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1 章

這一年工作一般，情緒差勁，春節放了假回家，更是誰的話都不聽，哪怕是天王老子下凡結婚，也別想讓我去幫忙，更別想讓我做什麽婚禮跟拍。

所以除夕夜裏，我成了全家的批判對象。

我媽道，“書逸啊，家裏沒人管你太多吧，你爸只顧着悶頭幹活，你哥處處慣着你，我也就偶爾說你幾句，你說你怎麽整天這麽不聽話呢。”

我哥道，“他這不是不聽話，他這是厭世了。”

我爸一如既往地不說話。

“哥你還學會厭世這個詞了，哪裏學的？”

“你看你。”我哥都開始恨鐵不成鋼，“現在正經話都說不了兩句。”

“全家也沒人虧待你啊，你說不學做菜就不學，你說報那什麽新聞廣播就報，相機也給你買，錢不夠也給你打，可你出去不管上學上班電話都不愛打一個，回家又什麽都不願意做，我的兒啊，你到底想做什麽。”我媽來來去去都是一個意思，她就是想不通，我怎麽沒長成她心理預期的兒子，像她的大兒子一樣，可能因為有了對比，失望才會這麽大吧。

“別說我了，幹脆說說我哥吧。”我把問題挑向我哥，“什麽時候結婚？”

沉默一瞬，爸和媽同時看向我哥。

他受不住壓力回答，“最快也得十一吧。”

“怎麽那麽晚？”

“房子六月份下來，裝修再花倆月時間，再晾倆月，差不多剛好。”

“這樣的話你跟嫂子不能提前同居啊。”我故意找茬，“萬一生活習慣什麽的處不到一塊可麻煩了。”

“你這孩子，到底能不能說話。”我媽離我近，痛快地給了我肩膀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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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順勢歪了歪身子，起身去了外面。

春節晚會已經大半，又沒有到零點，這會外面沒什麽放炮的，我望着零星的路燈，空曠的街道，忽而嗤笑出聲。

然而就在此時，手機響了。

祝福短信不少，祝福電話一般沒人打，我拿出口袋裏的手機看了眼，是聞西。

我站直身子，接了電話。

“喂。”

他的聲音很低，“新年好。”

“嗯，新年好。”

突然很想抽煙，就是得做些什麽，才能讓情緒有一個宣洩口。

“在看春節晚會嗎？”

“沒有。”我踢了踢牆角，“在家外面吹風。”停頓之後，反問他，“你呢？”

“你猜？”

他剛問出，我便猜到了，因為他那端一直很安靜，“怎麽不在家陪你媽看電視呢？”

“是該回去了。”他的聲音持續很低，沒有起伏。

我不禁覺得不太對勁，“你沒事吧？”

“如果我說有事呢，你能幫我嗎？”

“你要先說出來。”

聞西停頓了很久，然後我才聽到他的輕笑聲，“可能是習慣什麽都跟你說了吧，所以才忍不住給你打電話。”

我有不祥的預感，“怎麽了？”

“我昨天回家，今天就帶我媽去市裏的醫院了。”

我屏息聽他繼續講。

“醫生說是老年癡呆，目前算是輕度的。”

“你媽還不到50吧？怎麽會？”

但是說完才想起來那天看到聞西的媽媽燒香以及燒香後的反應，她的确有片刻的意識模糊。

“醫生說她這個年紀是早老性老年癡呆，進程會特別快，而且這個病跟遺傳、環境也會有關……其實爸和哥不在之後，她的狀态就開始不好，話變少了，膽小了，偷偷抹淚，我都知道的……”

“她現在什麽症狀？”

“幾乎不怎麽說話了，醫生說可能很快就要完全失語，之後別的身體機能也會一項一項失去……”聞西的聲音哽咽了，“我該怎麽辦？怎麽辦……”

我實在缺乏安慰人的本事，喉結來回滾動，硬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房書逸。”他叫我的名字，“你教教我，該怎麽辦。”

我換了方式問他，“你現在有什麽選擇？”

“選擇？”他顫抖着，“房書逸，你為什麽不像以前一樣說一句‘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這樣的話騙騙我呢？”

我覺得他在無理取鬧，但鑒于他心情悲傷，所以我不計較。

“你這麽理智，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麽選。”聞西抽噎了下，平靜下來道，“第一，我留在家照顧她，但是只能靠種地或者偶爾出去打零工賺點錢，可能連醫藥費都賺不夠，出門的時候還要擔心她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出事；第二，我帶她去福藤的養老院，我還正常工作，下班了就去陪她，但是這也需要我快速賺更多的錢，可以抵得消所有開支。”說完這兩種之後，他的聲音陰沉下來，“還有第三種，你知道是什麽嗎？”

“什麽？”

“把她交給那個電工師傅。”

我剛皺眉，他忽而笑了起來，笑聲凄涼可怕，我的腦海裏浮現出漆黑的夜晚下，他一個人坐在兩個墳頭前發笑的樣子，心裏說不出地壓抑。

“為什麽呢？”他笑着自問自答，“因為我媽都這樣了他也不嫌棄，哈哈哈，我也才知道我媽早就不做衣服了，他說在我上班的那些日子，都是他照顧我媽，他以為我媽只是心情不好，為了不讓我擔心，才什麽都不跟我說……哈哈哈，你說我交給他是不是也挺好。”

“聞西。”我聲音大了些，不遠處又剛好一個煙花在空中炸開，我斜眼看了過去，一秒後徒留一縷白煙，“聞西。”我又叫他，“我告訴你，選擇第二種。”

正常人都會選擇第二種。

“是嗎？”他止住了笑，“那你能先借我些錢嗎？”

我皺眉屏息，下意識感到不舒服，誠然，他這種情況如果錢不夠，借錢是救急，是合理的，可我不喜歡借給別人錢，不管是誰，不管是什麽事。

我使勁咬牙，“你不是還有兩個舅舅嗎？”

沉默，長久地沉默。

直到遠處又開始放炮，噼裏啪啦地，連綿不絕。

“我知道了。”他的最後一句話聲音很輕，在鞭炮聲中幾乎聽不清，電話挂斷後我在腦內重複音節才判斷出他說的是“我知道了”。

意思是不借了吧……

我甚至慶幸，幸好之前沒有認領我們是朋友的關系，既然不是朋友，不借給他錢也很合理吧，畢竟他還有同事，還有那些喜歡他的女人，那麽多人總能借到錢。

只是後來的很久，我才明白了，2012年的1月22日，辛卯年的臘月二十九，這一天之後，別說朋友，我和聞西再做不成任何關系的人，我們的距離在日複一日的時光流轉中，越拉越遠。

甚至也是從這一天之後，我和他見面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