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連夜回程
第二十九章 連夜回程
簡述和王斂他們彙合的時候,陳叔已經帶着三人把村子轉了一圈。
H市在長江的上游的支流附近,市域內山地也多,市民們靠水吃水,靠山便吃山,農業和漁業各有所長。他們現在所在的小鎮依山而建,鎮裏大部分人都姓陳,因此也叫陳家鎮。
陳家鎮主要的收入便是茶樹和果樹的種植,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座山頭,陳澤家也不例外。
只是這五年來,為了治陳澤的病,陳家父母陸陸續續把地轉了出去。即便如此還是不夠,夫妻倆又腆着臉在全鎮到處借錢,總歸是入不敷出。
沒了賴以生存的地,夫妻倆又将近退休的年齡,在本市根本找不到工作,即使有薪資也低得難以想象。
最難的時候,連便宜的口服藥都買不起。
好在陳澤一向樂觀,即使過程中自己逐漸從還能勉力行走到只能借助輔助工具再到無法獨立起身,他還是用非常積極的态度安慰着自己的父母,捱過了那幾個月。
後來夫妻兩人在朋友的介紹下開始跟着包工頭跑全國各地的工地,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在大太陽下底下賣力氣活,但收入總歸是多了些。陳澤被托付給叔嬸照顧,全家人聚少離多。
雙方交換了一下信息,都陷入了沉默。
黎娜在陳叔講述的時候就已經哭了一遭,小姑娘眼圈發紅,現下聽到簡述簡短地概括了下陳澤真實的想法,眼淚又在眼眶裏打轉。一向活潑的王斂也鼻頭發酸,說不出話來。
“這也太苦了。”
林森下意識的發言表達了所有人的心聲,也打破了沉默。
黎娜拼命點頭,又和簡述确認,“簡哥,陳澤真的一點兒也不願意接受救助嗎?”
“他說要想想。”簡述的聲音也有些低沉,“不過陳澤沒有拒絕将他的事情公之于衆,我也想再試試,能不能改變他的想法。”
陳澤的消極或許是來源于長期的獨居和拖累他人的愧疚,簡述模糊地意識到:至少在最開始,他确實是積極求助的。那麽,如果能讓陳玉梅夫妻倆回到H市工作,并讓他也擁有實現自我價值的途徑,想法會不會就不一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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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梅的講述、陳澤的話語、陳叔作為旁觀者的描述,都變成一條條前置條件,在簡述腦海中清晰地平鋪,讓他能夠去思考之後的工作安排。
“時間比較緊張,下午娜娜去周邊采訪下願意出鏡聊這件事的人,木頭你負責拍攝。王斂和我去見那位說可以提供工作機會的志願者,看看具體情況。”
衆人确認了自己的工作,趕不及吃午飯,便各自分頭行動了。
簡述帶着王斂,在陳叔的介紹下找了另一輛面包車,晃晃悠悠地從陳家鎮趕去市區。到達目的地時已經下午一點,兩人匆匆在便利店買了點幹糧墊饑,順利見到了志願者。
對方竟然是一家本地大型企業的老板,公司主要做農産品包裝銷售業務。
簡述差點以為自己的觀衆畫像出了問題,交流後才知道,是老板女兒刷到了直播,和家裏商量後發了私信,把具體的對接事項交給了自家總裁老爸。
老板很熱心地帶他們參觀了自家企業,簡述考察了一番企業規模與經營狀态,放下心來。
簡述也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和老板溝通了一下,雙方互通有無,最後協商出了兩種方案。
一是讓陳家夫妻到包裝流水線上工作,內容比較機械但十分輕松,工資計件結算,企業效益好的話兩人也能月入萬元以上;另一種則是由企業出資把夫妻倆轉賣的山地買回來,雇傭倆人種植農産品作為經營貨源,酬勞由種植物的質量和數量決定。
前者穩定,後者收益更大,不論是哪種方式,都可以讓兩人回到H市工作,且收入能夠覆蓋掉陳澤的醫療費用,甚至有餘錢把欠下的債務慢慢還清。
簡述把兩種方案記在備忘錄裏,準備回去分析利弊後讓陳玉梅自己選擇。
說到底,即使陳澤最後還是拒絕了救助,但陳玉梅夫妻倆也需要這份家鄉的工作。
考察過程中,簡述發現企業還有一部分外貿業務,他記得陳玉梅說過陳澤是學商務英語的,便試探性問道之後可以不可以給陳澤提供一份翻譯的工作,對方也很爽快地答應了。
參觀完企業又溝通許久,出來時天色已近遲暮。
簡述拒絕了老板盛情的晚餐邀約,和王斂一起匆匆回了陳家鎮。黎娜和林森的采訪也做得差不多了,拍攝了不少可以佐證真實性的旁人視角。黎娜的情緒一直很低沉,話也變少了,和來時形成了鮮明對比。
四人臉色都有些疲憊,簡述用指關節揉了揉山根醒神,提醒大家。
“打起精神來,把東西都收拾一下,我們等會就得走。”
他們要在今晚回L市,連夜坐火車轉高鐵回S市。一切順利的話,可以在明天下午回到小席文化,有時間準備一下後天簡述要參加的平臺周年活動。
臨行前,簡述又去見了陳澤。聽陳叔的說法,為了方便自己還有其他鄰居照顧陳澤,陳家的大門平時都不會鎖。小鎮上都是熟人,甚至多少沾親帶故,一直都很安全。
簡述循着上午的路徑,慢慢走上二樓,經過拐角綠蘿的時候,發現已經換了水。
陳澤撐着輔助器,站在走廊的大窗戶前,似乎在擦窗。
簡述疑惑于他的行為,站着觀察了一會兒,終于判斷出對方應該是在做上肢的康複訓練。
陳澤兩只手都“拿”着圓圓的海綿,有點像廚房用的百潔布,背後有彈力帶,可以輕松套在手掌上。他在做的事情,就是由下而上地擦窗。陳澤從一扇玻璃的中心點開始,慢慢将雙臂伸展上去,在玻璃上繞一個半圓,循環往複數次。
雖然無法觀察到陳澤的表情,但微微發抖的手指,顫栗的手臂,緩慢到遲鈍的動作,好像都在告訴簡述。這個對于普通人來說極其簡單的動作,他做起來并不輕松。每一個半圓結束,陳澤都要休息片刻,才能繼續下一次。
簡述看了許久,沒有出聲打擾。他悄悄打開手機的錄像模式,記錄下了這一幕。
直到微信彈出王斂的催促消息,簡述才小心翼翼地離開。而陳澤專注在訓練中,一直未曾察覺他的到來。
幾人又聚集在陳家的小院前,簡述本打算向下午一樣包車去火車站,但陳叔堅持要送他們。推脫幾次都未果,簡述只得帶着小夥伴們上了車。打開面包車的車門時才發現,原本拆掉的座位不知什麽時候被裝了回去,還擺上了抱枕和坐墊。
三個小夥子終于不用擠兩個座位,王斂歡呼了一聲跑到後座,四仰八叉地攤在上面。後面的林森踢了下他,示意他挪到裏面去。簡述最後一個上,在兩人莫名殷勤的視線中一個人坐到了前排。
陳叔先是幫黎娜打開副駕駛的門,又轉過來準備替他們把門拉上。
“估計要三個多小時到,可以先睡會兒,到了我叫你們。”
簡述應了一聲,看着陳叔笑呵呵的模樣,由衷地謝道,“謝謝陳叔。”
陳叔擺手,“還是要謝謝你們吶,跑那麽遠過來,太不容易了。”
說完也沒等簡述回答,陳叔用力關上車門,從前面繞到主駕駛上,點火開車。小面包車滴滴兩聲,載着他們踏上了歸家的旅途。
太陽落山,月亮接班,朦胧的夜色慢慢籠罩車窗外的風景。
在規律的颠簸中,簡述迷迷糊糊睡了過去。被叫醒時,車已經停了下來。
簡述又一次向陳叔道謝,對方仍舊笑眯眯地擺手,幫他們把行李提到安檢口,才停下來。
王斂他們提着箱子先過安檢,簡述走在最後面,正準備進站,被陳叔叫住了。
“小簡啊。”
簡述停住腳步回頭,對方不知何時掏了根煙出來,夾在手指間沒有點火。
“澤澤這孩子,可以救的吧?”
問着話的同時,陳叔帶着希冀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他。
簡述還維持着拖拽行李箱的動作,手指在拉杆上緊緊握着,和陳叔對視。
最終只是鄭重地說,“我們會努力的。”
努力這詞其實顯得敷衍,對方卻毫無芥蒂。陳叔嘴唇顫抖了幾下,眼眸中似乎淚光閃爍,但什麽也沒流下。
“謝謝啊,”他重複,“真的謝謝你們。”随後陳叔立刻垂下眼,向外揮手,“快走吧,到家記得和叔說。”
簡述三步兩回頭地過完安檢,他看見陳叔一直站在安檢外沒有走,低頭叼着煙,掏出打火機顫巍巍地點燃。夜色中,煙頭的火光被風吹得明明暗暗,閃閃爍爍。
看見簡述回頭,他立刻笑了,又往外揮了揮手。
也許是來的時候睡的那幾個小時有奇效,簡述蜷在火車硬卧上,半晌睡不着。
不知是誰晚飯在附近吃了泡面,紅燒牛肉的味道時有時無地萦繞在他的鼻尖,讓簡述十分在意,卻又找不到根源。黑暗中,他慢慢側坐了起來,耳邊是其他人的鼾聲此起彼伏。
下鋪的黎娜應該也沒睡,屏幕的光從被子裏透出來。
簡述摸索着打開手機,項目群裏其他三人已經把這兩天的事情說了個遍,大家讨論得很是熱烈。簡述往上翻了翻,沒有找到席穆的發言。
手指頓住,簡述返回前頁,想了想,慢慢地從上鋪爬下去。黎娜見他下來,小聲交道,“簡哥?”
簡述指了指火車中間的位置,用口型示意自己去衛生間。黎娜點了點頭,便又埋進了被窩裏。
簡述小心翼翼地避開走道上的座位,來到車廂連接處。他看了眼時間,才十點不到,席穆應該還沒睡着。沒有再猶豫,簡述撥通了席穆的語音電話。不一會兒,對方便接了起來。
席穆先是“喂”了一聲,等了幾秒沒有回應,開玩笑道,“是要給我直播火車前進的聲音嗎?”
簡述想了想,還真轉到了視頻,給席穆看外面掠過的夜間風景。
這一段正好在山中穿行,從鏡頭裏可以看到連綿的山峰無限延伸,看不到來路,也望不到終點。
月亮始終盈盈地挂在山峰之上,不知為何讓簡述想到了陳叔的煙頭。
“席穆,”簡述終于說話,“這個項目,我肯定會堅持下去的。”
席穆聞聲笑了,“沒有人質疑過這點,是你自己想太多。”
簡述被噎了一下,“嗯……好吧,那就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自我懷疑,也不會再猶豫了。”
席穆似乎毫不意外,繼續開啓了玩笑,“這是給老板的承諾?”
對面斷斷續續傳來鍵盤的敲打聲,與簡述這邊的火車行進聲形成了奇妙的共鳴。
“是我給你的承諾。”
揚聲器裏的呼吸一滞,又被火車的噪音淹沒,簡述沒有發覺。
他把手機鏡頭貼到窗戶上,人也貼過去,用手虛虛地圈住月亮。
“是給大家的承諾。”
作者有話說:
是我想太多~~~你總這樣說~~~但你卻沒有~~~真的心疼我~~~
對不起暴露年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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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