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巨型魔法師

巨型魔法師

自舷梯踏上陸地時，埃林反而有一陣眩暈。

他在海上漂泊，從春天一直到了秋天。

恐怕很少人體驗過這究竟是怎樣的感覺……那永恒不斷的微弱搖晃已經成了習慣，仿佛世界原本就應該是如此波折起伏。四周是永恒的海水，不依靠指南針，連自己正朝向何方都需要片刻思考，依靠日月或星象才能辨認。

這片堅實的陸地，反而像是幻覺。

水手們忙着從船艙卸貨，交流吆喝不斷。彩色船帆已被收起，船只也正在不斷上浮。弗勞爾卡特船長此時正站在船舷，與大副艾迪·斯托爾談論事宜。

埃林站在港口，擡頭向前望去。那璀璨的太陽光芒中，一座灰白的巨型大理石雕像高聳在港口廣場，高有大約三十米。她頭戴圓形銀色頭冠，一手輕柔地托舉着一枚銀白色的正三角，一手撫在胸口，姣好溫和的面頰向側下方傾斜，如同陷入永恒的沉思。

這一形象是奧秘與魔法的女神妮絲拉爾，這處港口便是連通了極光島與埃雷薩爾陸地的“女神港”。

埃林一旁，阿林努斯也已經帶着重新被施加“開放傀儡術”束縛的三位被俘聖騎士走下了“冰雪之女”號，來到了女神像的前方。他帶着平和的目光望着神像片刻，才突然轉向那三位聖騎士：

“怎麽樣，我們的女神很美吧？”

“……”

索爾帶着愠怒瞥了他一眼，随後幹脆輕哼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反正他們也是被開放傀儡術帶着走，睜不睜眼又有什麽區別？

阿林努斯轉向埃林：“我已經聯系過貝內波特了，他很快就會來這裏接你。呵呵，畢竟那位雷恩沃克騎士是他的朋友，他又是雷恩的朋友，你們應該會相處愉快。”

“怎麽總覺得你這話有些不懷好意的暗示……”

“我有麽？總之，我現在要帶着他們去埃雷薩爾皇家審判所-極光島奧秘之塔分部，不帶着你了。”

埃林撇了撇嘴：“這名字真是夠長的。”

“為了描述精确。冰雪之女號暫時不會離港，就算有什麽問題，你也有弗勞爾看着，應該沒我的事了，所以就暫時再見吧。”

阿林努斯朝着埃林勾了勾嘴角，随後便帶着三位聖騎士遠去了。

埃林在心中鄙夷：“這家夥明明是迫不及待要‘審問’一下這幾位俘虜吧……”

他又四下望了一眼，感受這與埃特納完全不同的異國風光。女神港也是個不小的港口，但與玫瑰港不同，這裏似乎基本沒有小型船只，只有類似“冰雪之女號”的遠航帆船，或是稍小一些的載人船只。

埃林能看出那是載人船只，因為此刻就有不少穿着風格與南方迥異的埃雷薩爾人正聚集在舷梯，井然有序地登上刷成白色的船只。這艘船甚至沒有船帆，恐怕完全是由魔晶輪機驅動。

這裏的女士穿着典雅卻又不花哨，以束腰長裙為主。看在埃林眼裏，後知後覺地有些震驚——這已經接近十九世紀的服飾風格了。像這樣裁剪得體，腰帶不是起到固定而是凸顯身材的服裝，應該是在新藝術運動之後了。

與東方的寬大衣物不同，原本歐洲中世紀的服裝風格受羅馬文化影響，以緊身衣和方形或圓形鬥篷為主。為了表現骁勇氣質、凸出力量感，男性下身着裝常會有顯露下部肢體的束身款式設計，以長筒襪、裹腿、褲子為主；女性則內着緊身衣物，外面罩着寬大的長袍，貴族則尤為華麗，服飾的形式感非常重要。

而到文藝複興之後，人本身的美被看重，無論女裝還是男裝都開始大量使用裁剪，花紋考究華麗，內外服飾成為整體。埃林之前在埃特納見到的服飾風格就接近這一時代，但又有這個世界的獨特之處，更偏向質樸——原因無他，在這片大陸上，沒有中國、東南亞，也沒有美洲。蠶這種生物是否存在埃林都尚還不知，于是華麗的絲綢就更不用說了，這個世界的絲是用魔法處理過的植物纖維，雖然也柔順而華麗，但終究比不上蠶絲；寶石大多是內蘊魔力的，不同屬的寶石大量堆砌可能會産生魔力渦流；同種堆疊則會強化魔力環境。用這樣的東西去裝飾服裝連成一片，恐怕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當然了，這也導致能工巧匠只能在服裝上進一步用大量的布料對比、開切口、制造褶皺等方法做到“極盡奢華”，女性不必說，連男子也被服飾打造得花哨如一只只各色天鵝。

不過……到了埃雷薩爾，情況似乎又變了。或許是因為魔法的發展帶來的生産效率極度提升，“冰海之國”呈現出與南方完全不同的風貌——

女性們跨越了兩三個世紀，一躍來到了十九世紀晚期。她們穿着束腰長裙、蕾絲長袍，戴着用絲絨裝飾的寬闊帽子，典雅而華麗；而男性的服裝風格則幹脆已經不屬于埃林所知道的任何一個時代。

他們的服裝似乎有現代的設計風格，以中短下擺的大衣與內裏襯衫為主，算得上簡樸，卻又在外披着各式鬥篷，帶有裝飾性質；沒有西服、燕尾服，也沒有折領，而是一種簡潔、左右對稱的扣領，但在此之下，又是帶有拜占庭風格的緊身長褲、綁腿，以及長靴。這就像是糅合了好幾個時代，形成了一種整潔、帶有流暢感與力量感、整體利索的古代男性服飾風格。

在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科學技術有的停滞，有些被魔法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取代，但設計與藝術卻沿着新的軌跡一路向前去了。這一切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奇妙的觀感，完全不似過去的世界。

埃林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對于他來說，這整個世界，每個領域都是一次全新的探險。

“那是最近才投入使用的魔晶輪船。”

一聲溫和低沉的聲音在埃林身旁響起，他連忙轉頭望去。那是一個相當高大、身體寬厚的男人，足足高了埃林快一個頭，看面容大約在三十歲的樣子，黑棕頭發、深黑眼睛，留着一些胡茬。雖然有些粗犷，卻自然而然讓人感到一種溫厚的氣質。他披着帶有幾何花紋、披挂到腰側的圓形長鬥篷，穿着埃雷薩爾風格的黑色衣物，此時正和煦地朝着埃林笑着。

“你好……”埃林朝着這個陌生人點了點頭。

“你好。”

大個子男人也朝埃林颔首示意，“呵呵，現在要去大陸，已經比以前方便多了。坐魔晶輪船，可比用魔法陣進行傳送省錢多了……而且足夠快。”

大陸……這個說法讓埃林想起上輩子的事，一時有些恍惚。他眨了眨眼，問道：“去大陸沒有普通的帆船麽？”

“當然有，不過我暈船。時間太長，我不大受得了，加上我又不喜歡用魔法封閉感官，所以只能用傳送陣了。”

“你是魔法師？”

埃林又眨了眨眼，眼前這個男人怕是比雷恩還高一些，虎背熊腰，怎麽看都是成為騎士的料。

“這裏是極光島啊。這座島上大約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魔法師。”

高大男人微笑回應道，“而且，也沒規定魔法師的身材應該是怎樣的，不是麽？”

“嗯……”埃林看着這位“巨型魔法師”，緩緩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

頓了片刻，男人突然點了點頭，向後踱了半步：“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裏德貝內波特，變化系魔法師。”

埃林當即因為驚訝張大了嘴：“……你就是貝內波特先生？”

“呵呵，是的。你就是埃林弗格斯吧。阿林努斯閣下和我說過你的事了。”

他向着後方的街道看了一眼，道：“你需要和卡特船長道個別麽？他可能今天下午就要離開女神港，去大陸那邊了。畢竟他也算是外圍皇室成員。”

“不用了。他最不喜歡和別人道別，所以早早就和我說過讓我別去打擾他。”

貝內波特點了點頭，看向埃林：“那我們就走吧。阿林努斯閣下和你說過奧秘之塔對你的安排麽？”

“安排？”埃林一驚，仿佛看到試驗小白鼠的大籠正在向自己打開。

“不，他沒說過。他那個變态怎麽可能會告訴我。”

貝內波特苦笑了一聲，道：“阿林努斯閣下雖然脾氣和愛好怪了些，但實際上也是個好人。”

他是好人，我就是聖人了。埃林腹诽了一句，沒有說出來。

“是這樣，因為你和雷恩關系密切，雷恩又是我的朋友，所以你的事情暫時都由我負責。接下來一段時間，你可以居住在我家，也可以讓奧秘之塔為你單獨提供一處住所……”

埃林回答得很快：“我要住你那兒。”

開玩笑，讓他自己住他也得有那膽啊。自己已經是埃特納未來掌權王族塔列夫家族的敵人，又因為海上的意外，多半已經和費倫諾結下仇，說不定對方在策劃什麽間諜計劃的時候就順手把自己做了。

而貝內波特怎麽說也是和雷恩混在一起的人，肯定有兩把刷子，況且看這體格，哪怕不用魔法，一拳打死一個宵小之輩應該也不成問題。

“這當然好，你有什麽情況我也能及時幫到你。”貝內波特點了點頭。

“那個，阿林努斯說，‘開拓者’奧卡斯佩萊爾會成為我的老師來着……”

“是的，他說過你身上的情況相當複雜，等到開拓者閣下、阿林努斯閣下，以及‘太陽之手’特拉爾閣下都騰出時間，會共同檢查、讨論你身上的異常。而那之後，應該會是由開拓者閣下來具體解決你的問題。畢竟他有很多研究未知領域、未知現象的經驗。”

“那我這段時間幹嘛呀？”

貝內波特溫和地笑了笑，說出了一個埃林相當喜歡的答案：“暫時，什麽都不用做，可以自由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