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龃龉

龃龉

“蔣明羨~”

一下課，明羨的座位來了一位新的客人。

她的頭發短短卷卷的，別着一個毛絨發卡，身材嬌小，膚色白皙。雖然現在還是夏天的尾巴，但她已經套上了一件薄的毛線開衫，套着小腿襪，連鞋都是毛茸茸的。

好像一只小小的綿羊。

這是明羨對她的第一印象。

明羨早上剛替2班殺了兩只飛天大蟑螂，颠覆了所有人對她的印象。

她本來就不是特別主動的性格，或者說，是一個非常不主動的人。而班裏的人大都互相認識，各有各的同伴，即使是新學年，也幾乎沒有磨合期。

這兩個星期裏，明羨好像沒有融入過他們。

更深層的原因在于，明羨是一個從偏遠山區轉學過來的人，和在寧安市出生長大的小孩沒有什麽共同話題。

雲城不了解寧安的繁華前衛，寧安也看不到雲城的青山綠水。

明羨也從未想過要委曲求全，融入一個看不到她的集體。

除了禮尚往來的竹蜻蜓，除了随手消滅的美洲大蠊。

她完全沒發現經此一役，全班人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從原先的視若無睹，或是暗中觀察，變成了崇拜，憧憬，尊敬。

連小喬上課評講試卷的時候，都頻頻對她投來感激的眼神。

可惜對于周遭環境這樣的溫度變化，明羨的感知并不敏銳。

而在一片崇敬之中，林風眠率先來找明羨搭話了。

“明羨，你好厲害哦。”

林風眠蹲在明羨的桌前，一頭綿羊卷非常顯眼。

明羨正在訂正她的卷子，錯得太多，密密麻麻的，她有些苦惱，眉頭微微蹙起。

林風眠突然的搭話讓她有點意外，像“你好厲害”這種評價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光是記對眼下的詞組和單詞就已經占滿了她的大腦。

她分出注意力來看林風眠，定定地望她那卷卷的發型，那非常特別，也非常适合她。

于是明羨回答：“你也很厲害。”

指發型。

林風眠“咯咯”地笑起來，她覺得明羨好可愛，冷酷的可愛。像一只路過時目不斜視的小黑貓，即将離去時，尾巴尖勾起來蹭在人類褲腿上。

她小小的手掌攤開，一只竹葉編的蜻蜓在她掌心裏。

“明羨明羨，這個是你自己編的嗎？”林風眠歪了歪頭，問她，她說話的語氣有種不自覺的嬌俏，是一個十足的小女生。

明羨點點頭，她用指尖拈住蜻蜓的身體把它拿起來，翅膀微微振動，好像真的在飛。

這是她自己琢磨的編法，沒有任何人教她。沒有精美的手工教程書，也沒有看過什麽視頻，第一次做出來的時候，欣賞的觀衆也只有自己。

試過很多種材料，用草葉編軟趴趴的，很快就散了；紙片的翅膀不挺立，不夠滿意；竹葉最好，顏色也很漂亮。

在只有自己和自己玩的日子裏，明羨用竹葉編了很多東西。

“這是你送給尹姝的嗎？她很怕蟲子~所以就給我了。”林風眠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她拿到明羨的蜻蜓的理由。

明羨對此很無所謂，尹姝怕蟲子也好，不怕也罷，對明羨來說都沒有太大差別。她不認為一只蜻蜓可以扭轉尹姝的看法，就像尹姝的幫助對她本人來說也僅僅只是一種禮儀。

“所以……明羨你看！當當~！”

林風眠手裏還有一本速寫本，她翻開來，向明羨展示。

那是一張素描，畫的是明羨編的蜻蜓的樣子，筆觸相當細膩，無論是質地還是光影都非常真實。

“這是我畫的哦……我特別我特別喜歡你的蜻蜓，所以給它畫了這幅素描，我想送給你。”

林風眠把畫從她的速寫本上撕下來，放在明羨的桌上。

明羨目光炯炯地看她的畫，拿起來豎着看，似乎十分新奇，她在編蜻蜓的時候，從來沒想到會換來一張素描。

“謝謝……謝謝。”她小心地把素描夾進自己放試卷的文件夾裏，避免它被壓皺。林風眠看她收下了畫，比自己拿到蜻蜓的時候還開心。

“啊，忘了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林風眠，風景的風，睡眠的眠，你可以叫我眠眠，大家都這麽叫我。”林風眠笑着介紹自己。

明羨點點頭：“眠眠。”

這個時候，游星漸從外面玩了一圈回來，看到林風眠和明羨湊到一塊，于是也走過來，伸出手攤開，手上放着糖。

“吃糖嗎？吉他社的人給的。”

林風眠拿了一顆，游星漸把手往明羨那湊了湊，更內斂的明羨才伸手拿了。顏霁把頭鑽進來，直接問：“我的份呢？沒有我的嗎？”

游星漸冷酷道：“分完了。”

“游星漸你這是厚此薄彼！”

顏霁追着要打他。

尹姝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桌上攤着書在看，其實注意力一直在明羨那個方向。

在這個班上，尹姝和林風眠是最熟悉最要好的，因為她們兩個人家境相仿。林風眠的爸爸是體制內的，尹姝的父母都在法院上班，她們的家離得很近，兩個人時常一起回家。

對于林風眠，尹姝覺得她是個合适的女伴，但卻算不上知心好友。

林風眠喜歡畫畫，一心想當藝術生，她的父母不太同意，這是林風眠最大的煩惱。

而除了畫畫之外的事情，林風眠從不關心，也不會去細想。

尹姝對戀愛的看法，對樣貌的焦慮，不知道怎麽回應其他人的期待，這類種種心事，對林風眠講也像對牛彈琴。

所以尹姝和林風眠相處也時常覺得沒意思，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事情她都覺得沒意思。

但是現在，林風眠竟然主動跑去和蔣明羨示好，她壓根不知道蔣明羨是什麽人。

聽到明羨那裏變得這樣熱鬧，尹姝覺得心裏很不舒服，看的書也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下午放學後，班裏有一部分人留下來打掃衛生。等教室裏沒人的時候，尹姝站在最後一排，拉住了抱着速寫本的林風眠。

“眠眠，你下午和明羨說什麽了呀？”

即使內心已經非常不高興，尹姝看上去還是和顏悅色的，語氣帶着好奇。

林風眠完全讀不出尹姝的心事，語氣很雀躍：

“我把我畫的畫送給她了，她很開心呢！”

連尹姝都沒收到過林風眠的畫，雖然她從來沒有想要過。

她的語氣稍微低沉了一些：“怎麽突然想起來送她畫？”

林風眠突然變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用手指搔了搔自己臉頰邊的頭發，答道：

“因為我覺得她很特別……而且很漂亮，我想和她做朋友！”

“之前一直沒什麽機會，而且她有點冷冷的，所以我不知道怎麽開口。”

尹姝越聽，心越是沉下去。

“但是小姝你知道嗎！其實她人特別好，我們誤會她了，我給她畫，她看上去很開心。”

“她沒有你想的那麽……”

“喲，還不走吶？”顏霁扛着掃把，他剛在走廊上劃了兩圈，吊兒郎當地從後門進來，恰巧看見了還留在教室裏的尹姝和林風眠。

“在聊什麽？讓我也聽聽呗。”

顏霁湊了過來，下一秒，游星漸也進了教室，今天值日做衛生的就這倆人。

顏霁一向是沒什麽心眼的少爺樣子，他長得不錯，家裏有錢。性格也是和誰都合得來，無論男生女生都能很快熟絡，永遠是笑眯眯的表情，沒什麽脾氣。

林風眠一聽顏霁問，立刻回答：“我們在說明羨呢。”

顏霁的耳朵立刻就豎起來了：“明羨咋啦？”

游星漸聽到了“明羨”二字，像有什麽雷達一樣，也看向這邊。

尹姝也立刻察覺到游星漸對明羨的在意。

“我今天把自己的畫給明羨了……”

這似乎對林風眠來說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別人一問，她就會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講。

尹姝都想不起來林風眠和自己在一起，有什麽事情讓她也這麽開心過。

“她不是什麽好人！”

尹姝終于忍無可忍，打斷了林風眠的話。

林風眠的表情變得驚訝，她沒想到尹姝會這麽說。除了林風眠，顏霁和游星漸也變了臉色。

這句話一說出口，尹姝就有些後悔了。她不想在游星漸面前表現得像個尖酸刻薄、喜歡在背後說別人壞話的人。

即便她的本質就是如此。

顏霁率先反應過來，問到：“尹姝，咋了？發生啥事了？”

游星漸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尹姝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她一向優秀，是人群中的焦點，沒有人會質疑她的話。

林風眠的臉上帶着疑惑：“小姝，為什麽這麽說呀？”

“感覺……我感覺，她不是什麽好人，她上午的時候，好可怕。”

尹姝的回答帶着顫抖。

即使如此，即使這樣。她還是沒辦法說出自己那天看到的東西。

關于明羨不為人知的過往。

“哈哈哈哈哈哈……”

林風眠突然笑了起來，大家莫名其妙地看她。

“小姝……原來是這樣。”

這樣的尹姝似乎戳中了她的笑點，她笑了一陣，擦了擦自己的眼淚，解釋道：

“小姝她很怕很怕蟲子，明羨那個樣子……吓到她了。”

周圍的氣氛一下子松懈下來。

尹姝愣愣的，林風眠去牽她的手，她的手軟軟的，捧住尹姝的手。

“小姝吓成這樣，好可愛啊~~~”

顏霁：“嗨呀，尹姝你要這樣想，明羨這麽會殺蟲子，以後你就不用怕了啊！她給的是安全感，你懂不，是安全感。”

尹姝：“……”

“明羨她很好。”

游星漸突然道。

顏霁覺得游星漸這人又開始了，于是調侃道：“又來了，好吧，星漸，你有什麽高見？”

“我以前認識明羨。”

游星漸說這句話的時候，正背對着門口。

與此同時，剛從辦公室裏出來的明羨，正好踏進教室。

游星漸的這句話清楚地傳到她的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