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說起

說起

宋輕抱李肅肅随李母進入一個清幽的院子,穿過院子回到一件簡約幹淨的廂房。

宋輕進入室內,徑直走到床邊,把橫抱着的人兒輕輕平放到床上。

“傅大夫,你快看看小女!”李母急聲催傅容之道。

宋輕從床邊退後,平緩氣息間轉頭打量室內環境,第一眼宋輕便感到房間的與衆不同。室內陳列簡單,沒有任何擺件,只有一張桌子,一個梳妝臺,一張床。

宋輕輕輕長吸氣,面露舒緩,房間內特有的香氣,她很喜歡,和方才她抱李肅肅聞到的香氣一樣。

有人望宋輕半晌,走向宋輕身邊。

宋輕察覺到有人靠近,轉頭看去,只見一位身着怪異的人走到她身旁,那人一身天師服,長長厚重的花白胡子,和宋輕見過的算命先生有些像,又不太像。

那‘天師’雙眼上下移動,用力打量宋輕,眼中浮出強烈的亮光。

“小哥一身浩然之氣,命硬旺妻啊!”天師語含驚嘆。

宋輕最不信陰陽怪事,她淡然笑笑,不說話。

“傅大夫,肅肅怎麽樣?”床邊,李母張蘭急聲問道。

“三小姐大病之後,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今天一倒,恐怕……”傅容之語斷,低頭,面上露出無奈。

“恐怕什麽……”李母心裏隐約猜出傅容之的意思,面如死灰。

“恐怕時日無多!”傅容之擡頭如實說出。

“時日無多什麽意思?”李母面如死灰,眼中卻露出一點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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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多三日!”傅容之默然片刻,開口道出李母不願聽到的殘忍事實。

李母眼一閉,身子失去全部力量,頭部暈眩往後傾倒,身後丫鬟及時扶住她的身體。

衆人默成一片。

兩人的對話宋輕全部聽進耳裏,宋輕視線望向躺在床上的人兒,那白衣人兒身子別于常人的單薄,面色白皙若雪,那樣美的人,只剩下三天可活了,怎能不令人惋惜。

“水……”床上的人輕輕歪動腦袋,覆上一層白的嘴唇微微蠕動,氣若游絲的吐出一聲微弱的薄音。

宋輕先一步反應過來,正站與桌子旁邊,便抓起桌上的茶壺倒一盞差水,拿起茶盞走向床邊,“水!”

李母反應過來正好給女兒倒水,一轉臉便見一盞茶送至眼前,她擡頭看到不是丫鬟,而是身穿粗布的宋輕。

李母只愣一下,連忙接過宋輕的手裏的茶,轉身同丫鬟半扶起李肅肅躺在床上的身體,将茶盞裏的水喂與李肅肅飲用。

“我再去給三小姐開些藥。”傅容之見李肅肅醒來,起身倒一句,轉身離開房間。

李母等人皆圍在床邊。

宋輕一個外人站在房中央,不合時宜,最後看一眼床上的人兒,随後便轉身出了房間。

“不是我說王夫人,你們這沖喜之事應該早點辦,要是早點辦,說不定還能沖回三小姐一條命呢!”劉媒人道。

“住口!肅肅還沒……”王枝王夫人冷聲開口,話說一半,目光心疼的望向床上虛弱的人。

“沖喜之事,還不晚。”一聲清淡的言語穩穩說道。

衆人望向說話之人天師。

天師對李母道:“李姨娘,方才你可看到那小哥?”

“你是說抱肅肅回來的那人?”李母疑道,不知天師何意。

天師:“正是。”

“他怎麽了?”李母問。

“那小哥不凡,老夫方才見她周身散出浩然黃氣,乃是世間少有的命硬旺妻之人,浩然之氣可救人之命,三小姐若是嫁給他,說不定有回轉之機啊!”天師道。

“……”李母沉默,眼中現出遲疑。

天師看出李母臉上的遲疑,道:“姨娘不信老夫?”

“為了女兒,我還有什麽不信的。只是……他只是粗野農夫,肅肅雖是庶女,但也算是一府小姐,讓肅肅嫁給野夫……”

“蘭妹,這錯了。只要能救活肅肅的命,有什麽是不可的,你只有這麽一個孩子,肅肅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還怎麽活?”王夫人走到李母身邊,拉住李母一只胳膊。

李母一只手撫上王夫人手背,擡眼與王夫人四目相對,默默無言一會兒,随後下定決心開口道:“好,只要能救肅肅的命,嫁野夫就嫁野夫!”

“劉媒人,你可識得那人,上門說媒可行嗎?”見李母下定決心,王夫人回頭問劉媒人。

劉媒人五官糾到一起,表情現出難色,道:“識得是識得,只是……你們都誤會了!”

“誤會什麽了?”王夫人望着劉媒人問。

“那人叫宋輕,是個……女子。”劉媒人道。

“女子?她分明一身男裝……”李母擡起頭。

“她向來着男裝,只因宋輕父母離世,家裏就剩她一人,一個人以種菜賣菜為生,為了幹農活方便,一直着方便行事的男裝,她本是女兒身,這點是事實。”劉媒人道。

“這……”王夫人望向李母,不知所措。

李母臉上現出死灰一片。

“女子如何?姨娘要真有心救女兒,一樣嫁得。”天師語氣依舊平穩淡然。

“天師是否沒聽清劉媒人說的話,那人是女兒身,肅肅也是女兒身,女子嫁女子……有違天理啊。”王夫人道。

“自古天理天道從未定什麽男女可婚,女女不可婚的道理,一切都是人為罷了!老夫只一句,姨娘若想救三小姐,眼下看來非盡快嫁那人不可,若不然,傅大夫無能為力的事,老夫亦無能為力。”白胡子天師道。

“祖上該報的一飯之恩,老夫已報,望姨娘抓住眼前機會,與女兒享天倫之樂,老夫告辭。”話畢,天師不再多言,轉身朝門外離去。

目送天師離開,李姨娘沉默,好一會兒後,在王夫人和劉媒人目光下發聲道:“劉媒人,還請你到宋輕姑娘家走一遭,與肅肅聯線。”

李府外。

宋輕前推着架板車走在集市街道上,她對身旁嘈雜的叫賣聲恍若不聞,木偶般前行,目光呆滞,若有所思。

她想得不是旁的,滿腦子想着初見的李府三小姐李肅肅。昨日徐真問她可不可憐李肅肅,宋輕根本不聽不聞無感,可是自今日得見李肅肅一面後,宋輕便對那羸弱之人起了同情之心。

如果她能救治李府三小姐,她當義不容辭。如果她是男子,她一定追求李肅肅。如果她能娶她為妻,她……

啊!宋輕,你在胡思亂想什麽!就算是男人,就憑自己這副窮苦鬼的模樣,能娶李府的千金嗎?又能照顧好人家嗎?三小姐若是跟了自己,只有吃苦受罪的份,那樣的人,應該衆星拱月般被人寵愛着,就算自己是男兒身,憑自己窮苦的命娶了人家,只會害了人家!她不能害三小姐。

菜早早賣光,這一日宋輕頓感清閑不少,她回到家吃過午飯,歇息片刻,拿起掃帚清理庭院,正掃着,遠遠看到門外跑來一個穿着花花綠綠的人,最為醒目的豔麗是那人頭上佩戴着紅豔豔的牡丹花。

不是劉媒人又能是誰?

宋輕掃地動作一停,遠遠望着劉媒人朝自己家門口急步行近。劉媒人急匆匆的這是要做什麽?

“小宋啊!”未進家門,劉媒人便招起拿手絹的胳膊,朝宋輕揮動。

平日裏街坊鄰居的,宋輕和劉媒人還算有話說,她拿着掃帚走到院口門檻前,打開門檻,迎劉媒人進家,口中一面問道:“劉阿娘,急匆匆跑來,有什麽事嗎?”

“哎呦!有事有事,還是大喜事呢哈哈!”劉媒人一手恰腰,一手揮着手絹,彎腰胡亂急喘一陣,待氣息平穩,拉着宋輕的手,臉上布滿笑意,道:“走,進屋,給阿娘倒茶,阿娘與你慢慢說哈哈……”

宋輕不知所雲,但還知待客之道,進屋後,她倒一碗茶,雙手端起遞向劉媒人道:“阿娘,茶。”

劉媒人眼睛盯着宋輕止不住的笑,她接過宋輕手裏的茶,舉起喝一口,皺眉撇嘴道:“小宋,你這茶也太澀口!”說着,又拿起茶碗大口飲盡。

“宋輕怠慢。”宋輕知劉媒人好茶喝慣的,一時喝粗茶喝不慣,心中有些愧疚。

飲盡一碗茶,劉媒人暢快放茶碗到桌上,用手絹擦拭完嘴角,問宋輕道:“你可是阿娘來找你做什麽?”

“阿娘有什麽事,盡管說。”劉阿娘平日裏偶爾找宋輕要新鮮的菜來燒飯。劉阿娘是看宋輕從小長大的人,宋輕樂意為劉阿娘摘菜,只是劉阿娘每次拿菜走人時總要塞給宋輕菜錢,長日以來,不好意思的倒變成宋輕了。

劉阿娘知宋輕誤會,開口道:“哎呦我今天不是來尋菜的。”

“那阿娘今天來是……?”宋輕擡眼不解望向劉阿娘。

“阿娘今天來是要替你說親的!”

“說親?阿娘怎麽突然要替宋輕說親?”宋輕驚異,覺得劉阿娘此行來的突然,宋輕上午還見劉阿娘在李府忙事,怎麽才過中午就有空閑來替她說親了?

“你年十八,正到了适婚年齡,阿娘替你說親有什麽不對?”

“沒有不對,只是……宋輕還從未想過嫁人。”

“不要你嫁,是要你娶!”劉阿娘一言驚愣宋輕。

“阿娘糊塗,宋輕是女兒非男子,不談嫁卻談娶,這怎麽……可以?!”

“有何不可?對家想找個能照顧好自己女兒的人,對家覺得你可行,願意嫁,只要你肯娶,就能娶!”

“這……”宋輕先是覺得事情荒唐,逐漸冷靜下來過後,細想娶妻一事,她默然片刻,心中起了念頭。如果此事成,能否有緣得一伴侶暫且不說,她至此便可擺脫嫁男人的女子宿命了,此事……未必不可……

“哎……阿娘确實糊塗,你一個女子,自小沒了父母,就盼着嫁個好人家過好日子,阿娘怎麽可以把你推入火坑?阿娘糊塗,以為對家富裕,就……哎!金銀昏了阿娘的頭,阿娘這就找借詞推掉!”

“阿娘,宋輕願娶!”宋輕喚住劉阿娘離去的背影。

劉阿娘回身,問:“你真的願意?”

“願意。”娶女子宋輕不抗拒,女子多溫柔,宋輕喜歡與女子交往,宋輕真正抗拒的沒有別的,就是嫁給男人做妻妾。

“對方是什麽人?”宋輕挺好奇這一點的,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家竟願意将女兒嫁給女子。

“你見過。”劉阿娘道。

“我見過?”宋輕細想,既是她見過的,出不了賈鎮,範圍是确定了,只是宋輕實在想不出何人。

“李府三小姐!”劉阿娘解開宋輕疑惑。

是她!?!?

宋輕徹底愣住。

劉阿娘以為宋輕也因李肅肅得過疫病而害怕,半是寬慰半有意撮合道:“小宋,疫病已消,傳染不了人,大可不用害怕。李肅肅你也見過的,那是何等的美人!就是身體虛弱,眼睛看不到,可是若不是這兩點缺陷,她那樣的人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我們小人物沾染,要不是家中兒子已娶妻,阿娘我都想家裏多這麽一個美人!光是看着都開心阿!況且,人家可是賈鎮第一富商李建成的千金,你要知道光是李府的丫鬟都穿金戴銀比我們普通小百姓富裕的多,你要是得了李府三小姐這門親事,只怕好處要拿到手軟腳軟了!”

“我不娶。”

任憑劉阿娘說出一連串好處,宋輕默然片刻後,只一個念頭,她不娶李肅肅。

“小宋,你可想好了,對方雖然眼睛看不到,可人家是身份尊貴的李府三小姐!”

“正因為人家是李府三小姐,我才不能娶,我出身卑微,窮苦農戶,不能害了三小姐!”以她的身份怎能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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