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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鐘樓的鐘聲敲打了整整十六下，已經是銀晝十六時，但高空中懸挂的卻依然是猩紅恐怖的緋月。

三城每個城區中心的政府大廈，持續性投影着國王的緊急演講，偶爾畫面會換成教會的神父和主教在向母神禱告銀月升起。

但這并不能安慰幸存民衆的內心。

城市的每一間公寓、每一處緋光無法照透的陰影室內，蜷縮着的平民眼神中都流露出絕望的驚恐，他們無法理解為什麽城邦一夕之間會變成煉獄般的景象。

“你們這群該死的朋克，垃圾，混蛋！搶劫是違法的，你們這是在犯罪！”街道各處傳來巨大的打砸聲、指責聲，平民們的驚恐除了對于鬼怪那源自精神的畏懼，還有關乎朋克的報複。

那些卑賤的處于城邦社會底層的朋克，因為在改造時切斷了精神與其他維度的聯系，才能無懼鬼怪的精神污染，在緋月之時保持清醒，繼續工作，以維持城邦運轉。

往日，銀月、緋月自然規律地交替時，朋克夜晚的清醒工作是對人權的踐踏。但此時，長達十八個晝時的緋夜，似乎不會再升起的銀月，讓朋克不受緋光影響的清醒變成了一種優勢，一種足以改變自己社會地位的優勢。

颠覆，從此刻開始。

現在是朋克的狂歡！

星城13區，地下酒吧，朋克們聚集之地，在場的每一位朋克都認為，一場空前絕後的革命将從這裏發起。

XC7790爬上吧臺高高站起，俯視一圈，臉上保持着自信的微笑。

“上一次，朋克革命之所以失敗，有三個原因。第一，是因為錢不夠、武裝力量不夠。第二，是因為之前的戰略有問題，只在日城發展力量，而沒有聯合其他兩城朋克。第三，則是因為時機不對。”XC7790比出三個指頭，每說一個原因，就壓下一根指頭，最後攥成一個紮實的拳頭，狠狠地奮力向上一沖，語氣愈加澎湃，“但是！現在，我們吸取了經驗教訓，并且一一補足。憑借新幣政策，我們資金充裕，裝備齊全；同時聯合起了三城所有不願再受到壓迫的朋克們；再加上現在緋月當空，那些平民、貴族都畏懼緋光而縮在家裏。如此種種，都是在昭示着朋克将迎來勝利！”

一席話，讓其他朋克都振奮不已，連聲高呼起來，音浪幾乎要掀翻屋頂。

戰前動員的話說罷，趁着高漲的氣氛，XC7790端起一杯藍血松子酒，高高地敬向衆人，等到所有人都舉起酒杯，豪爽而悲怆地呼喊“母神在上”，一齊仰頭痛飲。

所有的朋克們，血液因酒精、因可見的未來、因刺眼的緋光而沸騰狂熱，握緊新式武器，沖向了通向勝利的街道。

日城1區，王宮之內仍舊華燈靡靡，絲毫沒有外界緊張的硝煙彌散之感。

老國王坐在王座之上，不時用絲帕掩嘴咳嗽。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應當體面些将自己的權力移交給他的孩子，但權力實在是無法戒瘾的毒藥，國王舍不得，他貪婪地要把持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才會戀戀不舍地放手。

這時，老國王耷拉着眼皮，掃過坐在下首的王室成員、貴族代表、政府議長，以及教會的教皇，每一個人的臉龐都是那麽鮮活而野心勃勃，所有人都想從異象所帶來的騷亂暴動中獲取最大利益。

沉默片刻，老國王緩緩開口，蒼老的聲音回蕩在宮殿上空：“城邦絕不能垮掉，如今城邦危難之際，你們都是城邦的精英，有能力也有義務去挽救。”

查爾斯王子看了眼新黨黨魁後，立馬搶在旁人之前開口回應國王：“父王，若要解決危機，必然要先找出根本原因所在。但此次城邦危機其根本原因是緋月懸空，天象有異人力難改，因而我們只能将問題聚焦于社會。而現在社會最大的問題，不在于經濟，而在于階級政策。朋克之所以要反叛要革命，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他們沒有得到公平的對待，只要我們……”

“查爾斯王子！”一道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打斷了查爾斯的長篇大論，衆人反應各異，但都轉而看向發聲之人。

是新任伯爵艾維克，他嘴角噙着笑，但眼中卻絲毫沒有笑意。

艾維克從座位上站起來，向着查爾斯王子和國王行禮致歉，接着道：“請原諒我的失禮，但我必須提醒查爾斯王子，如果現在對外宣布廢除以往的朋克政策，轉而去施行新黨所謂的平等法案，就真的是好事嗎？第一我們不确定它是否合理，是否能夠适應未來；第二那些朋克會相信王子的法案，然後因此罷手嗎；第三即便它合理并且成功安撫了朋克，那麽原本的平民階級又該如何自處，他們能夠接受肮髒的朋克與自己平起平坐嗎？恐怕到時候，朋克的革命消失了，平民的革命卻出現了，此消彼長，城邦依舊不得安寧。”

艾維克說完，稍稍停頓，給大家留了些思考的時間。趁着衆人竊竊私語，艾維克悄然将目光望向了坐在自己上方的克莉絲提，希望對方能給自己一個回應。

畢竟，推動朋克的二次革命，自己也是受克莉絲提的指使。

他想起克莉絲提的話：“加斯克爾的叔叔撐不過這個月了，侯爵的位置你唾手可得。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看你還是再想辦法鎮壓一次朋克革命，那樣功勞更大，誰也搶不贏你了。”

克莉絲提說這話的時候正在喂鹦鹉，艾維克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怔愣片刻後咬牙應下。即将離開時，那只鹦鹉突然開嗓，學着主人的話重複叫嚷：“鎮壓朋克！鎮壓朋克！鎮壓朋克……”

“鳥都跟人差不多聰明了，艾維克，你可別讓我失望。”克莉絲提金色的眸子璀璨，但眸底卻只有一片荒涼的泥濘。

艾維克站在大殿上，感受着所有人打量的目光，克莉絲提這時沒有回他半個眼神，讓他驟然間有些不安。但是，為了侯爵的位置，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難道還能回頭嗎？千辛萬苦推動出一場新的朋克革命，現在正是收獲回報的時候。

查爾斯王子的臉色陰沉，死死瞪着坐在她對面的柏妮絲和克莉絲提，知曉是她們搞得鬼。但知道歸知道，查爾斯奈不何她們，所以他只能轉而将怒意向着艾什伯爵發洩，壓低聲音呵斥道：“艾什，你身為斯塔家族的掌權者，居然連兄弟都管不住嗎？”

艾什卻沒有回應，摩挲着酒杯的紋路，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麽，這樣的姿态倒是和他的父親老斯塔伊齊基爾一模一樣。

對于衆人的反應，艾維克通通抛開，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況且，現在朋克猖獗，如果頒布新黨的平等法案，豈不是示弱？這樣做，将王室、貴族的尊嚴置于何地？”

此話一出，即刻引起了各大貴族的贊同，紛紛開始勸查爾斯王子和國王三思後行。

老國王依舊老神在在地高坐在王座上，面色毫無波瀾，讓人猜不透他此時的想法，但查爾斯王子的心情卻是顯而易見——被人當面反駁，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因此，依臣下愚見，還是應當強硬鎮壓朋克，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要再抱有不該有的幻想。”艾維克對自己的發言做了最後的定論。

國王先是看了眼查爾斯，見他雖是一臉不忿，但卻似乎沒有想出什麽可反駁的話，才慢慢悠悠轉而用審視的眼神看向艾維克。

“那麽，誰願意去做這個先鋒呢？”國王像是認同了艾維克的說法。

一直沒找着發言機會的柏妮絲公主，見縫插針地笑說：“父王，您忘了？上一次朋克革命帶領軍隊鎮壓的就是艾維克伯爵。”

讓艾維克去領軍鎮壓朋克，幾乎已經是班上釘釘的事情。

艾俐偲抿了一口酒，笑容隐匿在陰影之下。

“承蒙公主賞識。”艾維克向着柏妮絲公主行禮，臉上的笑容壓都壓不下去。

國王又等了片刻，查爾斯還是沒有再說什麽，這才緩緩地點頭：“那就這樣吧，柏妮絲，這件事的後續就交給你了。”

柏妮絲公主連聲應下，她餘光看向克莉絲提，見到對方向着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心下一喜，話鋒猛然調轉：“父王，除了朋克，還有一事也不可忽略。二月并空，谵妄發瘋的平民人數龐大，必須得妥善處理，才不會有後顧之憂。”

“确實如此，柏妮絲，你既然提出來，那應該是有對策了？”國王語氣雖然親切，但目光卻漸漸變得淩厲，他并不希望看到柏妮絲一人獨大的場面。

柏妮絲滿含惡意看向查爾斯，笑意盈盈：“父王，雖然有對策，但我既然已有鎮壓朋克的大事纏身，恐怕是分身乏術，還是讓查爾斯來解決吧。”

像是在施舍，查爾斯攥緊了拳頭。

坐在查爾斯身旁的新黨黨魁一時受不住這種侮辱，一拍桌子站起來，指着柏妮絲罵道：“欺人太甚！公主為了一己私利對王子向來極盡羞辱，如今更是……”

新黨黨魁的指罵才說到一半，卻突然被查爾斯打斷，艾什眼疾手快，起身将黨魁壓下，不讓他再說話壞事。

“王子，都到了這關頭，還猶豫什麽？”艾什低聲在查爾斯耳邊說，被壓住的黨魁聽到了掙紮得更加厲害，一直對查爾斯搖頭。

查爾斯對艾什此前所獻計策一直猶豫不決，但現在就如艾什所言，自己必須那麽做才能回擊柏妮絲。否則，這一次落了下風，以國王的身體可不見得能撐到下一次自己占上風的時候。

查爾斯恍然感到，即便自己貴為王子，其實也往往沒有什麽選擇的餘地。

在國王不滿的目光下，查爾斯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解釋道：“後勤雜務，還是交由加斯克爾親王吧。父王，我以為，鎮壓朋克之外，還應該做一些保險措施……”

柏妮絲的眉頭緊蹙，她沒有想到這會兒查爾斯居然還有所謂的保險措施。她緊緊地盯住查爾斯，沒有發覺她身後的克莉絲提露出了狡黠的神情。

到了這個時候，艾俐偲的計劃才是全部環節都扣上了。

“……新黨的平等法案是未來必然的趨向，即便這次顧慮平民們的情緒，而暫緩推行，但為了城邦長久的安定，改革階級、政法必不可少，所以平等法案以後也是要實施的。所以，趁着這個機會，讓全民都接受朋克改造，正好可以為法案推行打基礎。”查爾斯越說，心中那一點對人民的愧疚感就越少，“鎮壓革命的同時全民朋克化，等到銀月再起，社會再也沒有平民與朋克之間平等與否的争辯了，所有人都是朋克，都是同一階級，城邦一定會變得更加穩定。”

全民朋克化？！

不得不說，查爾斯的這個提議确實讓人驚嘆。

艾什放開了新黨黨魁，對方失神落魄，口中喃喃着“完了，城邦要完了”的話語。

但并沒有人在乎他的想法了，所有的貴族都認為這實在是個再好不過的主意了。

所有平民都變成朋克之後，勞動力會翻多少倍？能創造出多少新的財富？

他們完全忘記了，新黨所倡導的平等根本不是如此狹義的平民、朋克之間的平等，更包含了貴族去特權化。但查爾斯這個支持新黨的最大貴族，都在用偏狹的“全民朋克化”去解讀法案的意義，何況旁人呢？

艾什看着大部分貴族都流露出滿意的神色，嘲諷地笑了笑，舉起酒杯向着艾俐偲所在的方向一頓，緊接着又立馬仰頭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