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請見

請見

“我不嫁。”

李母，王夫人，王夫人的貼身丫鬟小虹圍在李肅肅床邊。李肅肅靠坐在床上，動着泛白沒有血絲的嘴唇平靜吐出三字，語氣平靜，但她眼中裝着堅毅。

“肅肅，娘知道你不想嫁人，可娘也是為你好啊，成了親，喜一來，說不定你的病就好了！我們試試好不好？”說到最後，李母眼裏泛出淚花，語氣幾近哀求。

“反正女兒活不了幾天了，何必再嫁人。”別說是病重活不了幾日，李肅肅已了無生機，就算李肅肅健健康康活着，她也不想嫁給一個從未見過的人。人之将死，她怕什麽？她只怕将死将死，還不能主導自己的命運，和大姐二姐一樣受爹爹之命家族之命嫁給官家做八姨娘十姨娘！

哎！看着倔強的女兒，李母心裏擔憂着急也只有無可奈何的份。

“肅肅，你不為自己着想，也為娘着想一回不成嗎？你要是走了，娘還怎麽活得下去……”李母擡起手背抹淚，在李肅肅耳邊低聲嗚咽出聲。

李肅肅眼睛看不到，耳朵聞出李母嗚咽聲，眼裏泛出不忍淚光，她柔了聲音道：“娘，肅肅不孝，這輩子不能報答你的生養之恩，下輩子，肅肅一定咳咳……”一連串急促的咳嗽打斷李肅肅要說的話。

“傻孩子，你昨天不是想開了嗎？還對劉媒人說，不嫁她口中的人，誰救泥泥你就嫁誰！怎麽今日……說話不算數了？”王夫人王枝同李母一起撫李肅肅胸口，見李肅肅從急促的咳嗽聲中漸漸平緩。

“是啊三小姐，那個人不像是會有三妻四妾的人，嫁過去應該不會太讨厭。”丫鬟小虹自小與李肅肅玩在一起，若說着府上，真正了解李肅肅心思的不是其母張蘭，而是一起長大的丫鬟小虹。

小虹一語說進李肅肅心裏，李肅肅眉間起了變化，再聯想起王夫人口中救泥泥的宋輕，開口問三人道：“對方是什麽人？”

聽見李肅肅問對家，李母從低着頭嗚咽中擡起頭，聲音微急回音道：“那人名喚宋輕，是一個……農戶，對了，你們碰過面，就是上午抱泥泥給傅大夫醫治的人。”

“是他……”李肅肅若有所思。

“沒錯，就是她，那人看起來不錯，像是會疼人的人。上午你暈倒，我們還未反應過來，就是她一把把你抱起及時送回房內的！”王夫人道。

“小虹覺得，三小姐畢竟是千金之身，嫁給那人總有點說不過去……”小虹和李肅肅一樣不信什麽沖喜就能治病的話，作為李肅肅的閨中好友，要千金之身的一府小姐嫁給鄉野村夫，她始終覺得不妥，況且那鄉野村夫，連她這個做下人的都不甘心嫁，太丢人。

“小虹！”王夫人斥口打斷丫鬟小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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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母低頭，含淚默然。

“娘，我嫁。”李肅肅突然開口，沉穩的語氣裏含着決心。

李母，王夫人，丫鬟小虹同時驚住，望向李肅肅。

“夫人、三姨娘，劉媒人來了。”外面丫鬟走進房中恭聲禀報。

“快請進來！”王夫人道。

劉媒人從外面走進房間，朝王夫人、三姨娘行禮道：“劉媒人見過大夫人、三姨娘。”

“劉媒人無需多禮，可向宋輕姑娘提過了？”王夫人開門見山問道。

姑娘！？……李肅肅表情一變。

劉媒人面露尴尬，道：“提過了。”

“那就好，這兩天就要盡快把親事辦了！”李母面露喜色，急聲接話。

“……三姨娘，王夫人，小宋……不願娶。”劉媒人面露愧疚。

“你說什麽？她不願娶？她以為她是什麽人！一個窮酸的鄉野村人，連李府最卑賤的下人都不如！她憑什麽拒絕我們李府的親事？她就不怕李府讓她在賈鎮生存不下去嗎！”王夫人怒道。

“她以為肅肅是什麽人，肅肅雖然眼睛看不到，但也是千金小姐之神，她不娶，我們還不……你回去告訴她，她要是娶肅肅，我傾盡所有金銀給她，她要是不娶肅肅，別說是夫人，我這個李府姨娘都能讓她在賈鎮……不，讓她在哪都活不下去！還有你劉媒人，這門親事你要是說不成，以後你也不必替人說媒了，帶着兒孫兒媳盡早離開賈鎮！”若說一向和顏悅色示人的王夫人難有一次氣惱于色，此刻的李母，氣昏之下，才是一改往日溫婉，出口變得極致的狠辣。

一番話吓得劉媒人渾身直抖，她真正怕的不是王夫人、李母狠毒的話，話誰都會說，她要是說起狠話來，李府的女眷無一個能比得過她潑辣狠毒。她怕的是李府的勢力，李府的夫人姨娘要是一發狠，就算要了她們全家的命，官府也不會追究一分一毫。

“娘，不管事情成不成劉媒人也只是中間拉線的人，不能怪她。”李肅肅知李母、王夫人心疼她，不允許外人對她有半點不敬。李肅肅也知劉媒人吓到，心生憐意，不由得開口替劉媒人說話。

“哎呦，三小姐，劉婆娘謝謝你！”劉媒人雙膝一彎，跪倒地上，感恩李肅肅替她說話。

“劉阿娘不必害怕，娘她們只是說說而已，不會真的對你怎麽樣。”李肅肅寬慰發抖跪在地上的劉媒人。

“謝夫人不怪之恩！謝姨娘不怪之恩！”劉媒人連忙伏在地上朝王夫人李母一人瞌一頭。

“起身說話！”王夫人不耐道。

“是是是。”劉媒人連忙從地上爬起來，站直了。

“娘，要娶肅肅的人是女兒身？”李肅肅突然問李母。

“……是女兒身。”李母低下頭，眉眼內充滿愧疚，默一下艱難點頭。

“娘為何要女兒嫁給女子？”李肅肅表情平淡，沒有不愛做，只是感到好奇。

“天師說宋輕姑娘身上有浩然之氣，親近可以救命，娘是為了你的身體，想試一試。”李母道。

“原來是這樣。”李肅肅了然，轉眼望向劉媒人，問劉媒人道：“劉阿娘，宋輕姑娘不願娶肅肅，是因為肅肅……眼睛看不到，還是因為肅肅得過疫病？”

“都不是。”劉媒人道。

“那是為什麽？”李肅肅問。

李母、王夫人欲聽。

“宋輕她說自己出身卑賤，家中窮苦，若娶三小姐，只會讓三小姐跟自己一起受苦，她不能害了三小姐。”劉媒人将宋輕的話如實說給三人聽。

李肅肅，李母，王夫人三人聽完劉媒人傳述宋輕的話，一時默然。

“這傻姑娘……肅肅不在乎她的苦出身都願意嫁了，她還有什麽可擔憂的，再說，李府小姐入了她的門，還會委屈她不成，到時候她想讓肅肅跟她一起吃苦，也斷不可能。”王夫人聲音柔軟下來道。

“她是個會心疼照顧人的人。”李母也軟聲道，目光僵直，眸中發散，似另有心事。

王夫人望一眼李母，心中知現下李母對宋輕的人品是非常認同了，她轉眼望向劉媒人，對劉媒人道：“劉媒人，請你再去找宋輕說辭說辭，只要她肯娶三小姐，她想要什麽我們李府都滿足她。”

李母也朝劉媒人點頭，同意王夫人的話。

“夫人、姨娘，你們不知，小宋那丫頭的性子從小就倔得很，自己決定的事幾頭牛都拉不回來，我怕……說不通啊。”劉媒人面露難色道。

“這……我們肅肅多麽好的姑娘，輪相貌，試問賈鎮有幾個比得上我們肅肅，輪脾性，有誰比肅肅還要知書達禮溫順可親，她有幸能娶蘇肅，不趕快成事，還想什麽呢？”王夫人語氣急快，話脫口而出，臉上盡是無奈。

“劉媒人，你就再去說辭說辭，行嗎？”李母語氣變得軟弱，隐隐含着份懇求。

“劉阿娘。”在王夫人無奈訴說和李母軟言懇求之下，李肅肅沉靜喚出聲。

“艾！三小姐有話請說。”劉媒人應聲道。

“肅肅想與宋輕姑娘見一面，煩請劉阿娘到宋輕姑娘家中一趟，代肅肅請聲。”李肅肅道。

“這事交給劉婆娘，劉婆娘這就回去尋宋輕，帶她來府上見三小姐。”劉媒人一口答應道。

“劉婆娘告退。”劉媒人含胸，微弓身子，退出李肅肅閨房。

“肅肅，你見宋輕是為了讓她答應和你的親事嗎？”劉媒人離去後，房內無外人，李母和王夫人回眸望向靠坐在床上的李肅肅，李母問。

“別人不願的事，肅肅無意逼迫。”李肅肅淡淡道。

“不為讓她和你成親，那你見她是為了什麽？”

“肅肅有一事想求宋輕姑娘幫忙。”李肅肅盲掉的雙眼沒有焦點的望着前方，她眼前唯有一片外人不能感知到的極致黑夜，她心底生出的一束光外人亦不能感知。

李肅肅身子沉靜的坐在床上，李母、王夫人久久望着李肅肅靠坐在床上沉靜的身形，她們感應到了李肅肅與往日的變化，那份變化不是外在的，而在于李肅肅內在。

一個人內在的東西，外人無論如何是看不透的，就連生養自己的母親也無法看透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