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居心不良
居心不良
在弗勞爾這位相當重視船上風氣與秩序的船長的憐憫下,三位聖騎士各自得到了一套簡樸的衣物。當然,為埃雷薩爾人和埃特納人設計的款式,套在他們身上略微顯得狹促——費倫諾的審美風氣中男子以剛強健碩為美,不知道是否有物競人擇的因素在內,“議庭國”人的體格與身高普遍要比埃雷薩爾大一圈。
“……亞裏沙,羅伯特,你們待在一起吧。我的實力最高,我來按照他的要求成為被拆分的那一個。”
“我們要堅持等待教會的救援到來!”
一陣短暫而艱難的讨論後,那位聖騎士隊長敲定了計劃。他們當然不相信阿林努斯會想讓他們好過,只把這當作對方套取情報計劃的一部分。
當然,說什麽實力最高,在阿林努斯堂堂超位面前實際上也沒什麽差別。這只是他用來說服兩位騎士,也用來說服自己的借口。他接到上級命令,要帶幾人來協助最近外派去了費倫諾的“夜巡者”之一桑德斯科特,并沒有想到最終會落得這般局面……但不管怎麽說,他既然成為了暫時的隊長,就要負起隊長的責任、有隊長的擔當,這是任何一位投身光輝的騎士都應該做到的。
弗勞爾将另兩位騎士帶走,埃林則要将這位騎士隊長帶去自己和雷恩的艙室。至于阿林努斯……他一臉玩味地跟在兩人後面,美其名曰預防這位騎士做出什麽過激舉動。
埃林想了想,決定抓住這時間将事情問清楚。畢竟雖然阿林努斯已經做出了“你敢動手我就傳送去費倫諾殺你全家”的恐怖主義威脅,但怎麽說呢……萬一這位騎士一時熱血沖頭,真要動手,那自己可就要沒命了。
“這位騎士,敢問你尊姓大名呀。”
“……”
騎士隊長有些古怪又帶着點痛恨地看了埃林一眼,沉默着沒回答。他同時也不是很理解埃林這句話的語言組織方式。”
“哦,不好意思……這位騎士,你的名字是什麽?”
“……”
騎士隊長這次連看也不看埃林一眼,一副鐵血硬漢的神色,潛臺詞依舊是那句“我什麽也不會說的”。
不過,阿林努斯的清脆聲音适時響了起來:“索爾·特納,二十五歲,嘿……看不出來,這麽年輕。獅鹫軍團第二營的副營長,出身貧民、父母都已經過世,後在貝爾林斯聖院接受訓練後進入聖裁軍團,之後又在晉升正式騎士後進入獅鹫軍團,最終成為現在的分隊長。那另外兩個人分別是第二營第六隊、第八隊的隊長。”
這聲音直接是在埃林耳邊響起的——阿林努斯直接使用了“傳訊術”,将自己的聲音送到了埃林那裏。
埃林眯着眼,回頭望了一眼走在最後的阿林努斯,只見這位銀發的超位魔法師依然是那副若有若無、帶着點險惡意味的淺笑。
他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我大概能猜到你想說什麽。呵呵,我要是告訴他們我能直接用‘侵襲頭腦’讀他們的記憶,他們豈不是要發狂暴走、和我拼命,那到時候就沒什麽可玩的了。所謂策反也是要循序漸進的。”
“他沒什麽特別的喜好,嗯……似乎喜歡甜食。此外最愛的就是他們的主了。當然,他好像也相當富有同情心,樂于助人又正直正義,嘿嘿,真是個不錯的男人。”
“我告訴你這些,你好好利用~不管怎麽說,我看得出來你也算得上聰明,而且你有亡國皇族這一身份,比我或者弗勞爾都更容易接近他們。當然,我不是讓你去做些什麽下流的事情……呃,你想的話當然也可以,我懂得。總之,希望你能軟化他的态度,這基本足夠了,之後關于信仰之類的事情,到了埃雷薩爾會有人負責。”
“你別拿那種眼神看我,怎麽說你從弗勞爾那裏學到了冥想法,已經算是我們埃雷薩爾的人了,做點事不是應該的麽?這家夥二十五歲就能成為聖騎士,如果接受我們埃雷薩爾的先進指導思想,用不了多久就能成為高位騎士,甚至有在幾十年內晉升超位的可能性。我們最缺少的就是騎士人才,費倫諾反倒不知道珍惜。”
從甲板到艙室這一路,阿林努斯用傳訊術絮絮叨叨地和埃林說了個沒完,這讓他一直神色怪異,看在費倫諾的騎士隊長索爾·特納眼裏,便是因為自己剛才的冰冷态度而有些惱火,不再繼續打探他。索爾不由得有點得意。
“這裏就是我的艙室。呃,總之現在這裏有一個空位,你就在那半邊休息吧。”
埃林伸出手指,指向雷恩休息過的床鋪,但卻在半空中猛地一折,指向了自己的床鋪。
對啊,這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睡雷恩休息過的床鋪了嘛?
他抱着這樣的癡漢思想,一臉正氣地說道:“就是這半邊。”
這一側的床雜亂無章,棉麻鋪蓋随意地堆在一側,另一側則堆了一疊廢紙,還放着雷恩的筆記本。反觀雷恩的床鋪,鋪蓋整齊如新,拿到埃林上輩子去簡直能在先進寝室評比裏拿個特等獎。
埃林沖進艙室,把筆記本和那些練習用的紙張都抱走丢到了桌上,搶占地盤一般坐在雷恩的床鋪上:“這半邊是我休息的地方,禁止過界。”
“你們自己聊,我先走了。放心,我不會竊聽的,那多沒趣。”
阿林努斯帶着點若有若無的笑看了一眼埃林,聳了聳肩,回頭便走進了原本屬于蘿伊絲的房間。門剛關上,門扉內便閃爍出一道蒼藍色的光芒,多半是阿林努斯用什麽魔法直接将房間內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清理了個幹淨。
埃林的艙室內,索爾特納騎士依舊保持沉默,只是動作利索地将那張床鋪略作了打理。這艘船上恒定了大型的清潔術,大部分艙室內的牆壁地面、桌子床鋪等物件都還算幹淨。
埃林理了理自己的表情,認真地看向聖騎士索爾,道:
“喂,你真的不能說句話嗎?我又不是和他那樣的魔法師,我應該算是那批原本會被你們幹掉的無辜者之一吧。”
“……”
“你至少可以告訴我一個名字吧,如果你擔心被拿來詛咒你的話,假的也不要緊,不然我難道一直用‘喂’來稱呼你?”
“……呵,我根本不畏懼你們詛咒我。有本事就讓那個惡魔來殺了我。”
“好,你說的。那你可以告訴我名字了吧?”
埃林心中一陣偷笑,不管怎麽說,開口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索爾。”
這位騎士帶着輕蔑的神色望向埃林,從唇間吐出一個短促的單詞。
“索爾……索爾·什麽?”
索爾哼了一聲:“你們這些惡魔沒有資格知道我家族的名字。”
埃林咂了咂嘴:“不說就不說吧……不管怎麽說,索爾先生,我們好好相處,你應該不會對我動手吧。”
這也是他最擔心的問題,可惜剛才一直被阿林努斯用“傳訊術”轟炸,他沒機會問出來。
“我不會動手。約定就是約定,就算是和你們這樣的邪惡之徒做的約定,我們也不會先撕毀協約。但總有一天,埃雷塞爾被光輝之神的軍隊鏟平時,你們這些被惡魔誘惑、投身罪惡的人都會獲得應有的懲罰。”
這番話義正言辭,配上騎士剛正的容貌、刻板印象中代表正義的灰金色短發,還真讓埃林有點心動……他就好這樣看上去很有男人味道、剛毅堅定,但又不過分油滑、太有痞子氣息的那種男人。
于是,雖然索爾本來的意圖或許是想要感化感化這個被惡魔誘惑的年輕人……他卻大概沒想到這反倒讓埃林越看他越覺得順眼,潛移默化站到了阿林努斯一邊,決定想辦法把他留在埃雷薩爾。
雖然已經有更好的雷恩擺在他面前,讓埃林目标堅定,但是多策反幾個騎士、美化一下市容市貌總是好的嘛!埃林這樣想着,自覺有點理解阿林努斯閣下對于費倫諾聖騎士的熱衷了。不知道他說“之後會有人處理”具體是個什麽流程,是反複教育先進思想呢,還是直接拿魔法洗腦……
埃林想了想,決定從自己的身份下手,打開話題。
“抱歉了,原本的那個埃林,以及他的皇族老父老母——”
埃林這樣想着,臉上醞釀片刻,顯露出一副略帶氣餒,又夾雜着點憂傷的神色:“其實,我也不是自願要到這船上的。”
“我此前還從沒去過埃雷薩爾……我是埃特納人,生活在首都斯特萊姆……說來可笑,原本還是位皇子呢。但是另一支家族利用了我們的信任,背叛了我們,掀起叛亂,攻入了城堡……”
他餘光瞥見聖騎士索爾望向了他,目光中還帶着些許詫異,心裏便一樂——看來我還有點演藝天賦。他接着說:“我的父母寧死不願被俘,飲下了毒酒自盡……我本來也準備那麽做,但卻被一位正直善良的騎士救了下來,帶着我離開了那裏,我才得以幸存。”
“你是……弗格斯家族的王子?埃特納的王族?這麽說他們真的那麽做了……”
索爾在說這句話時,聲音不再那麽有進攻性,聽上去沉穩而帶着些許同情。
埃林注意到了索爾的最後一句話,問道:“你知道什麽?”
索爾望向埃林,仔細打量着他弗格斯家族标志性的灰色眼眸,似乎有一番掙紮,才緩緩開口:“你為什麽要和那些邪惡的魔法師同流合污,學習魔法?你們的國家為什麽要和埃雷薩爾那個邪惡的國度建立外交關系?”
“我沒有其他選擇……我總要自保。我已經沒有家人,此前學習過劍術,但也一直沒有成就,我只能嘗試着學習魔法來保護自己。至于埃特納政治上的事情,我不清楚,我還沒有達到接觸那些事情的年齡。”
埃林說這話時低下了頭,看上去有些悲哀……不過其實他此時在心裏想的是——對啊,我今年幾歲來着?
他才注意到他連自己的出生年月其實都不清楚。那只能模模糊糊地扯些謊話,定性不定量了。
索爾握了握拳:“能夠學習魔法的人也就能夠學習神術,你明明可以向光輝祈求。”
“我向他們祈求,就能讓我的家人回來麽?能讓我從那位桑德斯·科特的追殺中活下來麽?我倒是想問問你,似乎那位斯科特騎士也是你們教廷國的人吧?他為什麽會去幫助那只讓我家破人亡的叛軍?他為什麽要追殺我?”
他飙起演技,眼圈微微發紅地瞪着索爾:“明明就是你們把我逼上了這條路的!這也是光輝要你們做的嗎?祂的救贖呢?”
“這只是……祂憐憫的一種形式,這也是對你們這些與邪惡之徒勾結的人的懲罰……”
索爾有些艱難地組織着話語,他實際上并不像那些牧師那樣通曉教義,只是一直堅定地信仰着光輝,此時難免在內心極深處出現些許動搖——或許這一切并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或許是他們曲解了神谕?還是說……是作為神明神谕的宣告者、神明的地上代言人出了問題……
“我有一位侍從,”埃林說道,“從來不知道什麽政治,甚至是虔誠的光輝信徒,只是為了生計才在城堡中服飾我們。他也在那次叛亂中死了,他有什麽罪?算了……反正你們總有理由,一切都是光輝的指引。”
索爾略微張了張嘴,但并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解答。關于這件事,他也是在獅鹫軍團長那裏偶然聽到的……包括桑德弗格斯在內的幾位“夜巡者”被秘密派去了埃特納,扶持、幫助塔列夫家族推翻弗格斯家族的統治,重新豎立親費倫諾的政權,從而與“階梯之國”斯提羅一起形成一道南大陸中部的封鎖,逐步打擊埃雷薩爾與南大陸的貿易……當然,他有過疑惑,費倫諾內部對南大陸修改過教義的光輝神教有着不同态度的兩方,一方以貴族、主教與高層牧師為主,認為他們是絕對的異教徒,要用水火不容的态度打擊、剿滅,但也有以聖騎士為主的另一方認為他們只是被迷惑,信仰的依然是同一個神明,應該争取他們的力量,共同對抗真正的敵人埃雷薩爾。最明顯的證據就是,只要祈禱,南大陸的牧師也能使用與費倫諾牧師能量波動相同的神術。
南大陸的宗教在埃雷薩爾的影響下去除了教會體系,沒有教皇與樞機主教,不幹涉王權,只有純粹的信徒,并在各個地區的教堂定期禮拜、歌頌神明,其他基本與費倫諾相同。
索爾和其他大部分出身平民的騎士一樣,屬于溫和派的一員……對于他們而言,即使在宗教分歧面前,生命也依然還是有相當重量的。
當然,這些話、這些信息他是絕對不能透露給埃林的……也正因如此,他選擇了沉默。
埃林搖了搖頭,“你想怎樣就怎樣吧……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說完這話,他嘆了口氣,依靠在床靠背上,沉默着打開了筆記,一頁頁翻動。他深棕色發因為旅行而已經略長,随意地披在腦後,深灰色眼睛中似乎閃爍着水光,凝聚了化不開的憂愁。
不過,幸好他手裏的筆記封面上沒有任何文字,否則索爾恐怕就會發現,他好像将本子拿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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