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怪物

怪物

牧晏覺得謝幸川突然變得怪怪的,但又說不上哪裏怪,不過也有可能是被她給揍服了,終于知道怕她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既然你知道怕了,那就趕緊帶我出去。”牧晏又從地上爬起來,撣了撣滿身的灰塵,她這一身衣服又是灰又是血,可把她給嫌棄壞了。

“漠北苦寒,常年黃沙漫天又物資匮乏,你真的要去漠北嗎?就為了周予知?”謝幸川這問題問得也很奇怪,牧晏竟然詭異地聽出了一絲關切的意味。

“這又關你什麽事,我喜歡周予知,為了他我什麽都願意行了吧。你別問這麽多,趕緊起來!”牧晏不耐煩地想踢他一腳,但看到他垂着頭很失落的模樣,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浮上來了。

牧晏沒有揍他,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半晌坐在地上的男人擡頭看了她一眼,眼眸中竟然夾雜着一些委屈:“我起不來,你能不能扶我。”

要不是牧晏一直在謝幸川身邊,她幾乎以為眼前的這個人被鬼魂奪舍了。

即便她對謝幸川并不是很熟悉,但通過這幾次的接觸,牧晏覺得謝幸川應該是不會有這種表情的。

莫不是她把人給揍壞揍傻了?那她是不是還要負責任啊。

“那怎麽辦?我覺得我也扶不動你啊,要不你告訴我鑰匙在哪我去拿也行。”

牧晏為難地撓了撓自己的雞窩頭,把頭發上的幾根稻草給扯下來,一邊扯一邊吐槽她現在配個破碗完全可以去街上要飯,這樣一路要飯到漠北也不是不行。

她拒絕的話剛說出口,眼神就觸碰到謝幸川懷疑的目光,他那眼神明晃晃告訴她他完全不相信她說的話。

這事情确實是這麽個事,她扶不動确實是扶不動,她把他骨頭給打斷了也确實給打斷了,這兩件事真的并沒有什麽矛盾的地方。

大力丸的藥效都過了,依照陳晏這個小身板常年病歪歪的身體,她現在是去拿命來扶他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嗎???

謝幸川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聲道:“那沒辦法,只能等到明早來打掃審訊室的獄卒過來,他身上才有死牢出口的鑰匙。”

牧晏焦躁地在審訊室裏來回走了好幾圈,鐵窗外夜色如墨水般粘稠濃郁,要等到白天還得等上許久,也不知道周予知都走到哪了。

“行吧,你最好別騙我,不然你可不是斷了骨頭這麽簡單。”牧晏惡狠狠地威脅,捏着拳頭比劃了好幾下。

謝幸川被威脅不但不生氣,反倒心情明顯愉悅了起來。

他同樣看了一眼窗外,眼眸是似被一層霧氣蒙上:“所以你究竟叫什麽名字?應該不是叫陳晏吧。”

牧晏被他這麽一問,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立刻張牙舞爪起來保護自己岌岌可危的馬甲。

“你是不是瘋了,在這胡說八道什麽呢?我就是陳晏,你別在這裏神神叨叨的,如果照你這麽說我是宋晏,那宋晏可是早就死了,難不成這世上還有鬼嗎?所以你以為什麽,鬼魂附體?別太荒謬!!!”

謝幸川亦或者說是謝瑜,他完全不相信她說的話,她這幅樣子與記憶中的宋晏完全是一模一樣的,即便是身形樣貌完全不同,但一個人的神态是絕對不會改變的。

眼前的人定然就是死去的宋晏。

剛才若不是他及時搶占了身體,只怕晏晏就要吻了謝幸川。謝瑜想到此不禁又有一些生氣,恨不得讓晏晏再打他幾拳,多打斷幾根肋骨,讓謝幸川在床上多躺幾個月。

這具身體絕大部分時間都是謝幸川在用,謝瑜很多時候并不是很喜歡“活着”的感覺,他很多時候像是在為這具軀體的本能欲望而活着,但他又極度厭惡自己這種肮髒的欲望。尤其是在教他直面欲望的宋晏死掉後,他對這個世界更沒了什麽興致。

這種失而複得的狂喜被謝瑜死死壓抑住,生怕被牧晏看出異樣的端倪,但身體的戰栗感從指尖蔓延的胸膛,混合着陣陣疼痛,讓謝瑜拼了命地咬住唇肉,才能讓自己表面依舊是平靜如水,看起來與謝幸川并沒有什麽不同。

“你不冷嗎?”

謝瑜轉移了話題,不再去探詢她不願意言說的秘密,他并不是很在意這些東西,每個人都有秘密,就好像他永遠不能告訴她眼前的人不是謝幸川,而是謝瑜。

初冬的夜晚當然是冷的,尤其是前幾天還下了一場雪,審訊室的鐵窗刺骨的寒風争先搶後地湧進來,裹挾着森森的冷意。

牧晏後知後覺的搓了搓有些麻木的手,被他這麽一說好像還真的有點冷。

這裏甚至不如她在牢房裏暖和,牢房裏都是稻草垛子她把自己藏在裏面,不僅有安全感而且被幹燥的稻草包圍着,雖然稻草刺撓人,但外面一點冷氣都進不來。

“我不冷,你別給我亂耍花樣。”牧晏一點都不相信謝幸川這種人,他現在看起來好像很好相處,但說不定憋着什麽壞心思呢。

謝瑜失落地點了點頭,也不再說話了。

審訊室一安靜下來,反倒是有點滲人的慌,牧晏站在窗口聽着外面野獸咆哮似的風聲,又只能找個話茬打破這可怕的氣氛。

“那個……周予知喜歡你妹妹你知道不?”牧晏把桌面上的筆墨推到一旁,就這樣坐在了桌子上。

謝瑜沒料到還有這種事情,他出門時的确有不少不長眼的對他示過愛,這些不找邊際的浪蕩公子無一不被打了出去,後面就沒人再敢靠近他,他也終于得了許多清淨。

但周予知……他是完全不知道的。

只要光想想有這種可能,謝瑜就跟吃了蒼蠅一樣難受,尤其這話還是從他喜歡的姑娘口中說出來的。

“不可能吧,周予知常年不在京城,怎麽可能喜歡我……妹妹呢,更何況他不是你的未婚夫婿。”謝瑜是打死不願意背上這口鍋的,平白無故就被晏晏當情敵這種事情不要太離譜。

牧晏托着腮,倒是對周予知的暗戀史真的産生了一些興趣。

不得不說的是,陳晏和周予知這兩人在暗戀人這一塊還挺相配的,兩人多少是能有點心得彼此互相交流交流的。

“可能你不知道吧,畢竟你只是兄長,妹妹的事情哪能知道這麽清楚。反正周予知喜歡你妹妹喜歡了挺長時間的,因為你妹妹我可被他欺負過不少回。”牧晏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睛,擦去并不存在的眼淚。

謝瑜卻真以為牧晏哭了,想起身去安慰她卻拉扯到了傷口痛得他直冒冷汗,這種疼牽扯着心口,他想起自己現在是謝幸川,不是晏晏的好朋友小魚了,他沒有立場沒有資格觸碰她的。

“對不起。”謝瑜只能無力地說出這三個字,不知是為何而道歉,好像她的苦難真是由他而造成的,但心裏卻隐隐記恨上了周予知。

他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世間上最好的姑娘,卻不珍惜反倒一次次抛棄她傷害她,周予知是真的可恨。

牧晏撇了撇嘴,有些不解:“你道什麽歉,哦,因為剛才你拿劍吓我嗎?”

“嗯。”謝瑜生怕說多錯多,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胡亂地點了點頭。

牧晏不想說話了,她覺得身體好疲憊,又有些困倦了,在牢房裏聽了好久犯人的慘叫被抓進來到現在都沒有合過眼,現在夜深了是該睡覺的時候。

她又看了一眼對面的人,癱坐在那裏臉色慘白死死咬着下唇,顯然是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牧晏覺得這樣很好。

他至少不能在發瘋用匕首頂着她的大動脈威脅她了。

她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覺,睡到明天早上,補充好精力正好趕去漠北。

牧晏懶懶地打了個哈氣,從桌子上挪到了椅子上,屁股坐在椅子上,雙腿翹在桌子上,頭直直仰着,手臂覆蓋住眼睛,完全沒有一點形象可言。

臨睡前她還警告了一句:“你最好別亂動,你要敢亂動我廢了你!”

謝瑜肯定是不敢亂動的,其實身體對疼痛敏感到了可怕的地步,他現在覺得整個人都是在疼痛裏面飄着的,意識昏昏沉沉。

他不是謝幸川,謝幸川會因為疼痛而更加興奮,從頭到尾面不改色,但他忍受不了一點疼,若不是怕晏晏懷疑,只怕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這一夜本該很難熬,但聽着牧晏均勻的呼吸聲,謝瑜不知不覺眼皮子也重了起來,但他并不想就這樣睡着。

上次他與晏晏見面時還是在宋府,當時晏晏對他說讓他等着她,她會去找他的。

他真的有很聽話地等她,他與謝幸川甚至商量好了,将身體的控制權完全交付給他一段時間,等晏晏來找他時他可以一直陪着她許久。當然代價是在晏晏找到他之前他需要陷入沉睡,不與謝幸川搶奪身體控制權。

只可惜等他醒來時,等到的确實她的死訊。

這一夜,兩人都做了關于彼此漫長的夢,夢的內容光怪陸離,醒來時又通通把夢境忘了個幹淨。

獄卒打開審訊室房門的一剎那,兩個人同時睜開了眼。

牧晏滿臉期待地望着獄卒,謝瑜呆愣愣地望着牧晏。

獄卒見到自家大人狼狽的癱在地上,衣服上全都是血,立即警惕地抽出刀,指向了牧晏。

“大人,發生什麽事了?”

謝瑜對着他搖了搖頭:“不用管我,你把刀收起來,帶她出去吧,記得給她準備一匹快馬,一些盤纏。”

獄卒将刀收了起來,禮貌地擡手:“這位姑娘,請吧。”

“好咧!”

牧晏屁颠颠地就跟着獄卒走了,不過她還是有點心的,臨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他一眼。

謝瑜對她笑了笑,不是以為那種陰恻恻的笑容,而是真摯的溫柔的,是只有小魚才會有的那種溫柔。

他其實很想将她留下來。

如果他不是一個怪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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