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

第 12 章

2012年的10月1日，農歷的八月十六，是我哥結婚的大喜日子，可能是為了把最擅長的東西送給最親的人吧，這一天，我爸仍親自擔任宴席的主廚，我仍親自擔任婚禮跟拍，雖然過程有些小問題，但我哥向來是處理問題的高手，所以他的這場婚禮辦得十分排面，十分吸睛。

晚上，所有熱鬧散去，家裏清靜下來，但我哥堅持要帶我嫂子去新房住，說是怕一會有人來鬧洞房，我爸和我媽同意了，等他們開車走後，家裏便是完全清靜下來了。

家裏有很大的剩飯菜味兒，我有些惡心，把自己關進屋裏反鎖門，想着畢竟累一天了早些睡。

腦海裏卻不由自主浮現婚禮舞臺上我哥和他的新娘交換戒指的場面，雖然這種場面我見多了，可當一方是自己親人時，觸動還是有的。

可我的觸動卻是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曾經給我哥寫情書的人，男人。

或者說，那時的他還是個男生。

我哥初中後去上了中專，全封閉的學校，我去學校門口等過他幾次一起回家，在我看來，那裏的學生魚龍混雜，吊兒郎當，好像只有我哥一個正常人一樣。

那一天，我哥匆匆從學校出來，臉色很不正常，我問他怎麽了也不說，回了家還是不說，我就急了，要知道我跟我哥算得上無話不談，他突然猜不透讓我很是惱火。

終于，就在這間屋子裏，他甩給了我一封情書。

內容我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當時看完很懵懂，特別有句話說“如果有一天你結婚了，我想去參加你的婚禮，看着你挽着她，親吻她，為她戴上戒指，我會祝福。”

我問他，“她喜歡你為什麽要看你和別人結婚？”

“他是男的。”

我用了很久消化“他是男的”這四個字，然後彎下腰來狠狠笑話他的學校，“你們學校到底都是什麽牛鬼蛇神啊，不，不對，這是變态吧！哥！別上了！直接跟咱爸做飯得了……哈哈哈哈……再上下去小心變态纏上你。”

那就是我的第一反應，男的喜歡男的，是變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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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不理解，他們為什麽不去喜歡女生，所以在初見聞西的時候，我很想從他身上找到答案。

這一事件在我心裏記了很久，後來上大學，偶爾看過同性戀的新聞，偶爾看過同志題材的電影，除了每每會想到我哥收到的那封信，其實心裏毫無波瀾。

想做紀錄片的時候，就是想做這個題材，好像說不清具體緣由，可又覺得就是它了。

我應該感謝這個男生，因為有他我才會走到了這一步，如果有一天紀錄片真的能發出來，我要在最後加上感謝他的話，希望他能夠看見。

可是，有那一天嗎？

聞西，一個家庭凄慘沒有感情的同性戀，誰願意看他的故事？

早知當初就該找到這個男生，把他的故事拍出來！

思及此，我突然非常想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知不知道我哥已經結婚了，知道了又是什麽感覺。

我給我哥打了電話。

“幹什麽！”他語氣并不好。

“這個時間應該剛到家吧？”我還有心情調侃，“還沒床上運動呢吧？”

“到底什麽事？說！”

“我問你，當年給你寫情書的男的，他現在怎麽樣了？”

“你他媽有病吧？”

“我就是想知道一下而已，跟我說了，我立馬挂電話。”

“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

“不知道。”

“那你最後知道他是什麽情況？”

“進戒同所了。”

“什麽？”我驚詫追問，“你說什麽？”

“房書逸！”他突然惱了，“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

我剛開口便被他打斷，“你今年可是26了！身邊沒個女人天天想那些……那些東西！”

我被這突然的指責激得渾身沸騰，“誰他媽天天想了！”

“我不管有沒有天天想，但你是時候找個對象了！房書逸，別總以為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別人走的路你也得走！”

我聽不得他繼續說下去，瞬間挂掉電話。

我在心裏咒罵着他新婚之夜火氣這麽大是不是床事不順，可轉念又想到他的話更氣不打一處來！

他知道什麽！憑什麽這麽說我！

就算我這輩子都是一個人又能怎麽樣！反正在我眼裏，不管男女，是個人都是一身麻煩，我又怎麽會為了別人委屈自己！

對了，他剛說什麽，戒同所？原來真的有這樣的地方？原來，這才是同性戀的結局？

不知道聞西最後的歸宿是什麽，難不成也是一個人嗎？

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的近況，除夕那通電話之後，我們再沒有聯系，一是我的工作有變動，今年已經實現了從福藤轉向燕平辦公，二是為了形象，我被逼着進健身房健身，半年下來，肚子上的肉沒了，算是小有成效吧。

我去查看□□空間，找到聞西動态的時候，心髒猛地停跳了一下。

“家的味道是香的，飯香、花香，身上都是香的，生命的別離是苦的，淚苦，心苦，連空氣都是苦的。”

時間是三天前，我的預感很不好，馬上撥出了他的電話。

在最後一刻，電話接通了。

“聞西！”

“聞西在忙。”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沙啞，“你有什麽事？”

“他在忙什麽？”

“他媽不在了。”男人語言直接，語氣不善，“沒什麽事別打擾他。”

我望着電話出神很久，直到在床上躺了下來，想要趕走亂七八糟的思緒睡覺。

總歸是些跟我沒關系的事不是嗎。

想着想着，呼吸逐漸規律，似乎已經快要入睡了，不知是身體機能的突然抽搐還是什麽，我猛然坐了起來，思緒也突然清明。

因為我想到了一個絕佳的轉場，要知道，我上一次去邢廟村是參加婚禮，那麽，如果我這次去能拍攝到葬禮的話，或者哪怕只有聞西的母親的墳，到時候都可以做一個轉場，由喜入悲，由雙到無，多麽藝術。

而且，上次聞西的媽媽雙手合十的祈願對我震撼很大，沒有拍下她的遺憾至今仍有，那麽她的離去我不能再錯過。

想到便去做，我爬起身來，沒有打招呼便離開了家。

不幸的是，葬禮已經辦完了，幸運的是，聞西的母親墳頭上的花圈還在，這個場景我仍不算錯過。

淩晨五點，折騰了一夜的我疲憊的站着，天邊泛青，空氣灰蒙，彩色的花圈迎着風一晃一晃，發出刷刷的聲音，或許是吹得久了，明顯向旁邊的墳頭傾靠，如果沒猜錯的話，那正是聞西父親的墳。

當我透過取景器去看眼前的畫面時，腦海裏甚至有了配樂，我想，再沒有比三座墳連在一起更能直觀的表達聞西的境遇和身世了，鏡頭的表達有時候抵得上千言萬語。

我拖着沉重的身子來到聞西家門口，狐疑地看了眼門口停着的破舊白色汽車，随後敲門，一個臉上有疤的男人出現在眼前。

他個子很高，身材健碩，簡單的黑色襯衣下，胸肌發達。

“你誰啊？”一開口，我便聽出是昨晚的男人。

“聞西呢？”

我徑直向裏走，他單手推開我，“你誰？”

“你又是誰！”我皺眉，“這是聞西的家。”

“我是聞西朋友。”

“呵。”我下意識回答，“我也是他朋友。”

當我終于掠過他走進院子後，聞西出現在正屋門前，他穿着一身素色的長衣長褲，臉色蒼白，雙目無神。

“聞西。”我上前幾步。

“房書逸？”

“是我。”他叫我的名字，讓我微微激動和喜悅，“我來看你。”

“我沒什麽變化。”他說話麻木遲緩，“沒有談戀愛。”

“我……”我不知道怎麽回應。

後面的男人走了過來，攬上聞西的肩，“再去睡會吧。”

我心中的火突然冒了出來，不過聲音仍舊冷靜，“聞西，他誰？”

“你有完沒完？”男人明顯看我不順眼，“能不能讓他休息了！”

這個人聲音洪亮，目露兇光，單看外貌就知道不是個好惹的人，可我偏偏不怕他，聲音雖小，氣勢卻足，“這是聞西的家，沒你說話的份吧。”

“劉欽。”聞西攀上他的胳膊，“我沒事。”

我看着他們二人目光相接，心中說不出什麽滋味，“這不是談戀愛了嗎？”

劉欽霎時怒瞪着我，聞西別扭的推開他，低下頭，“房書逸，你走吧，我想休息。”

“如果我說我想采訪你呢？”我向來懂得為自己讨利，“看在我辛苦趕來的份上。”

“你聽不懂嗎……”

劉欽正待發作，聞西打斷了他，“好吧，房書逸，你想問什麽，我配合你。”

我挑釁的看劉欽，劉欽看向聞西，之後面色變得難看，“我去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