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空頭支票

空頭支票

馬背上，埃林悠悠轉醒——

雖然我很想這麽寫，不過很可惜，他沒昏迷，也沒睡着。

雷恩駕馬一路飛奔，他便一路趴在馬背、破布袋般颠簸。直到雷恩認為情況已經安全，扯了扯缰繩、讓黑馬放緩速度、在道路上緩慢步行，他才終于吊回一口氣，面色有所好轉。

趁着雷恩沒有再次松開缰繩、馬匹飛奔，他連忙用盡力氣，聲音沙啞地叫道：“要死了！”

雷恩皺了皺眉，回頭看了他一眼。

“有水嗎……我要渴死了……”

馬鞍袋中的皮革水囊被雷恩抓起，遞向埃林。

“手軟，打不開……”

雷恩嘆了口氣，收回了手，将水囊打開，再遞回給埃林。他還不忘将埃林抓起，調整了姿勢，讓他從趴着變成了岔開腿坐着，坐在自己身前，免得他一不小心摔下馬去。

埃林連忙灌下幾口，靠在雷恩身前，大喘着氣。不過盔甲硌得他生疼，他靠了一會便重新前傾身子，扶着戰馬後頸的灰黑色的鬃毛。

恢複一些後，他定了定神，四處望了一眼。他們正騎着馬、走在平原的小道上，四面樹木稀疏，遠處能看見一道小溪，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更不見人煙。遠離了城市，天空又恢複了純淨，只有無垠的淡藍和幾縷雲彩。

在那華麗房間中時他還有些懷疑這是什麽電視節目的惡作劇，但奔徙過遍地煙霧與死屍的都城後，埃林已經完全相信自己是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本來準備開口，問問這位騎士姓甚名誰，但是又突然憋了回去。

原因無他——自己沒有這個世界的記憶。

誰知道這位雷恩·沃克在知道自己失憶後會有什麽樣的反應？是會繼續保持忠誠，還是大失所望，幹脆把自己從馬上丢下去？

首先，他得想辦法活下去；其次，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有點饞這位騎士的身子。

他想了好幾分鐘可能的發展與自己的對策，才開口問道：“雷恩，這裏是哪？”

作為皇子或大貴族，多半沒時間來這種偏僻地域，不知道應該很合理吧。而既然雷恩已經向他宣誓效忠，無論自己此前是不是認識他，用親近一些的稱呼都更合适，也能多少套點近乎。

雷恩再次皺了皺眉，回答道：“王都斯特萊姆的東側平原。西海岸方向。”

他的聲音較為低沉，顯得很是穩重。

糟了。埃林眼皮微微一跳，自己這話好像讓雷恩認為自己在懷疑他，旁敲側擊地詢問他是要将自己帶到哪去。他又想了半天，語氣帶着點迷茫地說道：“我的記憶好像有些模糊。我們之前見過麽？”

說這話時，他還裝着一副沒睡醒，或是稱大病初愈的神情神貌回頭偷偷觀察了雷恩一眼。

沒辦法了，總瞞不了太久的。他準備用緩和一些的說法、半真半假地慢慢從雷恩嘴裏套些話，了解一下自己的處境。

然而，雷恩好像相信了他所說的話，神色中流露出一絲凝重：“你不記得了？”

埃林心裏已經笑出了聲，但臉上卻更顯病态：“我覺得我的腦袋有些疼，很多事情都只記得些許的片段。”

他見到雷恩的神情再次略有變化，想來是自己腦補了些情況，這也是埃林想看到的。但，正在他沾沾自喜時，卻見雷恩猛地一扯缰繩，黑馬随即嘶鳴一聲，停下了腳步。

“殿下，我不是你們這些擅長玩弄計謀的貴族。”

咯噔，埃林的心一下子從天上落到了地底。這是要攤牌？

“但我們之間早就以靈魂為代價發下誓約。你或許不清楚其意義……只要我将你送上王位，你也就必須按照約定好的，恢複沃克家族的封地與傳承爵位，這是受光輝之神見證的。”

“違背者受聖光吞噬，這也不僅僅是一句文字，而是必定會發生的事實。”

埃林一瞪眼，脫口而出：“啥？”

契約？

雖然說，此前看到的藍色火球、劍氣，還有能讓他們安然落地的卷軸已經讓埃林明白，這多半是個帶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但他根本沒想到，自己一過來就已經被訂立了什麽契約。

這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只見雷恩嘆了口氣，微微搖頭：“看來殿下把這事當成了一個玩笑。”

埃林連忙搖頭：“不不不，沒有沒有，我當然記得，我肯定會讓你們的家族重獲榮耀，加官進爵，還要賞你們用不完的黃金和寶石……”

不過雷恩顯然沒當回事，目光微微一凜，伸出手，飛快地用手部盔甲的鋒銳邊緣在埃林的手臂上輕輕一劃。埃林自覺一痛，詫異地看向雷恩，卻見到他此時牙關緊咬，額角血管贲張，像是正經受着極大的痛苦。他的額頭上，一道十二芒太陽的淡金色徽記顯現片刻，又很快暗下，他也随之舒緩，大喘着氣。

“……有意地對你造成傷害，我就會因為契約的原因遭受巨大的痛苦，而試圖殺死你的想法直接無法轉化為實際行動。這對你來說也是一樣。”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對你不利。”

埃林不由得眉頭緊皺，目光閃爍——這麽嚴重？

他想了想，問道：“這是比較實際的限制，那送上王位那種比較虛的呢？”

雷恩嘆了口氣，輕輕拉動缰繩，黑馬再次緩緩向前步行。

“我們各有三年時間，完成約定。你會在教會的承認下登基，而我的家族則會在你的承認下恢複地位。”

“否則就會‘被聖光吞噬’……”埃林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喃喃自語，随後又開口道：“冒昧問一下，你們原本的地位是指的是什麽地位啊？”

雷恩的目光中露出些許追憶之色：“我的曾祖父，巴勒莫·沃克，永恒山脈南部平原的開拓者，‘紅葉公爵’，管理斯特萊姆西北側的疆域。”

“現在，那裏被阿加爾·齊奧特裏尼公爵占據。”

埃林參考自己腦袋裏可憐的一點歷史知識，大概有個概念——也不是說自己當了國王後就能大筆一揮，把那塊地給雷恩的，到時候萬一其他貴族的态度沒有安撫好，造了反，自己又得被人打到樓下來……這好像不太好辦，能不能做點假，打打擦邊球，挂個虛職？

等等，這是在想什麽？當國王？這種事誰要幹啊。有幾個國王是壽終正寝的？

埃林想了想，突然一側身，伸手捏住了雷恩的臉，使的力氣不算小，心裏想的也是要欺負對方。他想嘗試一下所謂的“契約反噬”是個什麽感覺，也體會體會這世界是不是真的有魔法之類的超凡力量，好做進一步打算。

緊接着，他和這位面貌英武剛毅的騎士大眼瞪小眼，看了有一會。

半晌，他才問道：“怎麽不痛？”

接着，他的聲音高了不少，叫道：“你騙我？”

雷恩同樣露出了不解的神色，音調也失去了沉穩：“這怎麽可能？”

他眉頭一皺，右手便向着雷恩的脖子伸去，随後——卡在了半空中。

而埃林則繼那一捏之後，又用力往雷恩胸口打了一拳，盔甲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他一邊甩着手，一邊質疑道：“痛死我了——你看看，我這樣打都沒事。”

雷恩又一次重複，語氣中的疑惑與迷茫更甚：“怎麽可能……”

他剛剛的動作，是在試圖伸手扭斷面前這位貴族的脖子。

埃林能違背契約攻擊他，他卻依然受到限制？那麽王位與爵位的約定呢？難道自己依然要将埃林送上王位，他卻可以在這之後翻臉不認賬麽？

雷恩從懷裏取出一塊精致暗金色圓盤，其上拴着細細的鐵鏈。他将其打開，只見其中大致如同一塊懷表，但僅有一枚指針，此刻正直直指向他面前，随着埃林在馬背上的颠簸而一同左右搖晃。

“還是指着他……為什麽？”

埃林也很快看明白了發生的狀況，并且有自己的猜測——也很簡單，因為他是穿越者。

簽訂那份契約的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上一位埃林·弗格斯，和他這個忘記本來名字的車禍受害者有什麽關系？

這麽一想，他頓時有了新主意，也不再試圖繼續攻擊雷恩，而是安慰道：“說實話，之前也不完全是在騙你，我真的失去了很多記憶。不管我之前做了什麽，我現在可以承諾，不會利用這份‘不平等契約’來控制你。”

雷恩聽聞，微微虛了虛眼，看向埃林，沒有說話。埃林趕忙趁熱打鐵，繼續說道：

“契約是死的，人是活的。說不定有什麽辦法解除這個契約也說不定？說實話，我對當國王沒什麽興趣。”

雷恩聽罷，緩緩開口：“是麽？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而且，我對複興家族很有興趣——那是我的責任！”

這句話說到最後，完全是靠吼出來的。

吼我幹什麽！信不信我揍你！反正你也不能還手。

埃林如是想着，嘴裏說出的卻是另一番話：“我希望你冷靜，我現在是想幫你。”

他心裏的想法是，有這麽好的不平等條約，那必須得好好利用。就之前在皇宮城堡的表現，這位雷恩沃克顯然是個高手。萬一他不管什麽契約，一怒之下抱着“三年就三年”的想法丢下自己跑了，那才是最壞的結果。

雷恩深吸了一口氣，才沉聲說道：“如果你真是那麽想的，我會在西海岸附近的城市将你放下，我們從此分道揚镳，這就是你幫我的最好方法。”

埃林一聽，頓時跳腳：“那不行，你這不是要我命嘛。”

雷恩有些不屑：“你手腳健全，自己能活下去。”

他其實很看不起這些依靠血統繼承了財富、權力與地位的貴族。他們就是王國的米蟲，給不出半點貢獻，卻可以毫無節制地吞食着平民們的勞動産出。

埃林反駁：“我作為貴族，是國家的上層建築，平時學習的也是如何去制定政策、管理國民，你把我随便一丢，我還得花費很長時間去向平民學習如何勞作……再者，現在弗格斯家族都被推翻了，他們搶着要殺我，你這不就是直接讓我去死嘛。”

話末，他還加了一句：“你是不是騎士，你當初可是向我宣誓效忠的。”

這句話明顯觸動了雷恩某根敏感的神經，他皺眉，道：“你沒同意。而且，那是按你信中的要求做的，不規矩也不正式，沒有意義。”

“我，埃林·弗格斯，接受你的效忠。”

埃林語氣嚴肅地宣告，随後又補充：“什麽樹枝，麥穗，還有土地，暫時沒有，先欠着，以後給你。我可以打欠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