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背後談論

背後談論

早晨的陽光透過婆娑樹冠與玻璃窗，細碎的光斑打在上等棉料處理、編織成的被褥與床單上。埃林睜着眼，望着窗外綠樹成蔭的小道與其他花園別墅，目光安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昨天他過得很愉快，一切都很新奇，只不過當新一天到來，他還是感到了些許空虛。

半晌，他爬了起來，穿好衣服。

昨天他便已經在一層的浴室洗過澡了，又飽睡了一覺，精神很不錯。

聽貝內波特說，似乎是因為魔法陣架設會與一層沖突的緣故，二樓的屋內設施相當精簡，只有一些必要的、不大容易産生法力對沖的魔法陣，比如刻畫在天花板內部的恒溫法陣、溫室內部的監測魔法陣之類。因此，浴室、廚房之類都設在一樓。

埃林穿出門扉，走下樓梯。一樓的餐桌上放置着剩餘的面包、牛奶，顯然是貝內波特為他留的。這個世界的魔法還是很有邏輯性的，因此沒辦法做到法杖一揮，就憑空生成各類美食的程度。這也是好事，因為如果随便就能用魔法創造出食物，解決了就餐問題的魔法師們恐怕會長期待在家裏不出門也不動手，到發黴為止。

他想了想，抓起了面包，一邊吃一邊朝着實驗室的方向走去。

站在那扇看上去并不寬闊的門扉前，他敲了敲門：“貝內波特先生在裏面嗎？我能進來嗎？”

貝內波特介紹屋子時他并沒有進到實驗室，只是在門前轉了一圈。一位魔法師的實驗室會有什麽樣的安全防護、警報甚至陷阱他并不知道，也不清楚在魔法師之間是否有不允許進入他人實驗室的約定——再說，出于禮貌，總要敲個門。

片刻，門扉自行打開了。貝內波特站在遠處格外寬的實驗桌前，此時回過頭朝着埃林看了一眼：“請進。怎麽了？”

埃林走進實驗室，面前陡然變得開闊。這間房間整齊地擺放着數架巨大的儀器，雕刻着複雜的魔法花紋，魔力導線一直從牆壁延伸到天花板，在正中構成了一個龐大而複雜的魔法陣，正隐約閃爍着微光。另一側則是遠大于二樓的書架，以及比書架更巨大的儲物櫃，有些擺放着數不清的瓶罐、也有一片像是藥房一般有着無數從地面一直延伸到六七米高天花板的抽屜，都貼着标簽。那些抽屜大概只用用“法師之手”來取物。

埃林先是下意識地驚呼了一聲：“好大……”

“這片空間被拓寬了。”貝內波特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将筆放回桌面，從那張巨大實驗桌站起：“大約是二十七倍。大部分魔法師都會選擇這個擴大倍數，它比較穩定。”

貝內波特揮了揮手示意埃林，兩人一起走到了擺放書籍一側。這裏有兩張舒适的椅子搭配小桌，顯然貝內波特在查閱資料或是休息時都會來這裏。

不過——“為什麽是兩張椅子？”

“啊？哦，有時候也會有客人來，比如喬阿林努斯閣下，海特芙蕾姆閣下，雷恩……”

最後的名字從貝內波特嘴中冒出時，埃林只覺自己自上而下有過一陣微弱電流般的震顫：“雷恩？”

“對啊。幾年前我們從永恒山脈探索返回時，他就随我一起來了一趟極光島——他好像希望見一面‘開拓者’閣下。那段時間他就是住在我家的。當然，不是這間房子，那時候我住在極光山脈內部的一處觀測塔，進行着一項長期研究，三年前才搬來這裏。”

“之後他在來極光島時也會順便拜訪我，就是他建議我在這裏放兩張椅子的。”

“噢……”

埃林點了點頭，面色有些古怪。貝內波特察覺了這一點，問道：“怎麽了？你是對他有什麽疑問麽？對了，我還不清楚你們之間的關系……”

他揮動了幾下手指，放在一側邊桌上的茶壺自行漂浮、斟了兩杯淺褐色的茶，精致的茶杯随之飛來，穩穩落在兩人面前。貝內波特小心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茶杯的小巧和他龐大的塊頭對比，莫名讓埃林覺得可愛，像是棕熊僞裝成人的模樣在喝着瓷杯裏的蜂蜜水。

“……阿林努斯閣下只說你是弗格斯家族的王子，是被雷恩救下的，和他關系很近。我只知道他最近在埃特納籌備着些什麽……不過你們是怎麽聯系上的？他出身的沃克家族，好像一直與弗格斯王族關系很不好。”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

埃林盯着貝內波特迷惑的目光喝了口茶壓驚，這褐色茶的味道有些像加了蜜的咖啡，果然是貝內波特會喜歡的。他解釋道：

“我失憶了。之後的記憶就是有塔列夫家族的叛軍攻進了城堡。雷恩到來的時機千鈞一發，他再來晚一些，我現在大概就已經被人當垃圾掃走了。”

“後來我想了想，似乎當時我因為城邦被攻破而感到絕望，喝下了一瓶用來自盡的毒藥，但顯然那瓶藥的藥效有些偏差，沒有殺掉我，而是讓我失憶了。”

這個說辭是他在“冰雪之女號”上聞到熟悉的夢蓮香味，仔細整理自己的記憶後才想到的、編織出來的。穿越伊始，那瓶被他當成香水的小瓶，實際上是摻了安神香水的毒藥……想起他還湊上去聞了聞，埃林就感嘆自己确實能作死。

貝內波特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呵呵，他很少進行冒險性的舉動，除非有必要。他會這麽做，說明你對他而已真的很重要。”

埃林心頭一暖：“是這樣嗎？”

他随即又覺得有些失望，雷恩會這麽做顯然是因為那個“契約”，但是他為什麽要簽訂那個契約？他真想要扶持一位王子上位，選自己不是蠢嗎？這一路上他多少也了解了素未蒙面就已經死在叛亂中的兩位兄長，都是一頂一的野心家，如果說要争權奪勢，肯定是選他們更優。

可是，這真正的原因，如果自己去問雷恩，他會說嗎？

真的只是因為“願望之刻”？

更不要說那家夥現在還連人影都沒見着，弗勞爾這個撒謊不打草稿的貨，不是說好會和他們抵達的時間差不多麽？可能他嘴裏一兩天一兩周也是差不多吧……

埃林抿了抿嘴，道：“說起來，還不知道雷恩什麽時候能到這裏來。”

“你不用擔心他，他從來就沒出過問題。應該很快就會到吧。”

貝內波特溫和地笑了笑，“之前在永恒山脈探索的時候，不管發生什麽，好像都在他的預料內，他也都有辦法應對。我經常和其他朋友說，他比我們還像魔法師。”

“不過……”

貝內波特又喝了口茶：“我認為他在壓抑自己。”

“呃……為什麽這麽說？”

埃林略有些好奇地擡起頭。

“他下手相當狠。”貝內波特搖了搖頭，“如無必要，不留活口。”

埃林哆嗦了兩下：“真的假的……”

他又重新喚起那些與雷恩有關的回憶，他剛毅而英俊的容貌在腦海中浮現——他只是比較冷淡，不至于冷酷吧……

貝內波特忽然略微虛了虛眼：“你知道……我當初和他初次遇見是怎樣的場景麽？”

“額，我聽着呢。”

“在埃特納北部，永恒山脈西南山麓，綠桑鎮的‘三只犬’酒館。那也是我在晉升高位後初次外出游歷，這主要是防止長期試驗會給我的心态帶來一些問題。”

他笑道：“順便提一下，我已經六十多歲了。因為延長生命的魔法儀式，以及長期冥想的緣故，魔法師無論容貌還是心态都普遍會比較年輕。”

“因為是抱着休閑的心态，我只展露了中位的水平。我喝自己帶去泡好的巴哈克茶，在旅館內部打開‘旅者小屋’居住，并且盡可能不出風頭。我也不需要和酒館老板打聽什麽消息，反正我的護符上常駐着‘聽風術’和‘法師之眼’，只要我想，随時可以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

貝內波特又喝了口茶：“嗯……總之，對于一位掌握‘傳送’的高位魔法師而言，只要不深入永恒山脈，基本是不會遇到什麽危險的。我原本也只是想随便跟随着一支靠譜些的隊伍，在山脈外圍轉一轉，也體會一下年輕人們的心情與情感……”

埃林忍不住冒出一句：“他們不會誤把你當成騎士招募進團隊嗎……”

貝內波特望向埃林，并不生氣，臉上露出微笑：“我又沒帶着長劍盾牌，或是大劍。嗯……實際上确實有人把我當成了酒館老板雇傭的打手，因為我在酒館待了不短的一段時間。”

“不過，可惜的是也沒有人和我搭話……我本來以為魔法師應該會很受歡迎的。也有可能是埃特納的魔法師不多，他們沒有概念。”

也許他們看不出你是魔法師吧……埃林這次沒有說出來，只在心裏暗自這麽想。他咳了一聲：“呃，雷恩還沒出場麽？”

“我正要說到他。他那時候披着皮革鬥篷，裏面穿着鎖子甲，闖進酒館，只是四處掃了一眼，便向着我這裏走來了。”

“……願望之刻？”

“你很聰明。”貝內波特朝着埃林微微一笑，接着說：“後來他和我說過，當時他希望‘願望之刻’帶他去找到最近的一位魔法師，而且是特定領域的魔法師，你可以猜猜……”

“我知道你是變化系的魔法師呀。而且是不是因為經常做和生物質、形态變幻有關的魔法實驗，你們都比較高大？比較好認？”

埃林面前的變化系魔法師難得地露出了一個苦笑：“只有我是這樣，可能和我的家族有關系。我的父母都是北埃雷薩爾人，體格高大。”

“而且，不對，不是變化系。他的想法比這更具體……他想找一名死靈法師。”

貝內波特看向神色陡然變得僵硬的埃林，保持着溫和的微笑：“我正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