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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什麽原因,出門時還有些明朗的天色,這會已經陰沉沉了。滕寧定定望着窗外,右手無意識地握緊了手機,被涼得手指一顫,最終也沒放開。直到忽然響起一聲新消息的提示音,他回過神來。

果然不是……

他小聲嘆了口氣,眼中卻不流露出多少失望,回應來自好友的詢問:“剛上車,嗯,好像要下雨了。”

幾分鐘後,雨水在玻璃上震蕩出一條條淩亂的線,又飛快地被風吹幹。夏天總少不了這種濕漉漉的感覺,滕寧來了興致,舉起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猶豫再三,還是發給了那個熟悉的賬號。鄰座的小孩似乎很喜歡雨天,朝他這邊歪着身子,一雙眼瞪得大大,偶爾轉過臉對母親喊道:“為什麽不響呢?”

女人用柔和的聲線說:“噓,雨點怕吵到大家,所以很安靜呢。我們乖寶也不要吵到別人,好不好?”

滕寧并不覺得吵鬧,反而托着腮,注視着身旁擺出撒嬌模樣的小孩,心底一絲羨慕悄悄升騰,又被壓了下去。他記不太清了,但依舊認定自己小時候也愛像這樣纏着那個人,可能對方沒有搭理,可能不耐煩地開口,又或者少有地溫柔……總之過去很多記憶此時似乎都蒙上一層水霧,模模糊糊,叫他昏昏欲睡。

連小孩玩耍時手環磕到桌面的響動,也沒能讓他醒來。

傍晚,滕寧順着人群下車,騰出手松了松衣領,感覺外頭的氣溫好像高上不少,在摩踵擦肩的過程裏把呼吸也變得更熱了。與一些出站後等待家人的旅客不同,他步履匆匆,徑直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帶上了些許體溫的手機安靜地躺在衣兜。

司機也是個Beta,男性,中年,毫不意外地非常健談:“……放假了回家呀?這幾天都下雨,好多學生來照顧我生意,說要獨立,不讓家裏人接。哎,去錦瑞花園的路之前剛修了,要繞一段,可能有點遠,你不介意吧?”

“沒事。”

滕寧摸了摸自己腕上,和司機的一樣,他們這種人都用淡藍色手環,Alpha是深紅色,Omega是很無害的瑩白色,以示區分。不僅如此,手環還有抑制氣味的功能,從每個人出生就跟随着,幫助他們不帶有太多顧慮在街上行走。

而他的味道是橘,與那種同名的天南地北似乎都有的水果氣味相似,最初給人強烈的存在感,之後慢慢顯出甘甜,最終歸于平和,由始至終都很清淡。

至于Alpha或Omega,攜帶的味道貌似會更傾向于濃郁的類型,例如玫瑰、紅酒香,拼命往人鼻子裏鑽。據說尚未研究出有效抑制氣味的工具的以前,人們一旦受氣味影響,很容易出現争端和追逐,甚至血腥的鬧劇。

正是恐懼着這種刻在基因裏、無法剔除的本性,以及不希望成為受欲望驅使的野獸,後來世間有了一系列法律和發達的技術作為拘束。

前方的司機沒發現滕寧有些走神,仍舊喋喋不休,談到他的家庭時臉上露出了非常燦爛的笑容。

“不會擔心嗎?”注意到對方話中關于孩子的字眼,滕寧脫口而出。

司機往左邊打了下方向盤,大大咧咧地回答:“當然不啊,他以後喜歡什麽人都可以,各自樂意就行。哎呀,又不是舊時代,哪裏講究那麽多……”說完,他瞅了眼外頭,将車緩緩停在公寓區的門外,“到了到了,車子開不進去,就到這裏哈!”

保安還記得滕寧,在他進門時笑着打聲招呼,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其實這裏的大家幾乎都認得滕家的人,知道年長的那個生得冷淡,修長的身,深邃的眼,嘴唇弧度讓人無端覺得過分薄情;年輕些的滕寧則給人開朗活潑的感覺,眼睛圓圓的,好像偶爾乖巧偶爾伸爪的貓。

尤其大媽、大嬸們最喜歡滕寧——別人家的孩子,說什麽都是好。

一路上滕寧沒停過或客套或真誠的笑容,只因遇到了看着他長大的左鄰右舍,被拉着聊天也在所難免。唯有聽到給那個人介紹對象的事情,他嘴角才僵硬了一瞬,轉眼又恢複成笑意盈盈:“……我怎麽敢多嘴,怕被教訓……”

盡管心情變糟了,滕寧趕緊調整好表情,深呼吸,慢慢地掏出鑰匙把門打開。照顧了他與那人多年的家政阿姨聞聲走出廚房,欣喜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然後迎上來攥住他手臂:“回來了?怎麽也不說一聲,讓——”她突然想起了什麽,皺皺眉,裝作無事将後半句話咽了下去,面上重新浮現慈祥的神色。

“我都上大學了。”滕寧好笑地回道。

上一次被接送,是什麽時候?好像是升學考試,最後一科結束,下午的陽光特別燦爛,燙得人從皮膚到精神懶洋洋。他走出校門,意外發現對方的身影。即使興高采烈,臨到那人面前,還是硬生生克制住了撲過去的沖動。

那個性情冷淡的人只是被阿姨催促,夾雜了一點心血來潮,之後便再也沒有這樣的舉動。滕寧牢牢記得當時對方嗓音低沉地喚他名字,問他考得如何,語氣非常生硬,幾乎沒有感情的起伏,但令他魂牽夢繞了很久。

“滕寧。”忽然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

他呼吸驟然沉了幾分,渾身肌肉下意識繃住,不太自然地轉頭:“……舅舅。”吐出這聲稱呼後,他才慢慢冷靜下來,習慣性咧開嘴,提高音量,“我好想你啊!”

今天滕暮山正好休假,在書房待了大半天,完全沒想起有個外甥要回來,聞言一頓,确實有點驚訝:“嗯。”他平時忙得很,也不擅長與人交流,和這個小太陽似的外甥算不上親近。不過對方願意打心底将他視為關系親厚的家人,大半年在外地上學,一回來就表現得格外熱情。

見多了自家舅舅的冰山臉,滕寧并不感到挫敗,相反厚着臉皮湊過去:“我帶了好多特産,待會拿出來一起吃……”

阿姨顧着幫忙收拾行李,沒發現滕寧伸過去的手被滕暮山不露聲色地避開了:“肯定又是一堆零食,哎喲,之前寄回來還有!對了,今晚給我們阿寧煮大餐,有好多菜呢,全是好吃的。”

“嘿嘿好啊。”滕寧沖她眨眼。

離午飯還有一段時間,他回房換上家居服,一出來就發現滕暮山坐在客廳沙發看報紙,面前的茶幾上擺着果盤、幾包沒拆封的堅果。“最近這邊有什麽新聞?”滕寧沒話找話,故意挨近對方,随手撚了個軟綿綿的小橘子,剝皮分瓣,咬進嘴裏滋滋冒着甜汁。這是他私下叮囑阿姨買的,堅果也是寄回來的東西之一,但滕暮山好像都沒嘗過。

滕暮山年紀不大,作風卻十足十的老幹部,骨節分明的手翻過一頁,将報紙微微側向這邊:“新的Omega抑制劑。”因為他是醫生,所以家裏訂閱的報刊大多是醫療相關的,以前滕寧總覺得枯燥,逼自己讀也讀不出樂趣。

“哦。”滕寧不太懂這裏頭有什麽彎彎繞繞,可能象征着Omega在發情這方面有更大的主動權?他撇開眼,視線落在滕暮山的手環上——對方似乎從沒摘下過——實際上,Beta最平凡也最為自由,尤其在伴侶選擇,或者更直接說在性事上無論與Alpha或Omega都能體會到歡愉,所以很多Beta的性觀念比較開放。

滕寧所在的音樂學院從來不乏這種人,也有想追求他的男女,被拒絕後立刻找上另一個目标,比追逐花蜜的蝴蝶更貪婪,但也真是貪婪得讓他嫉妒。

可惜Beta本來對氣味的感知程度比較低,自控能力也好,換言之,不會輕易動真情,更不會被發情期左右。滕寧又是一心念着滕暮山,自然無視了旁人,陰差陽錯得了個名不副實的高嶺之花稱號。

見對方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滕寧抿抿嘴,賭氣低頭繼續禍害起了果盤,舌頭吧嗒吧嗒攪着汁液,吃得很響。

起初滕暮山沒在意,之後察覺到身旁這人是故意的,眉頭不禁蹙起,但始終沒開口。

因為心裏不爽快,滕寧直到探手摸了個空,才發現自己把橘子都吃光了,一時又覺得懊惱。可轉念一想,舅舅又不可能睹物思人,他愣了片刻,随即抽出紙巾擦拭指頭黏黏的痕跡,再不糾結其他。

這時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滕寧摸出來一看,連忙給那邊回複:“我忘了!不好意思,我已經到家了。”

滕暮山一如既往不關心外甥的朋友圈,任憑滕寧假裝鎮定時不時瞟他,始終無動于衷。倒是阿姨端菜出來,目睹他倆詭異又熟悉的相處畫面,無奈地開口道:“先生,和阿寧過來吧,別顧着工作了!”

很顯然,滕暮山對人冷淡,但在阿姨與滕寧面前稍微多了點溫度,很老實照做了。

能夠享受如此殊榮的兩人反應各異——阿姨很是欣慰,招呼着給他們盛湯;滕寧又高興又不滿足,緩了一陣,還是安靜地埋頭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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