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個浮黎

一個浮黎

高卧九重雲,蒲團了道真 。天地玄黃外,吾當掌教尊。

金鐘玉磬之聲相鳴,紫霄宮大門緩緩敞開,聽道之人魚貫而入。

亂哄哄的聲音吵醒了還在睡覺的遲钰。仙液蓮池中,水波蕩漾成紋金蓮悄悄讓路。

“一下子這麽熱鬧!真不适應!”一道白光落地顯現,荷花池裏通身潔白的小龍不見。

岸邊上多了一位長身玉立白衣少年。少年眉間紅紋一點,懷裏正端着三塊似玉非玉的石頭。

“這東西怎麽又出來了?”少年喃喃搖頭自語,騰出一只手摸了摸眉間。

“看來修為還是不到家……”

少年說着走進殿內,而他眉間的紅紋也随少年邁腿進來那一瞬間消失不見。

殿內主位上的紫衣道人正閉目打坐——而此正是這裏的主人道祖鴻鈞。

“遲钰,你好生清閑。”道人緩緩睜眼,眼帶笑意看向遲钰。

鴻鈞心中無奈地感嘆道:“這孩子一早醒來,說出去看看還有什麽需要準備的……誰知道出了門就踉踉跄跄地往金蓮池裏倒,一覺睡到了現在……”

遲钰奉道祖命修行法則,因為修為還不夠的緣故,時常會颠倒黑白……有時調快了時,有時跑遠了間。

剛剛還能淡定的他,如今被道祖似笑非笑地說了這麽一句,面上便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腼腆笑笑,老實地坐在道人下手。還不忘好好将三塊石頭放在自己身前地上,垂下頭悶聲說道:“弟子知錯了,你的修行還不到家……”

鴻鈞低頭笑着看他,他這性子自幼板正,在他面前總是規規矩矩的,說什麽便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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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鈞忍不住捉弄他,故作疑惑地問道:“這莫非就是你一大早為客人準備的東西?可我怎麽記得,這是你睡覺用的雲石?”鴻鈞咂咂嘴,煞有其事地呵斥道:“遲钰,你這是睡糊塗了罷!”

遲钰連忙擡頭看向鴻鈞,瞧出鴻鈞是故意打趣他,遲钰也不多言。他順勢讨好地說道:“弟子給師父準備兩個童子,好充充門面。”

鴻鈞無奈地笑着揮了揮手,眼裏滿是縱容。

遲钰見狀點點頭,将三塊石頭推到自己身後藏好。

他斂定心神端正身姿坐好,暗暗瞄了一眼鴻鈞,心裏一時間有些郁悶。

鴻鈞見他眉間隐有落寞之意,心中也同樣無奈……兩人确有師徒之實,卻不能光明正大的得師徒之名。

雖然無名無證,但是遲钰從小長在他身旁,鴻鈞心中已經将遲钰當親傳弟子看待。

若不是因為天道……鴻鈞嘆了一口氣,看向遲钰的眼神很是複雜。對于這孩子,他心中有深深期許……只希望他日後能扭轉玄門結局,也不枉費他用盡心力重走這一遭。

遲钰心中落寞在何處?

他從在蛋裏就被道祖救下,自小養在鴻鈞身邊,學在紫霄。不敢逾矩,不敢張揚。

道祖對他的好,遲钰都記在心裏,唯恐不能報答救命以及養育之恩。

況且朝夕相伴,他心中早将鴻鈞看作親父——至于素未謀面的祖龍……

遲钰冷哼一聲,揚起臉倔強又堅決地說道:“不太認識!”

遲钰想了想,回過神仰起臉,試探性地問道:“先生,可要弟子回避?”

“你留下聽道吧。”鴻鈞看向他,眼含淡淡地笑意輕聲說道。

遲钰心中傷感頓時煙消雲散,不由得眉開眼笑,揚聲爽快地應道:“是!師父!”

鴻鈞無奈地搖了搖頭,感慨這就是少年心性——聚散如煙塵。

随即鴻鈞端正坐姿,收回臉上的笑意,輕輕一揮手将進殿的門緩緩打開。

殿外的金蓮池,滿池青蓮競相開放,仙雲袅袅,好不氣派。

遲钰強壓心中好奇,學着道祖一般板着臉,生怕丢了紫霄宮的臉。

他看着原來略顯空曠寂靜的大殿一下子門庭若市,心底覺得稀罕極了。

遲钰眼睛亮了幾分,心底信誓旦旦地肯定道:“想來今天一定是紫霄宮最熱鬧的日子!”

前來求道的烏泱泱一片。不論出身跟腳,光是相貌氣質便足夠遲钰樂模樂樣地瞧上個半天——他單純好奇這些陌生的面孔,又努力的想将他們和鴻鈞的描述對上。

“三清……居昆侖……相貌清秀。清秀……清秀到什麽程度啊……”遲钰瞧了一圈也沒找到符合的,遲钰帶着怨氣悄悄看了眼鴻鈞——您這眼光是真的不準

不過有三個人格外亮眼,遲钰一眼就看見了。

遲钰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三個人中最先邁腿的那位上。

遲钰呆愣愣地想着,他剛剛擡眼的那一瞬間自己心中那莫名的感覺——那沖擊就如同是在喧嚷亂市,他擡頭得見遺世的靜水芙蕖。

“第一次,莫名的,癢癢的。”遲钰怔怔想着。

遲钰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輕聲喃喃道:“這個算清秀嗎……”

遲钰再仔細看看這三人前後四周,更襯得他們三人風姿綽約,氣度不凡——特別是那株芙蕖。

遲钰垂眸不敢再看了。他深知自己種族天性,喜歡收藏奇珍的愛好多年難改。

他今天得知自己非但沒改反而變本加厲了……老師在上,那可是道友。

遲钰忽然想起老師曾經送他一種寶石。那寶石清透堅硬,觸手生涼,在太陽星下看它還能發出七色的光芒。

自己當時得到寶石是怎麽想的呢?遲钰冷不丁地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将這人帶回家藏起來。

就如同他将寶石藏在了自己卧房的枕頭下一般。

三清也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遲钰。畢竟他在道祖側下方盤腿而坐,想不注意都難……

三清進殿恪守規矩,不敢輕易打量四周,更別說直勾勾盯什麽好半天。

他們見遲钰坐的位置,心中便覺這長得靈秀的少年來歷應當有些不凡,暗自高看他一眼——但是這人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們兄弟三人,神情癡癡的。

“或許性情上有些木讷……”

被盯上的元始,落座在蒲團上後輕輕皺眉,面上已經含了嗔意。

遲钰被元始不太客氣的眼神瞪得終于回神,他恨不得打自己一下。小心翼翼地向被他盯久了的芙蕖,投去一個不好意思的眼神。

心裏悔得更是連連咒罵自己——沒分寸……也沒出息!你看着地磚發呆也行啊!

元始見他眼含歉意,後悔的表情都變成了大字寫在了臉上,心中暗暗想來更覺得他是個呆的……

元始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收下了他的道歉,轉而看他還悄悄給自己作揖。

元始對着紫霄宮更為滿意——鴻鈞不愧是成聖第一人。他的門人看起來也是至性至存,心無城府,頗為率真。

假裝自己一直都是用這些詞形容人家的。

遲钰看元始表情舒展,自己心裏也舒服多了,腦海裏更是炸開了多多小花。

遲钰感覺自己法則之力是真沒學好。不然為何此時他暈乎乎的,直白的反複重複三個字——真好看。

元始也在暗中觀察遲钰。他覺得洪荒喜怒形于色的不多,而他身邊竟然一時間湊齊了兩個。

不知是不是他的悲哀。

通天在自己面前喜怒張揚還有由頭。可這個剛剛認識還不通姓名的龍,就因為自己不再生氣,便而如此開心?

想來真是個好相與的……至少不是敵人。

元始掐算他的本體,便能夠得知他整條龍都被金光功德籠罩,一時間甚至都看不清楚他本體樣貌。

“果然是個有來歷的”元始眸色沉沉,輕聲感慨道。可再好的修養,也架不住有人一直盯着他傻樂。

沒有惡意只有欣賞和喜愛的目光讓元始有些招架不住。他耳後升起些紅意,忍不住傳聲質問道:“道友,你一直盯着我看,是有什麽指教嗎”

元始盡量讓自己的話委婉一點。

遲钰被聲音驚了一驚,下意識的以為是道祖問話,微微左右瞧了瞧又覺得不像。

對上元始磊落的眼神,遲钰自覺不是他,但也只好如實回道:“你看那個位置,有塊兒寶石……”

元始聽他這麽回,耳朵的紅意更多。他暗暗告誡自己,“他只是呆,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他面色雖然鎮定,但扭頭的動作卻很是慌張。

他收回目光,自覺視遲钰于無誤。想着用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來掩飾他此時內心的……羞惱。

遲钰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目光好像讓他害羞了,同樣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遲钰抿着嘴,像是有人攻打紫霄宮一樣板起臉,心中卻忍不住激動地大叫,反複告誡自己收斂心神,淺嘗辄止。

但不過一會兒他又忍不住輕聲喃喃道:“不過真的好好看……”

這時,大殿內進來兩位破衣爛衫的修行之輩。

其中一位還拄着杖子——這二位在殿上嚷嚷着哭嚎些什麽話,遲钰倒沒有心思去管。

剛才他們進來準備開始嚷的時候,遲钰瞟了一眼道祖,只見先生老神在在。

遲钰想道祖不準備插手,那定然有讓這兩人嚷嚷的道理。

剛好,這時大殿上許多人的注意力都在這兩位後進來的身上。

遲钰趁機向他心中的芙蕖傳音,語氣輕柔,笑着說道:“道友,一時間驚豔于道友周身氣度,略微失神,是我失禮了。”

元始正面色不善的看着這場鬧劇,剛想開口斥那些濕生卵化之輩,就突然聽到這麽突兀的一句。

“見諒,見諒。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道友你這麽好看的,我第一次見!真的!”

這熟悉地感覺再次湧上心頭,元始詫異地看向遲钰,不敢置信瞪大了眼——你怎麽如此膽大直白!

幅度大到旁邊的老子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看見什麽,吓成這樣。

通天也輕輕推了他一下關心地悄聲問他:“二哥,怎麽了?”

元始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态,搖了搖頭,整理一下坐姿,撫平衣袖,不再去理遲钰。

遲钰見元始不理他,不死心地追問“道友,我名遲钰。道友家住何處,名號那般呢?有朝一日,我好登門向道友賠罪。到那之時,還希望道友給我一個和道友同行的機會。”

遲钰語氣誠懇,話說的也算還客氣有禮。元始本不想理,但偏偏連連發問。語氣一次好過一次,任誰聽了都心軟。元始覺得自己好像捏了一顆昆侖後山的軟膠果,黏糊糊的不好應付。

于是他冷冷地回到道:“昆侖,浮黎。”

遲钰細細念着這個名字,覺得芙蕖花不愧長的如此驚豔,便是連名字也格外好聽,不染塵埃。

忽然想起來昆侖兩字,遲钰有些激動,“原來你就是——”

他剛想追問幾句,耳邊嗡的一聲。這是道祖管教他不專心聽道的常用手段。

遲钰知道講道要開始了,也不敢胡鬧……一來怕惹道祖生氣,二來怕影響芙蕖花修行。

于是他也專心的聽道祖講道……

紫霄宮中不知年,道傳心者尚論緣。

講道結束,道祖睜開眼看着殿中衆人各自神态。有感悟者,有迷茫者,更有甚者已經昏睡不知天日了。

鴻鈞垂眸看着地上雲霧中泛起的金蓮,看向入定修煉,顯然是全部吃透,修為更近一層的遲钰,他心中很是欣慰。

而後他的威嚴之聲傳遍大殿,“講道結束,爾等散去吧。下次講道吾會告知汝等。”

沒緣分的早早起身告退了,剩下的也在睜眼後,便告退了——等三清睜眼時,殿上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了。

三清起身向道祖行禮告退,元始看了一眼還在打坐入定的遲钰,抿了抿唇,神情很是古怪。

出了紫霄宮,老子在回去的路上問道:“二弟,剛才見你看向道祖座下的童子,神情有些不自然,可是發現了什麽?”

元始想了想,還是沒有全盤托出,淡淡地說道:“只是好奇和感慨他的經歷和天賦罷了……”剩下關于他二人此前的互動是只字不提。

老子點了點頭也是一樣,他覺得這人能跟道祖在紫霄宮修行,定是有什麽不凡之處。

不過他覺得弟弟是有什麽沒說出來的,老子也不再追問。

倒是通天大大咧咧的,聽元始這麽說也揚聲附和道:“是啊!二哥說的對!咱們三個醒來的時候他還沒醒呢!”

通天說着還在一旁分析回憶這整個場面。

“道祖看起來要一直陪着他,等他醒了再離開呢?”

猛地想起來什麽,通天回昆侖腳步一頓,猛地一拍手,激動地說道:“對了!好像他對咱們三清大有好感,盯了二哥好半天呢!”

元始生怕通天再說出什麽細節,不滿地斥道:“通天!你胡說什麽呢?你是去聽道,還是去寫游記了?”通天被他一呵,覺得挺委屈。

明明自己說的都是真的,沒說什麽廢話……他二哥這麽誇張幹嘛。

老子在一旁笑眼相看,倒是沒有勸阻,若有所思地說:“要是通天所言非虛,有機會可以請他來昆侖,與我們論道。”

元始不贊同地皺眉說,“大哥——”聲音不自覺的拉長了一點,好像在撒嬌,也好像很反對一樣。

通天見狀嘟嘟囔囔的往前走,“曉不得二哥不認識人家,還那麽排斥人家幹嘛?”通天頓了頓回頭,瞥了一眼元始,繼續陰陽怪氣道:“二哥不會嫉妒人家了吧!”

三清本一家。在昆侖山上,只要沒用術法刻意遮掩,什麽動靜都逃不過他三人的耳朵。

通天的嘟囔元始當然聽見了,氣的元始失态地大喊一句:“通天!你嘟囔什麽呢!”

“二哥小氣鬼,略略略!”通天轉身就跑……

遲钰醒來後感應了一下自己的修為。

修為大漲,已然是漲無可漲……鴻鈞很是滿意,他心中的計劃也終于可以實行。

他擡手揉了揉遲钰的腦袋,輕聲說道:“今日昨日前日,今年前年明年。時間看似不同,或許盡然相同。”

見遲钰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還是一臉茫然,他無奈一笑,正色說道:“如今時機已到,我欲繼續傳你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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