撕扯成幾段，接二連三掉到地上，滾了幾圈，濺起血泊中沸騰的血液。

艾俐偲喘着粗氣單膝跪地，從下向上擡眼望去，克莉絲提頭頂上的那只鬼怪，此時渾身裹滿了自己的血，黢黑的皮毛鼓脹到發亮，仿佛被吹到極限的氣球，只需輕輕一紮，就會爆裂開來。

“克莉絲提，你只能使禦這種程度的鬼怪嗎？”艾俐偲用力吐出口中的血沫，搖搖晃晃重新站直身子，“太弱了——太、弱、了！”

艾俐偲足尖一點，精神力反震，整個人高速沖向浮在空中的鬼怪。精神力的驅使下，發絲如針，瀑布暴雨般刺進鬼怪的鼓脹的軀殼。

克莉絲提的目光緊緊跟随艾俐偲的身影，仰着腦袋看向自己的正上方。

轟然間，龐大的鬼怪炸開，被艾俐偲具象為現實的血肉軀體瞬間化為齑粉細塵，融入那越壓越低的厚重濃霧裏。而溢散的詭異能量一陣接一陣地沖擊着兩人的精神，區域空間震蕩出無數個裂縫。

“咳咳。”克莉絲提的鬼怪暗紋戒指同步粉碎，反噬的能量讓她無力倒地，只能望着艾俐偲舉着匕首，從高空重重落下，精準地刺穿自己的胸膛。

艾俐偲狠狠地将匕首再度向下一壓，騰出一只手捏住克莉絲提的臉頰：“你笑什麽？你的鬼怪已經被我宰了，很快你也會……”

“死嗎？”克莉絲提的聲音虛弱，卻帶着令人不解的笑意，“艾俐偲，你難道沒有想過，為什麽我想殺掉卻不親自出手，而是大費周章，讓一個又一個人、一只又一只鬼輪番上陣？”

艾俐偲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她抓着匕首的手愈加用力，但尖利的刀刃卻突然不知所謂地卷鈍，硌在胸腔裏的肋骨之間，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向下刺去。

克莉絲提因虛脫而發抖的雙手猛地握住艾俐偲，明明根本沒有使上什麽力氣，但艾俐偲卻發覺，自己緊握匕首的手正不受控制地順着對方的意願移開。

“不管是太陽預言的力量，還是相應命理命人的規則，都可悲地限制着我們。而這就導致，我們無法親手殺死對方。”克莉絲提拔出匕首，傷口沒有愈合，但她的臉色卻在迅速恢複紅潤，“甚至，如果有哪一方使得另一方受到致命傷害，那麽，就只能讓加害者來彌補失去的生命力。艾俐偲，命運會讓我們的處于平衡相當的狀态，你所造成的傷口有多痛，你的身體就會感覺到同樣的疼痛。”

艾俐偲捂住自己毫無預兆跳動變緩的心髒，艱難出聲：“原來如此。這樣的話，我身邊所發生的一切，無論多麽詭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克莉絲提扭頭看向玻璃燈籠，只差最後一個刻度，就能集滿亡者精神中蘊藏的太陽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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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啊，你覺得早就知道的我，會只準備一只可以殺死你的鬼怪嗎？之前那只鬼怪，只不過是試探你的精神力量，耗費你的力氣而已。”

克莉絲提跌跌撞撞爬起來，臉上露出不懷好意地微笑。她從便攜壓縮儲存器中取出一條銀質鏈條，動作極盡優雅地往自己的手上纏繞，一枚高淨度的水晶六棱石墜在鏈條頂端。

艾俐偲根本來不及阻止，克莉絲提就念出了召喚深淵底端鬼怪的咒語。

越來越清晰，詭異的、漠然的注視出現在艾俐偲背後，還沒有完全顯現，就給了艾俐偲毛骨悚然的感覺。

疼痛席卷全身，精神匮乏無力，艾俐偲知道，自己再不做點什麽，恐怕真的會死在克莉絲提第二次召喚的鬼怪手下。

艾俐偲飄忽的目光落到地面不遠處，化為齑粉的鬼怪最後留下的遺物在半凝固的血泊中發出陰冷的氣息。

“去死吧，艾俐偲！”克莉絲提将手一揚，銀質鏈條頂端的水晶棱石脫出，飛向艾俐偲身後半隐半出的鬼怪胚形。

壓抑的恐怖在這一瞬間被打開，注視不再隐約，變得凝實。

艾俐偲不再猶豫，沖向遺落的鬼怪遺物，一把拾起。她抛開自己能否繼續保持理智的憂慮，果斷将這一截殘破的舌頭混着污血塞進口中。根本不必吞咽，那濕濡的舌頭就順着喉嚨自動滑落。

新的鬼怪遺物融合，虛弱的精神一陣激蕩，迅速變得充沛。

艾俐偲的雙眸平添一抹邪異的灰紅色，周身的氣息居然與深淵給人的感覺如出一轍，仿佛已經完成了堕落成鬼怪的最後步驟。

“艾俐偲，這一次鬼怪遺物的融合，你也到極限了吧。”克莉絲提快步後退，拉開了與艾俐偲、與鬼怪之間的距離，向着漂浮在深坑之上的玻璃燈籠而去。

心髒、觸手、長須，再加上方才的紅舌，數量繁多的鬼怪遺物融于一體，效果疊加絕不是簡單的一加一，而是爆炸增長。

艾俐偲意識恍惚起來，識海中的錨點漂浮不定，立體三角框裏那緊閉的單只眼睛忽然睜開，努力散發出溫暖的餘晖，但無濟于事，很快，它就被識海中翻騰的巨浪淹沒。

餘晖殆盡，陷入暗沉。

艾俐偲無論怎麽努力，也無法看到自己聯系現實的錨點。她呆呆地立在原地，完全忽視了克莉絲提召喚出來的鬼怪，忽視了那份危險。她似乎忘卻了自己原本的想法，作為人類的情緒被剝落、脫離，一種原始的惡意和貪婪的饑餓湧沖散了她最後一縷名為理智的精神。

那鬼怪掙脫掉深淵最後一層束縛，獲得潛行于世界的資格，這都是召喚咒語的作用。

克莉絲提收回玻璃燈籠，提在手上，又後退了很長一段距離，遙遙望向召喚出來的鬼怪和艾俐偲。克莉絲提壓下自己心底的怪異感，她很清楚若不是自己有召喚咒語護體，只怕是看上一眼便會精神扭曲徹底瘋掉。

她臉上露出篤信勝利的自得微笑：“這可是一只游走在深淵兩萬度的鬼怪，甚至生出了智慧。艾俐偲，這回我要親眼看着你死！”

在即将降落地平線的銀月暗淡的光輝照耀下，這只鬼怪的軀體呈半透明狀，頂端無數觸手扭曲纏繞，中間裹着一個不規則圓形漩渦，底部則分出兩排長長的齧齒，一閉一合，像嘴巴一樣吐出漩渦吸入消化後的雜物，沾着黃綠色的腐蝕液體團在一起。

“看…見…了…我看見人類了。”鬼怪的聲音不知從哪個部位發出，但無疑這聲音是不祥的，如同看不見的疫病病毒，無形地在精神中傳播，“食物，美味的食物。”

沒說幾句話，斷斷續續的句子就變得流利。鬼怪頂部的觸手扭得愈發興奮，尖嘯一聲，撲向艾俐偲。

“餓餓餓……餓餓餓餓餓……”艾俐偲滿腦子循環着這個念頭，她無意識地張開了嘴巴，伸出長長的舌頭，舌尖分出兩道尖岔，上下擺動，如同毒蛇在感應獵物一般。

鬼怪的兩排齧齒極限張開，擋住了銀月的光芒，陰影籠罩了發瘋的艾俐偲。

“吃了她，快吃了她吧。”克莉絲提屏住呼吸，雙眼死死地盯着，眨都不眨。

艾俐偲的左半邊身子已經被吸入鬼怪的漩渦之中，滾燙的血液流出，也一同被吸入。鬼怪發出了滿足的呢喃，聲音的噪點躍動，讓離得很遠的克莉絲提一陣頭疼。

“好餓……吃掉，吃掉就會飽。”艾俐偲的舌尖觸到吸入血液具象化的實體鬼怪，像是本能一樣，舌頭拉伸，刺進了鬼怪的軀體，味蕾傳來對美味的反饋，扭曲的精神立刻做出貪婪的決定。

艾俐偲的心髒被長須纏緊，越跳越快，血液加速供出，流滿了鬼怪全身。眼下的觸手窸窸窣窣爬出來，如藤蔓瘋長，束縛住鬼怪。艾俐偲從漩渦中脫身而出，左半邊身子黃綠色的液體淋淋落落，彙聚在地上，腐蝕出低窪。

“真美味啊，我的獵物。”艾俐偲仰頭看向鬼怪，眸底閃過詭谲的光。

克莉絲提臉色盡失，差點沒拿穩玻璃燈籠：“怎麽會？！”

艾俐偲似乎是聽到了克莉絲提難以置信的低語，扭過腦袋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嘴角扯出奇異的弧度，盯着克莉絲提撕咬下鬼怪還在揮動掙紮的頂端觸手。

如同野獸進食一般，艾俐偲瘋狂地啃噬起鬼怪。

克莉絲提僵在原地，不該是這樣的，她做了那麽多準備！可即便她再怎麽不甘心，她的心底還是怯懦地湧現出逃離的念頭。

艾俐偲突然收回視線，像是對克莉絲提失去了興趣，專心致志地繼續吞吃鬼怪。克莉絲提松了口氣，轉身就要離開。

就在這時，半空中的白色霧氣也終于凝結完成，密不透風地交織，空氣中每一處都充滿了污染毒物。銀月也徹底落入地平線下，緋月立刻出現在天際，緋紅的光芒比銀輝的亮度強上幾十幾百倍，即便濃霧重重，也能夠照透，灑滿整個城市。

來不及了！

黑暗中，緋光下，各種物質裏，數之不盡的鬼物飄出來，如同鼠潮一般，層層疊疊地圍住克莉絲提這個能看到它們的人類。

艾俐偲将鬼怪最後一塊血肉吞入腹中，那種充滿全身每一個細胞的饑餓感終于消退，支配她精神的理智因此重新出現。

屬于人類的思維回到艾俐偲身上，她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行徑，一陣反胃。

但現在并不是可以放肆嘔吐的時候，艾俐偲看着自己周圍的鬼影，頭皮發麻，太多了，根本應付不來。而且，戈多還沒有告訴她關閉靈視的方法！

她看向克莉絲提，發現對方也是一臉驚容，奇怪問道：“你怎麽不關閉靈視？”

“試了，沒用。還是能看到。”克莉絲提失去了殺害艾俐偲的心思，這個時候，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艾俐偲看着這些越發凝實的鬼怪，咬牙左突右沖，來到克莉絲提身邊，一把奪過她手上的燈籠點燃。

那些湧向兩人的鬼影，果然如浪潮般退去，躲避不及被暖光照到的，轉眼便消散于世界。

“你幹什麽！還回來！”克莉絲提尖聲質問，揪住艾俐偲，“這是我為出城準備的！快點滅燈！”

艾俐偲用力推開她：“不點燃，你有信心從鬼潮中全身而退嗎？”

克莉絲提的怒容一怔，無法再維持下去。

“我們無法親手殺死對方，如果想讓對方死在這裏，那就只有将她推出這片太陽光域。但是，以我們兩個人的精神力量警覺，是不可能在對方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做到的。克莉絲提，這也就是說，現在我們誰也奈不何誰，只能忍着厭惡一起，憑着燈籠的陽光走到沒有鬼怪的安全區域。”

艾俐偲提燈籠柄的手向下移了移，留出一截，示意克莉絲提握住：“這是唯一的辦法。”

克莉絲提沉默幾晝秒，接受了艾俐偲的提議，握住了燈籠柄。

現在的情況，兩人的任何一個膽敢推出對方，都會面臨殊死反抗。但那樣，恐怕是兩敗俱傷。

“那麽，你說的安全區域是哪裏？星城13區一片血腥，已經成為了鬼怪的樂園，離區的車站也早已被搗毀。”克莉絲提的語氣僵硬，即使知道這是不得已的選擇，她還是非常抵觸。

艾俐偲冷笑道：“星城13區的現狀，不還是拜你所賜。克莉絲提，你設局重重，最後反倒陷在自己的局中無法抽離，這種滋味怎麽樣？”

克莉絲提沒有回應，但艾俐偲能從她急促的呼吸聲中推斷出她內心的煎熬。

艾俐偲沒有再繼續刺激克莉絲提，她走的步子很均勻，速度不快不慢。

“出城。”

“我和你一起去多羅西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