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番外

番外

這一年的寒假,冷曉書回到了離開了多年的鄉下的家,周景然陪着她一起。

冷爸爸不放心,請假條都寫好了,要陪着女兒一起回去。當年的他在頹喪了很長一段時間後,照顧他的女兒生病,發高燒到被周景然送去住院了,他才意識到他成了喪偶的鳏夫,但同時還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他不能頹喪,女兒還需要他去養。

這些年來,他知道女兒心理的陰影,一直在試圖幫她走出那段陰霾。他也很自責,明明當時更需要照顧的是還未成年的曉書,可曉書卻反過來照顧他。只是,他已經錯失了治愈女兒的最佳時機,這些年來無論多努力,都無法幫女兒從那段陰影裏走出來。

但這一年的寒假,女兒回家的時候,他看着女兒那張肖似她媽媽的臉,當場就落下淚來。他的女兒,好起來了,美貌不再是她的沉重負擔,她終于不用再遮遮掩掩,可以揚着自信的笑容擡起頭走在人群裏。

也是因此,在得知女兒戀愛了,喜歡的人是周景然的時候,他一點都不驚訝,甚至充滿感激。這兩個孩子從小就黏在一起,兩家媽媽小時候就開玩笑地給他們頂多娃娃親,那段他失職的日子裏,是這個還是個少年的周景然陪在曉書身邊,為了曉書甚至不惜和爸媽吵架。

所以,聽說周景然要陪着曉書一起去,他便沒堅持要陪同。

傍山依水的小村子,交通并不發達,進入的路只有一條。他們去的時候是一個晴朗的上午,無風,太陽曬在身上非常舒服。周景然開車經過一棟棟兩層的房子,直開到家門口才停了下來。下車的時候,有人好奇地站在不遠處往這邊瞧。

周景然看了眼自己的車,二三十萬的價位,可在那人眼裏卻好似豪車似的,直盯着瞧了個遍,似乎還想上來摸一摸。他笑了笑,招呼那人:“劉叔,幾年沒見了,你可好啊?”

被叫做柳樹的男人就熱絡地走上來,先摸了一把車身,才說:“好,好。你是景然?幾年不見,小夥子長得這麽帥了!這車……是你的?”

“嗯。”周景然謙虛地說:“不值錢,我還想買輛好的給爸爸開呢。”

劉叔看周景然的眼神都變了:“你買的?!你這麽年輕就能買車了!”

周景然笑得愈發謙虛有禮:“沒什麽出息,只能買輛二三十萬的開開,給爸爸買的也只能看看一百萬左右價位的,我同學都開幾百萬的呢。”

冷曉書聽不下去,在身後扯了扯他的袖子。周景然反手握住她的手,對她卻是不同的笑容。

那笑裏帶着點得意,像是在求誇獎求獎勵,跟個小孩子似的,看得板着臉的冷曉書也跟着露出點笑來,因為見到不想見的人的那點不高興和不安,跟着也消散了。

她屈起手指刮了下周景然的手心,嘴角高高地翹起,明顯對自己這一點點的小惡作劇很是滿意。

周景然瞧着她笑得眼睛裏仿佛鑲了鑽一樣,心裏癢癢地想親,正要湊過去時,劉叔卻開了口,喃喃地說:“幾百萬啊……一輩子都掙不來那麽多啊。”

周景然朝冷曉書眨了眨眼,轉頭再看向劉叔的時候又換了副表情:“劉叔怎麽能說這種喪氣話,人生還長呢,說不定後來好運來了,一年就賺到了。”

“不不不,我沒那個好運!”劉叔直擺手,決定不再談這個,看向周景然旁邊的冷曉書:“這位是你……”等看清楚冷曉書的臉時頓時一愣,眼裏帶着些驚措,“這……這是……曉書?”

冷曉書起先還怕,但在周景然拐彎抹角地炫耀了一陣後,此時已經能平常心了,她笑了笑了,說了句“劉叔好。”

“真是曉書……”劉叔看着她,嘴裏喃喃有聲:“真是像啊,比你媽媽還要……當年我們家那個……唉,是我們對不起你們一家啊!”

冷曉書并不需要這些人的道歉,因為就算他們跪在她媽墓碑前,她媽媽也不會回來了,而且,真正逼得她媽媽自殺的,并不是眼前的人,而是他那個妒忌心強,見不得別人好的妻子。

“你不用說對不起,劉叔。”冷曉書心裏是有恨和怨,但不恨也不怨無辜之人。劉叔沒阻止他妻子将髒水一個勁兒地往媽媽身上潑,不過是出于人的從衆心裏——因為大家都沒阻止,所以他也保持沉默,所以無所謂對錯,輪不到她來原諒。

而且,他們會自己無法原諒自己,因為自己的不作為,而導致了一條生命的消逝,過不去的,是他們自己心裏的那道坎。

“唉!”劉叔一聲嘆氣,滿臉愧疚:“這些年你和你爸……”

“他們很好。”周景然看了眼冷曉書,雖然知道過去的事不會再讓她退縮,但還是舍不得她難過。他不希望這人和曉書聊當年的事,那跟把曉書的傷口再撕開一次有什麽區別。于是插話說:“劉叔,我們還有事,就不和你聊了。”說着也不等人反應,拉着冷曉書去開自己家的門。

與冷家離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不一樣,周家爸媽每年年底還是會回來幾天,只不過周景然從不回來。他開了門,室內還和多年前離開時一樣,大概是他媽媽知道他要回來,所以特地回來打掃過,室內非常趕緊,他自己的房間裏,還鋪上了幹淨的床單,準備了暖和的羽絨被。

周景然看着那大紅色的床單和被子,不用想都知道他媽的那點心思了,想起自己剛成年那會兒他媽就問他,什麽時候把曉書給追到手,不然被別人搶走了怎麽辦?那語氣,說得好像要不是她從小就幫自己把曉書給訂下了,未來準得打光棍。

她看着好奇地打量他房間的冷曉書,忽然問:“晚上跟我睡,嗯?”

冷曉書被他開玩笑開得多了,慢慢就分辨得出來那些話是逗她的,那些是真的,但就算知道是開玩笑,她也還是會被逗得俏臉通紅,尤其此時周景然說這話時,目光還落在那紅色的床單被子上。

周景然看她羞得都不說話,便抱住她占一占便宜:“戒指都帶了我的,人早晚是我的,羞什麽。”

冷曉書的視線落在左手的無名指上,那裏帶着一個戒指,是跨年夜晚上周景然趁着表白心意的時候給她戴上的,過後還讓冷曉書給他戴上他的那一枚。

一模一樣,只是大小不同的兩枚戒指,除了在內圈上刻上彼此的名字的首字母,再無其他,幹淨簡單得像他們彼此的心,簡單到從小到大,只裝過對方一人。

冷曉書問:“你什麽時候買的戒指?”

“就那次給你買手镯的時候,當時想着你太好看了,得早點在你身上貼個标簽。你看你帶了我的戒指後,後面追求你的人就少了很多。”他還很得意。

冷曉書也跟着笑。兩人默默抱了一會兒,然後一個去外面把大門打開,一個則将室內所有的窗戶都打開。陽光肆無忌憚地闖進來,布滿了整個房間。

冷曉書在陽光裏站了一會兒,然後被周景然拉着出了門,去了隔壁那間她住了十多年,且曾經稱之為家的房子。

她家的房子并沒有什麽設計感,和村子裏衆多兩層的小樓房一樣,方方正正的平頂房。只不過因為他們這兩家與村裏其他幾家隔得有些遠,背後又靠山,于是冷爸爸專門為冷媽媽用磚砌了一圈圍牆,圍牆裏弄了個種樹栽花的小院子。還在屋子左邊打了個葡萄架。

如今是冬天,草木凋零,多年無人打理的小院子裏一片灰敗之色,葡萄架還在,冷曉書記得她離開的那年夏天,葡萄都沒長幾顆,葉子更是稀疏,夏日想在架子下躲涼,結果陽光全從葉子的縫隙裏漏下來了。可如今,樹藤密密麻麻鋪滿了整個花架。

門前種下的桃樹和李樹好些年沒人管,樹幹竟壯了一圈。冷曉書站在樹下,擡手摸了一下桃樹的樹幹,懷念地說:“從前,景然哥最喜歡在桃樹下給我講故事。”

周景然握住她空着的那只手,溫柔地說:“要不你現在坐下來,我給你講一個。”

“好啊!”冷曉書就當真坐在了樹下,仰着頭一臉期待地等着。

周景然便也不怕髒地跟着她坐下來,伸手摸了摸頭,給他講故事聽,故事裏的女孩年少時失去了母親,爸爸也從此變得一蹶不振,她小小年紀撐起一個家,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忽然回到了失去母親的前一天……

“這是……”冷曉書擡頭看着周景然:這是她最喜歡的那個作者最近開始連載的新文,但這個作者從前從沒寫過這類文。

周景然見她并無多驚訝的樣子,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曉書早就知道自己在網上寫文,那個從第一本開始就一直追着自己的讀者原來真的是她,難怪她見到自己有車一點都不驚訝,還一副就應該如此的樣子。

“我還以為我藏的好。”周景然打算今晚回去把她發表過的書評全都找出來,不過眼下嘛,還是給她把故事講完……

兩人在樹下一個講,一個聽,直到日到中天才講完。周景然拉了冷曉書的手去鎮上找個小飯館解決午餐,但兩人才出了院子,發現周景然的車前圍了不少人。

一輛車而已,平日裏也不是沒見過,可這些人卻都臉帶羨慕。兩人走近時還能聽見劉叔說:“這可是周家的孩子買的,聽說還要給他爸買輛幾百萬的。”

“我從前就說,景然這孩子将來肯定有出息,沒想到景然這麽有出息,他才二十歲吧,我家那個,都快三十了連輛十來萬的都買不起。”

“那能一起比嘛,景然從小就學習好,跟他同年級的,四裏八鄉的誰讀書有他厲害!活該人家出息!”

冷曉書聽着那些言論,一瞬間竟然想笑,再轉頭看一眼正過來瞧一瞧熱鬧的女人,每一個都是當年背後給她媽媽潑過髒水的人。她們看見周景然似乎想湊上來套個近乎,可見着旁邊的冷曉書,卻一個個表情尴尬地縮起脖子,底下了頭,互相扯一扯衣角偷偷地走開了。

冷曉書看着她們,明明才40多歲的人,卻一個個地蒼老如五六十的老婦,心裏竟笑不出來。那堆積在心裏的許多年憤恨,在這一瞬間竟覺得不值。她記恨了這麽些年,憋着勁兒地不讓自己好過,孤僻陰沉仿佛生活在黑暗裏。可這些自私又愚昧的人又好到哪裏去呢?她們早就被命運報複過了。

“你說,她們今晚會不會做夢?夢見我媽媽慘死的模樣?”冷曉書雖是笑着問的這話,可語氣卻十分的蒼涼傷痛。

“不知道。”周景然握住她的手,笑着建議:“要不吃完飯你再去她們面前多晃晃?”

“好主意。”冷曉書掙了一下手,示意力道重了:“不過我現在餓了,先吃飽再說。”

周景然松了力氣,按了下車鑰匙,車門開啓的響聲将那幾個打量他車子的男人吓了一小跳,他面帶笑容地牽着冷曉書過去,為她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并不與這些人寒暄,繞到另一邊鑽進了車裏。

路上的時候,冷曉書忽然說:“我覺得自己很傻。”

“是的!”周景然竟然贊同:“傻透了。”

“我現在心情不好,”冷曉書不滿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說‘不,你很聰明’嗎?”

“好男人不說假話。”周景然一本正經地說:“我怎麽能騙我未來老婆。”

冷曉書被那句“未來老婆”說得郁氣頓消,想起自己竟然因為那些人而折磨了自己這麽多年,要不是有景然哥,她這一輩子,說不定都是那麽個自卑怯弱又孤僻的性格,将來的結局說不定比那些女人們也好不了多少。再次感嘆:“真的挺傻的。”但又很慶幸,“謝謝景然哥。”

周景然側頭看了一眼女孩開朗疏闊的笑臉,握了握她的手:“真心謝我的話,今晚就睡我家,住我那兒去?”

“不。”冷曉書拒絕得很快,嘴角卻彎得更深:“你要是下午幫我收拾院子和打掃衛生,我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呵,膽子大了,跟我講條件了啊!”周景然轉着她無名指上的戒指,語氣聽起來是不樂意的,臉上卻是笑得溫柔。他眼角餘光看着冷曉書得意的小模樣,心裏被爪子撓似的不得安分,幹脆停了車,側過身把她困在座椅裏,探身親了上去。

冷曉書想不到他會如此,背緊緊貼着椅背,想推開又舍不得,只好迎合他,心裏想:下次不能再随便撩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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