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留下

留下

申屠府。到了白玉閣，衆部曲離去，白玉閣丫鬟抱走宋輕懷裏的貓，往寝殿方向走去。又有丫鬟領着宋輕來到白玉閣廳堂。

進入廳堂，此刻身旁只有兩名丫鬟和肖巧，宋輕沒有避諱的擡眼打量李肅肅居住的環境。一眼打量，與府上其他廂房相比，李肅肅所住的房間比所有的房間都要簡美，簡約潔淨一向是李肅肅的生活習慣。宋輕環顧四周，又見無論門外還是屋內，行走侍奉的丫鬟絡繹不絕。和親王果然是很寵愛肅肅。

“宋輕，你抖什麽？你害怕？”身邊肖巧看着宋輕緊繃的身體。

“我……”她太激動了。

門外有腳步聲，兩人連忙噤聲。肖巧回首低頭再不敢亂望，宋輕心驟顫，回首直直望去，看到來人，不免失望。走進來的不是李肅肅，是一名丫鬟。

丫鬟走近道：“姑娘正巧往這邊來，你們就在此等候。”

“是。”肖巧恭敬應聲。

宋輕卻一時感到恍惚，只望着門外不出聲。覺到手臂被身旁的肖巧碰觸一下，才回神朝臨前白玉閣丫鬟垂首，“是。”

話音剛落，只聽門外響起溫柔的男聲，“肅肅，以後每日都要出來多走走，對你身體好。”

“嗯，謝王爺關心。”

“哎——謝什麽呢？”

是肅肅的聲音！宋輕整個人僵住，低着頭一動不動，五官僵直不動，內心卻早已翻江倒海，沒了自己。

兩人腳步聲逼近，走到門處。

“王爺萬安，李姑娘萬安。”衆丫鬟連同肖巧跪地行禮，衆丫鬟行禮的聲音喚回宋輕的神，宋輕慌張跪地，伏首行禮，一時不敢擡頭。她怕眼睛會失控，她怕忍下的酸楚湧出。

“沒見過你們兩個，看你們裝扮是府上的粗使丫環，你們來白玉閣做什麽？”一聲厚重有力的低沉聲音響起。這房內，只有和親王一個男的，是和親王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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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奴婢……”肖巧聲音抖不成一句。

“沒用的東西，你說！”和親王冷聲斥責，指一下宋輕。

宋輕鎮定亂掉的心神，“回王爺，奴婢們來給李姑娘送貓。”說話間，宋輕故作不在意的擡一下頭，只一眼，她清晰撲捉到她的身影。她還是那麽美，不，她比十年前還要美，如今的她，已不是十年前的那般稚嫩了。她也不是了。

只一眼，宋輕也沒放過李肅肅的細微的情感反應。李肅肅似微微怔了一下。不知道她是否聽出了自己的聲音？一念過後，宋輕在心底自嘲，時隔十年不見，人的聲音也有所改變，怎麽可能只憑一句話就認出一人？

“是你們送回的貓？”和親王問。

“是。”宋輕回聲。和親王斥責過，肖巧更不敢說話了。

“多謝你。請問在哪尋見小貓的？”李肅肅開口問。

“回李姑娘，膳房。”宋輕不敢擡頭。

“多謝你救泥泥，替泥泥上藥。”李肅肅道。

“泥泥……”那只貓也叫泥泥……

“你知道泥泥？”李肅肅問。

宋輕發着愣，聽不到外界聲音。

“聽不到李姑娘問你話嗎！”宋輕未回聲，和親王冷言出聲。

啊！問了什麽？顫抖害怕的肖巧也不能想起提醒宋輕了，宋輕低着頭見和親王腳步邁向自己。慘了！

和親王打量宋輕一眼，或是見宋輕年齡不小，問道：“你在申屠府多久了？”

“回王爺，十年。”宋輕不明白和親王突然專注于她的含義。

“十年……本王記得，府裏規矩，丫鬟做滿十年可以申請賞銀出府，丫鬟們盼着的就是這一日，你已滿十年，為何不拿賞銀出府？”

“奴婢在府裏待的很好，想繼續留下來。”宋輕随口尋了個借口。

“你倒是忠心。知給泥泥上藥，也算有心。”和親王想了想，道：“從今天起，你留在白玉閣侍奉李姑娘。”

留在白玉閣？好啊，這樣她就能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姑娘，你怎麽了？”一名丫鬟扶住突然欲昏倒的李肅肅。

宋輕與和親王同時去到李肅肅身邊，和親王從丫鬟手中抱過李肅肅軟倒的身子，轉頭對丫鬟喊聲命令，“大夫！快去找大夫！”

宋輕看着昏倒的李肅肅，有擁抱的沖動，卻沒有擁抱的資格，她看着李肅肅變得蒼白的臉，半張的唇似要說話，那雙眼布滿含着濕氣的光亮，“十年…………”

十年……別人沒聽到，宋輕聽到了。宋輕又痛又酸，再忍不住，溫熱的淚水從眼眶裏湧出。

和親王抱起李肅肅，急步離開廳堂，衆丫鬟緊跟而去。宋輕站在只剩她一人的廳堂，她擦去眼淚，急步跟上。

到了寝殿，和親王把李肅肅放到床上，不一會兒，大夫進房。

大夫給李肅肅探脈，許久後撤回搭在李肅肅手腕處的手，拖着老舊的身子緩緩起身。

“肅肅怎麽了？為什麽會突然暈倒？”和親王急聲問。

宋輕在一側，望着大夫，等待大夫回話。

“王爺放心，李肅肅身體無大礙，只是因情緒波動過大，悲傷過度導致暈倒。只要飲食上多注意清淡，多走動，常常保持心情放松，無需用藥自然就好了。”

“悲傷過度？肅肅一向笑意示人，雖不曾見她大笑，但也不曾瞧出有傷心之色。難道是因為前段時間本王忙于公務沒時間來陪她，她感到寂寥所以才……”和親王自言自語說完話，似明白前因後果，對大夫道：“好了，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和親王朝大夫擺手，大夫躬身退下。

悲傷過度……肅肅為何傷心？因為她的不聽話嗎？可是她真的不想離開申屠府阿，離開申屠府她就徹底失去她了。

李肅肅昏睡着。和親王有公務着急要辦，遂離開白玉閣。宋輕依照吩咐留在白玉閣。

傍晚，昏睡了一天，李肅肅總算醒轉。她一睜開眼，床邊便圍坐着宋輕。見李肅肅醒來，宋輕急忙松開握住李肅肅的手，起身往外走。

“等等！”李肅肅叫住。

“是彩月嗎？”李肅肅問。

宋輕默聲。

“蘭心？”李肅肅微微起身。

宋輕還是默不出聲。

“身為丫鬟，你學的規矩呢？啊……”李肅肅聲音含了些薄怒，突然一手落空，半個身子朝床下跌。

宋輕連忙回身走到床邊扶着李肅肅到床上坐好。

扶身間，兩人身體貼近碰觸，李肅肅一把抓住宋輕扶自己的手臂，“阿輕……是你嗎？”

宋輕身子頓住，眼裏散出溫熱。李肅肅擡手撫上宋輕臉龐，溫軟指腹在宋輕眉眼鼻唇間細細撫過，一瞬間，她眼含熱淚。

“咚咚咚！”門外有人敲門。

宋輕連忙從李肅肅身邊撤離，收回眼底泛出的淚水。李肅肅抹幹臉上淚痕，“進。”

“姑娘，你醒啦！”彩月推門走入，望見李肅肅醒來，臉上露出歡喜，“姑娘，奴婢去膳房給你準備吃的。”彩月慌忙走出門外。屋內又只剩下兩人。

沉默。

“是王爺讓你留下的嗎？”李肅肅開口打破沉寂，聲音平淡。宋輕從李肅肅臉上看不到方才的激動，看到了微冷與疏離。

“是。”宋輕應聲。李肅肅看不到她，她可以沒有規避的看李肅肅，只是看着李肅肅，眼睛凝望着李肅肅，心也凝望着李肅肅。

李肅肅默然，許久不說話。宋輕心底湧上來不安，她想再一次趕她走嗎？

令宋輕慶幸的是，李肅肅無意趕她走。默然許久，李肅肅開口了，“你叫什麽名字？”

宋輕感到一陣陌生，“宋輕。”

“和我以前的一個朋友名字一樣。”李肅肅道。

……“是嗎？”李肅肅故作不認識宋輕，宋輕有點明白李肅肅意思了。

“你可想好了要留在白玉閣？”李肅肅冷清着臉。

“不然……奴婢該去哪？”宋輕知不該怪李肅肅的疏遠，可自己的那顆心真的很痛，痛到她有些恨意。

李肅肅眼裏抑制不住泛出淚光，撫在身上的手指收握，緊抓住手心處的被子一角，只一下便松開來，臉微微側向床裏面，“你想留在白玉閣就留下吧。不過，待在白玉閣，有一件事你要時時刻刻記在心裏。王爺幾乎每天都來白玉閣，王爺來的時候你要小心伺候，不要忘了規矩。我在申屠府十年，不曾與王爺辦過親事，但申屠府人人皆知……”

“皆知什麽？”

“李姑娘是王爺的人。”李肅肅說出了口。

“宋輕明白。”申屠府人人皆知，宋輕自然也知。她早就不知痛了。

“時隔十年，一切都變了，我們也不再是當初懵懂不屈的少女，不可能回去了……”李肅肅似自語般，可宋輕明白，李肅肅在說給自己聽，她告訴宋輕，她已身為別人的人，她和她之間種種早已結束。

“奴婢出去添茶！”宋輕不能再在房裏待下去，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宋輕撲到桌旁，胡亂拿起茶壺，往外走。

“宋輕！”

宋輕停住腳步。

“我要你記住，在白玉閣永遠不要忘了規矩。你要是受了苦，我只能趕你出府。”

宋輕一言不發，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