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迷蒙中，似乎有無數雙手伸過來，那些手指骨骼如變異般粗大、蒼白、扭曲，越來越靠近眼前的時候，猶如看到一張張惡鬼的臉，醜陋猙獰。

砰一聲，一雙手眼看就要抓過來，卻撞在了玻璃上，陸聞爾才暗自慶幸，惡心的感覺稍退，然而更多雙手相繼撞在玻璃上，一下又一下。

直到耳邊傳來清脆的碎裂聲，玻璃終于被它們撞開一角，一雙已經撞擊流血的手就這麽從裂口中伸了過來。

“啊！”陸聞爾驚醒，不可避免地心有餘悸，直犯惡心。

“就屬他沒心沒肺，哪裏像情緒不對的樣子？”

“快去把他叫起來！”

隐約聽到人聲，陸聞爾急促喘息着擡頭，阮青青從大開的正門跑進來叫他，“爾爾，你醒了？快！”

她拉起坐在沙發上的陸聞爾往外沖，“劉哥攔了個卡車，咱們有救了！”

天色灰蒙蒙的，風相比昨夜小了不少，不過一陣寒意襲來，陸聞爾瑟縮下身子，拉下綠色襯衫衣袖，戴上墨鏡，眯眼望向停在不遠處和他們方向正悖的卡車。

這是一輛柴油小卡，後面車廂暴露在外，裝滿了黑色編織袋，用繩子捆死，高度超過了前車車頂。

駕駛座車門處有三人站在那裏交談，分別是劉兵、趙佳，還有一個男人半禿着頭，面貌上看年紀倒也不大，上身穿着洗得泛白的夾克，前襟口袋裏塞着一整盒煙，右耳後又別着一根煙。

距離他們三四步遠的地方，也是陸聞爾和阮青青最先路過的地方，還站着一個男人。

他一手插在工裝褲口袋裏，黑色沖鋒衣拉鏈直拉到下巴上，略遮住下半張臉，過長的頭發又略遮住上半張臉。

走過他時，他正從身上掏出一盒煙，兩根手指靈活拿出一根，叼在嘴裏，點燃。

陸聞爾被阮青青拉着加入三人交談，可他的視線卻停留在路過的男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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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雙好看的手。

骨節分明，清瘦修長。

一陣風起，細小的沙塵揚起，風吹起他額前頭發，露出一雙深邃的眉眼，漫不經心向陸聞爾看過來的時候，微微閃爍，似是并不懷好意。

“他好高啊。”阮青青随着陸聞爾視線看過去，“感覺有一米九。”

陸聞爾此時別過臉，“我去方便一下。”

“唉你……”

眼看陸聞爾離開，趙佳嘆出一口氣，後又提起氣來，拍打着車門，問，“就是說只能帶一個人？多一個都不行？”

“是。”

“哥們，打個商量。”劉兵又去遞煙，讨好道，“把你們拉的這些東西卸下來，卸這三層就行，這就能坐人了，把我們拉出去成不？哦當然，你們的損失我們賠。”

禿頭男人皺着眉頭，眼神閃躲，直到一聲響指讓他擡起頭，望向了抽煙的男人。

男人手指一勾，他就小跑了過去。

“磊子。”蔡強臉上愁眉不展，“是不是得幫他們？”

段磊一手扔了煙，一手捏住蔡強後頸，迫使他轉身，低語，“還想賺錢嗎？”

“不不不……”蔡強害怕擺手，段磊手上用力，再次低聲道，“別怕，聽我的就行。”

陸聞爾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一幕，他緊盯着蔡強頸後的手，突然覺得口渴。

團聚的四人面容緊張，同樣在低語，“他們是不是在商量要多少錢？”

“我們又打算給多少錢？”

“現金有兩千。”趙佳皺眉問，“應該夠了吧？”

“夠？夠嗆。”劉兵冷着臉，“我告訴你們，這個車咱無論如何得上去，不行就把車搶了，沒跟你們開玩笑，反正我會開。”

阮青青聲音顫着，“你确定沒在開玩笑？”

話音落地，段磊和蔡強走了過來。

風吹亂了段磊的頭發，也吹散了他指尖的煙灰。

陸聞爾更感口幹舌燥。

“貨我們必須拉，等貨送到地方就可以空車回來接你們。”段磊聲音低沉沙啞，很有磁性，讓人徒然生出此環境下的人就該有此聲線的錯覺。

“多久可以回來？”阮青青很快問。

“五個小時左右。”

沉默。

趙佳開口，“怎麽相信你們還會回來？”

段磊輕咧了個笑，銳利的眼睛盯住趙佳，“或者你們派一個人跟我們走，你們自己的人一定不會忘了回來吧？”

趙佳嗤笑，“要多少錢？”

“你們的命值多少？”段磊視線掃過每一個人。

趙佳突然皺眉，下意識看向陸聞爾，陸聞爾戴着墨鏡的臉毫無波動，面前壓迫感十足的男人表情也無異常。

也是，這樣偏遠的地方，不會有人認識陸聞爾，她把心暫放下來。

“定金兩千，現金，現在就會到你手上。”趙佳談判架勢十足，這曾經是她的強項，“你帶的人走後，只要有信號，他會再轉你兩千，直到回來接上我們再到有信號的地方，轉你六千，怎麽樣？”

“你們四個的命就值一萬？”段磊雙手環胸，“夠廉價的。”

“呵呵。”趙佳面色平靜，內心卻波濤洶湧，她不該小瞧這裏的人，“我說的是一個人，四個人翻四倍，四萬，怎麽樣？”

“不夠。”

趙佳忍着情緒，“你要多少？”

“咳咳。”此時劉兵握拳咳嗽兩聲，似想插嘴，被段磊直接打斷，“我們的貨都比你報的數高，懂了嗎？”

幾人同時倒抽一口氣，彼此眼神對視，似在無聲地商讨辦法。

“我給你們一個選擇，選一個人跟我們走，只要到有信號的地方，他也給了我滿意的錢，我就放他走，到時候他再怎麽找人救你們，就跟我無關了。”

“不行！”劉兵先跳出來強烈表達意見，“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他說着這話，挑眉看着自己人，很明顯要他們跟自己上，這可是無人區，一旦被抛下面臨的情況太多變，他堅決不同意。

可是似乎剩下的三人中無人贊同他，甚至趙佳和阮青青同時把視線放在了陸聞爾身上。

一陣風過，耳畔盡是呼嘯聲，在場所有人皆是表情凝重，只有陸聞爾墨鏡下的眼睛怔怔的，直盯在男人拿煙的手上。

皮膚略黑，指甲幹淨，十分健康。

段磊扔了煙，用腳下短靴狠狠踩滅，陸聞爾才微微低頭，平複着過快的心跳。

“爾爾……”阮青青叫他。

趙佳緊跟着道，“他去！”

是啊，四個人中一個明星，一個經紀人，一個助理，一個司機，誰最有錢？

誰又最該對他們現在的處境負責？

“不行！”劉兵堅決拒絕，“說了一起走！”

“你們沒得選。”段磊緊盯劉兵的眼睛，冷冽可怕，“否則我們就是當沒遇見過你們，也是無所謂的。”

“操了！”

四人中只有劉兵有與底層的人打交道的經驗，知道世道險惡，人心不可信，哪怕是自己人。但是他又過于魯莽與沖動，所以，為了給自己尋一個出路，他動手了。

“跟我一起上！忘了我之前說的話嗎！”劉兵仗着自己正當青年，又比那兩個人壯，以為一個人對兩個人也不在話下。

然而，只是單獨對段磊，他甚至碰不到他的要害。

“劉兵！你真的瘋了嗎！”

“快住手！”

沒有一個人幫他，劉兵此時想起昨晚自己說出的那句“少數服從多數”，真他媽地想笑。

于是，他嘶吼着用了蠻力往前沖，想要抱住段磊的腰，制止他的動作，然而，段磊擰過他的右臂向後折，一腳踢上後背，他整個人便摔到地上，吃了一嘴土。

“看來你們不知道自己遇上了什麽人。”段磊一腳踩在劉兵後背，擺頭看向蔡強，“拿繩子下來。”

蔡強依言做了。

“你們就這麽看着？啊？！”劉兵一邊吐着唾沫一邊喊，“快幫我啊！”

“繩子，給。”

段磊用繩子将劉兵的雙手反向綁住，冷笑，“等會兒你就跟在車子後面跑，等到了沒人的地方再把你放下來，怎麽樣？”

“什麽？！你……”劉兵身子一抖，聽不到同伴的任何解救，他只能無奈低頭，“我錯了，是我錯了……大哥，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

“哼。”段磊收了腳，劉兵剛兩腿蹬着起身，他又用腳纏了一圈繩子壓在腳底，以此挾制劉兵。

然後一眼瞟過來，不帶任何溫度地停留在陸聞爾身上，“你跟我們走，對嗎？”

阮青青和劉佳早已臉色灰白，她們最先以為看到了希望，後又想着不過是要錢，到現在才明白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們是真的沒有選擇。

等不到陸聞爾回應，阮青青忍不住替他回答，“是他，他去。”

陸聞爾陰晴不定了太久，她是真的怕他會像劉兵一樣突然發瘋。

陸聞爾轉身四看，注意到視線所到之處，俱是茫茫戈壁，吹了一夜的戈壁上沙土漫天，到處還是灰蒙蒙的。

他突然勾唇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舌尖微微探出舔了舔嘴角，“是我，我去。”

他這副樣子終于讓阮青青微微放下心來，這才是陸聞爾，嘻嘻哈哈、幽默風趣才是他，也正是他的性格讨喜，才使得阮青青和他打成一片，甚至可以親昵地叫他“爾爾”，她想，再沒有比陸聞爾更合适跟他們走的人了。

早上八點半，小卡載着三人向前行駛，近一個小時重新回到塔林路上，向陸聞爾他們來時，也就是渝州的方向行駛，漸漸地，被黃沙掩埋的公路露了頭，終于開在正常路上，陸聞爾坐正了身子，通過後視鏡觀察前面兩個人。

駕駛座上是話少的禿頭男人，副駕駛座上是冷酷的高個男人，陸聞爾下意識尋找高個男人的手，反應過後趕緊搖頭，翻個白眼，又盯着他的後腦勺，他的頭發黝黑濃密，發尾帶着弧度，似乎是自來卷。

漸漸感覺沒勁，他把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對着後視鏡捋了捋頭發，然後手指從臉頰摸到下巴，又點上鼻尖，那裏有個小小的痣，他喜歡沖着鏡子做奇怪的表情看那顆痣會不會動。

不經意間，蔡強的眼睛瞟了過來和他對上，他的表情一頓，似乎在奇怪，一個被挾持的人怎麽還有這種閑情逸致，不過只是瞬間，他趕緊撇開視線，裝作沒看見。

陸聞爾當然也裝作不在意，靠向了旁邊尼龍袋上，許是為了多拉貨，右座也擺滿了黑色尼龍袋，他剛閃過一個念頭，既然他們就兩個人，自己的這個座位又沒人，怎麽不放貨呢，突然，車子猛然剎車，陸聞爾一頭栽上前座，啧了一聲。

蔡強小聲說着，“我……我想撒尿。”

“快去。”

蔡強手忙腳亂解開安全帶，一骨碌跳下了車。

陸聞爾從車窗回頭看他外八的走路姿勢，憋笑又看向前方，這條路上是真的沒車，到現在沒瞧見一輛。

“唉。”嘆口氣後，陸聞爾打破沉默，“大哥，我餓了。”

“剛才不是吃東西了嗎？”

“誰大早上吃兩塊餅幹能飽啊！”

出發前，他要求洗漱整理，吃口東西，要不是所有人眼神盯在他身上，他也不至于急匆匆吃兩口就走了，阮青青帶的零食夠多，也忘了該拿走一些。

沒人回答他。

陸聞爾閑不住，開始自說自話。

“你們拉的是什麽？要拉去哪兒？”

“你是渝州本地人嗎？聽口音不太像啊。”

“你叫什麽名字？”

這句話問出後，男人突然回頭，他眉骨略高，眼窩略深，看過來的時候，極像高山上的獵鷹看向獵物。

陸聞爾下意識屏住呼吸，下一秒，一只手伸了過來，其實這個動作極快，但在陸聞爾的眼裏，似是變成了慢動作，他看着那只手的指腹，再到指腹下的紋路，都是幹淨的，清晰的。

他再次感到頭腦混亂。

“你！你幹什麽？！”反應過來的時候，臉上的墨鏡被拿掉，勾在食指上。

“陸聞爾。”三個字落地有聲。

“你果然認出我了。”陸聞爾哼笑，“說吧，從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最喜歡我什麽？”

脫口而出的兩個問題讓陸聞爾尴尬掩面，他怎麽把這人當成喜歡他的小迷妹了？

“呵呵，呵呵。”他肩膀抖動，慢慢擡起頭，補充，“或者，喜歡我哪首歌？”

本想找補一下的，似乎找補得不太對。

“小白峰。”他看着陸聞爾的臉，嘴角勾起弧度，竟是帶了笑意，然而笑意并未到達眼底。

小白峰？

陸聞爾呆愣的瞬間，他把墨鏡扔了回來，同時蔡強回到車上，車子繼續行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