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

景仰大道的一個路口，深棕色發、淺綠眼睛，體格因為在船上半年好吃好喝而勻稱了不少、不至于吸血鬼般消瘦的埃林一邊玩弄着一只裝飾有三角花紋的巴掌大小口袋，一邊邁着輕快的步伐彙入了來往的人潮。他換上了埃雷薩爾風格的衣物，披着圓形鬥篷，看上去就是一個從南方旅行而來的普通青年。

海岸區相當熱鬧，不像埃林曾經認為的那樣——他原本以為像極光島這樣矗立着“奧秘之塔”，彙聚了世界上最多，也最強大魔法師的地方應該會像地球的一些科技産業園那樣人流稀少一些，但事實卻截然相反——魔法師需要財富來支撐他們的研究，需要從平凡人社會中彙集大量尋常素材。貴族是這個世界上效率最高的斂財機器，而他們願意将自己收集到的財富支付給魔法師以換取堪稱奢侈的法術服務，或是一些魔法道具。

此外，也有大量低層次的魔法素材是由傭兵和探險家從世界各地獲得，再通過貿易網絡輸送到極光島，包括‘黃沙之國’法蒙的晨光結晶和一些遺跡中産出的有研究價值的石板文獻與古物、‘階梯之國’斯提羅和‘千港之國’埃特納的各類南大陸特有植物，以及永恒山脈的魔獸素材。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一些被費倫諾壟斷的資源，比如天叢山脈的各類礦物，這些東西是需要貴族從中交涉才能得到的。高位魔法師直接傳送到費倫諾境內自己去取當然也可以，但在兩國關系如此敏感的情況下，很可能剛拿到需要的素材，接着就是一道神術“光輝審判”從天而降。

總而言之，在種種因素作用之下，極光島也是埃雷薩爾商人們很樂意前來，也必須前來的地區。街道上穿着各色服飾的往來行人，除了本地居民外，就大部分都是商人了。而“景仰大道”兩側也是以商店為主，通常儲量不大，以零散物品為主——礦産、布匹資源之類大頭都在碼頭區的埃雷薩爾商行裏。

埃林掂量着手中的袋子，愈發覺得魔法真是好東西。這就是傳說中的儲物袋了，恒定了埃林目前還看不懂的星象系魔法，其中的物品重量和體積都被縮減到二十七分之一，并且不會腐敗。這裏頭裝着雷恩的筆記、數十枚貝內波特交給他揮霍的相當于幾千埃雷薩爾鑄幣的通用金幣，還有一些食品。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上面的三角形與圓形徽記，奧秘之塔的标志。這就意味着它是屬于某位奧秘之塔法師的物品。即便被人奪走，貝內波特也可以根據其中設置的标記直接确定其位置。

這類魔法物品即便是常年來往極光島和大陸的商人也不見得弄得到一件，其珍貴程度毋庸置疑，也側面讓埃林明白了貝內波特這樣級別的魔法師出手到底有多闊綽——他直接送給了埃林。

埃林将袋子挂回腰間：“越來越覺得在這個世界混，最重要的技能就是抱大腿……”

他因為自己那奇怪的天賦，到現在也沒能放出什麽像樣的魔法——放個“開關術”都能把門給拆了，還得貝內波特來修複。

“‘焰火美人’在碼頭區到景仰大道的拐角啊……這裏可是黃金地段。”

埃林沿着景仰大道，一路向着海岸走去。沒過多久，妮絲拉爾女神的大理石巨像便再次出現在了埃林眼前。女神像周圍是一圈環形道路，而這次他才注意到就在環形道路旁的“焰火美人”酒館。

這所酒館看上去相當有特點，使用了大量的水晶玻璃組成一二樓對外的牆壁，頗有幾分現代玻璃幕牆的味道，但局限于這個時代的工藝水平，制作不出巨大的玻璃面，因而這玻璃幕牆其實是用教堂拼貼玻璃般的工藝組合而成，看上去光彩閃耀，很有味道。

一塊大小适中的木牌懸挂在酒館外，乍看是燃燒着火焰的酒杯，但又巧妙地利用負形在火焰中組成了一個窈窕女子的剪影，顯然出自有相當藝術設計造詣者之手。

埃林從儲物袋裏取出了一枚埃雷薩爾金幣放到了衣兜裏，随後便帶着好奇與些許謹慎走進了酒館。與當初埃特納的那所小旅館不同，“焰火美人”內部因為玻璃的緣故采光相當好，絲毫沒有大多數酒館那昏暗隐秘的氣氛。桌椅的擺設已經很接近現代的咖啡廳，甚至在一些地方使用了木制隔斷來确保不同桌之間的私密性；但也保留了酒館的大廳座位，吧臺依然設置在正中央。

叮鈴鈴——挂在鑲玻璃木門旁的銅鈴搖晃出一陣清脆的金屬聲響，這用來提醒客人到來的簡單機構顯然已經在這個世界出現了。

或許是因為客人是以往來落腳的商人和當地平民為主，這裏的氛圍相當“平凡”，而且顯然埃雷薩爾的人民素質不錯，酒館地面幹淨、只是有些許嘈雜，不像小說故事中描繪的那樣髒亂差臭魚龍混雜，遍布各路粗俗人馬，常年放着阿姆風格的背景音樂，動不動就能打一架——如果是那樣，光外面玻璃幕牆翻修的成本就夠讓酒館倒閉了。

不過，依然有吟游詩人在一側的小舞臺唱着歌，曲調婉轉悠揚又富有變化，可惜似乎是用某種特殊腔調在唱，埃林并不能全部聽懂，只能大致知道是在敘述某個神話故事。

“這也太和諧了……”埃林不由冒出這樣的想法，“真的成為休閑場所了。一般這種地方不是該聚集一大堆三教九流的牛鬼蛇神，像我這樣的新人進來就會被‘用餓狼似的目光洗禮一番’麽……”

他随即又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不對，這不是好事嗎，難道我還巴不得被人挑釁？”

“不過少了這麽一個環節總覺得沒那味啊……”

他已經走到吧臺前，一個高瘦的人影正背對着他，調整着櫃子上酒瓶與酒杯的位置。埃林在一張高腳木椅上坐下，扒着吧臺問道：“有度數低一點的酒嗎？”

高瘦人影聞言，緩緩轉過身，淺棕色的眼睛正對上埃林。

埃林一縮腦袋，多少有些吃驚——面前的酒保剪了半長棕色短發、眉宇幹淨而有英氣，鼻梁高挺、臉頰鋒利而雪白，但這都不妨礙埃林能看出他居然是女性，好像只比自己大上一兩歲的樣子。

“這……這就是‘酷’這個字的正确用法嗎？”

“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

酒保虛了虛眼，頓了片刻才說道：“度數低一點？你的意思是淡酒？有。”

她的眼中閃過一道光，補充道：“如果你的意思是你喝不來酒，我們也有飲料。”

“那就飲料吧！呃，甜一點就行。”

女酒保再次微微眯了眯眼，突然朝着埃林微微一笑。不等他明白這笑容的含義，她便已經轉過身，從高處架子上取下了一只玻璃瓶，并在一只酒杯中斟好半杯泛着誘人淺橘色的飲料。她在吧臺後屬于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笑眯眯地看着埃林：

“這杯我請你。嘗嘗？”

埃林被她盯得有些發毛，心裏略微打鼓——這總不至于有毒吧。應該不可能，她肯定是瘋了才會對一個剛見一面的人下毒……他鼓起勇氣，端起粗制玻璃鑄造的杯子，試着喝了一口——這裏面混合着些許葡萄的酸味，但更多是蜂蜜的甜味，似乎還有些他辨認不出的味道。總之……還挺好喝。

“怎麽樣？”

她歪了歪頭，等待埃林的答複。

“呃，挺好喝的……不是，應該說是相當不錯。”

埃林想了想這個世界普遍的飲食水平，給出了這樣一個他自己認為很中肯的評價。

“嘿嘿，謝謝。”

她重重點了點頭：“我自己做的，你是除了我之外第一個喝的。”

“琳娜！再給我一瓶葡萄酒。”

一旁傳來男人的支呼聲，她朝着埃林眨了眨一側眼睛眼，纖細的手指随手掠過身後的酒櫃，提起一瓶葡萄酒便朝着聲音的方向走去了。不消片刻，她邁着輕快的步伐又走了回來，順手将兩枚金幣丢進了吧臺下。

埃林又喝了兩口調制飲料，見到她回來，便好奇地問道：“這家酒館是你開的嗎？”

“我？如果是我開的，那我會把這裏取名叫做‘請勿入內’酒館。”

她聳了聳肩，而後道：“你也聽到我的名字了。叫我琳娜就好。你呢？”

“埃林。”

“嗯，不錯的名字。”

她又抽來一只玻璃杯，慢條斯理地擦着：“這是我父親的酒館，我暫時在這幫他打理。”

“那為什麽叫焰火美人？”

“每天總有那麽一兩個新客人要問這個無聊的問題。”

琳娜翻了翻眼珠，道：“因為他是個老色坯，一次來極光島進貨時偶然見到了海特·芙蕾姆，那位‘烈焰之心’，‘火球女王’，胸口比最結實的男人還要厚一倍的老巫婆，随後便被她迷上，在這裏開了這家酒館。而他本人則每天都在奧秘之塔附近晃悠，希望能夠再見她幾面。”

附近傳來一陣沉悶的笑聲，顯然客人們都已經聽過她的故事好幾次了。

“你這樣诋毀超位魔法師，不怕她把這裏給拆了嗎？”

“拆？如果她來，那這裏只會留下一個冒着黑煙的大坑。他們高高在上，才不會管我們普通人怎麽說呢，只要不當着他們的面就行。”

一旁的酒客還補充了一句：“嘿，那正如琳娜的願了。”

琳娜大幅度點了點頭：“對。那樣我就能回到極北去了，哪來這麽多麻煩事，還要給你們這些混賬送酒和晚餐。”

埃林已經在心裏默默收回之前的想法，顯然埃雷薩爾在這超前的文明表象下，跳動的依然是一顆彪悍不羁的心。不愧是北方民族，總是要猛一點。

琳娜又轉回腦袋，湊到埃林面前：

“說實話，我真的不懂酒有什麽好喝的，給我錢我都不要。你是第一個到我這裏來要甜飲料喝的人，看得出來你和那些酗酒的混賬不一樣。你盡管來，只要我新調了飲料，你都可以随便喝。這意思就是免費。”

“這我同意！”埃林連連點頭，他早在上輩子就一直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多人喝着辛辣苦澀的酒精還要硬說好喝，可樂不知道比這些玩意高到哪裏去了。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喝到，也許可以用魔法調配出來？

“叮鈴鈴鈴鈴——”

一陣急促的聲響從背後傳來，比以往都更響，也更瑣碎……

埃林回過頭，琳娜也略微有些不快地擡了擡眼，看向大門。

一個穿着顯然不同于埃雷薩爾本地人的中年男人走進了酒館，一身袍子是南大陸的風格，顯得落後而格格不入。他的眼神中透露出謹慎，四處打量了一眼後，便快步來到了吧臺前。他身上那隐約的汗味讓埃林一陣不适，不自主地向一旁挪了挪身子。

他的眼珠轉了轉，看向酒保琳娜，随後略微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

“我要一杯麥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