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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章

翌日清晨,窗外小鳥叽叽喳喳聚成一團,吵醒冬念。

她緩緩睜開眼睛,木讷着手,摸了摸眼角,一片濕潤。

她想起來了,所有的事情,她都記起來了。

她是沈念,那個愛程靳愛到骨子裏,為了程靳不惜一切,甚至可以失去性命的沈念。

冬念閉了閉眼睛,悄悄逝去眼角濕潤,起床。

楊織早就做好早飯,等她起床,今天還有三科考試,仍然要提前去五中考場。

冬念沒有吃飯,在微波爐熱了牛奶和三明治,小心翼翼捧在手裏,一小口一小口吃着。

趁着等公交的時間,三明治下肚,她又拆開牛奶喝,一切都是那麽真實。

不出幾分鐘,程靳也來了。

他手心攥着一盒酸奶,沒有拆開,就那麽拿在手裏把玩。

看到他,冬念的眼眶再次紅了起來。

經過昨天晚上的夢,她所有事情都記了起來,甚至連那份感情,都帶了過來,在她心底深深地埋下種子

程靳走到她旁邊,把酸奶遞給她:“小冬念,把這個也喝了。”

如果是平常,冬念必定會怼回去,再罵兩句,可是今天,她沒有。

她動了動嘴唇,松開吸管,望着程靳的眼神充滿複雜情緒,她悶着聲音:“程靳,我可以抱抱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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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種的根,在她心底瘋狂發芽,那久別重逢後的喜悅和激動,讓她心跳聲久久不能平靜。

天知道,前世,他們只是見了一面啊。

他順手遞給她酸奶的動作,像極了那年遞給她的那塊糕點。

冬念眼淚奪眶而出,止不住下落。

程靳心下驚,胸口處悶悶地疼着,胡亂抹去她臉上的眼淚,手足無措:“怎麽了?哭什麽,給你抱給你抱。”

他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腰上帶,冬念順勢環住,心底那處空缺被填滿,失而複得的感覺,大致如此。

冬念哭的眼眶紅腫,還打着嗝。

程靳連哄帶騙,大拇指指腹擦掉她眼淚,忍俊不禁:“都哭的打嗝了,還哭?”

冬念也想止住眼淚,可是她止不住,塵封一世的感情是不可忽略的,像是要把這麽久以來的感情,全部宣洩出來。

“嗚嗚嗚,我也不想哭,嗝,可是我止不住。”

程靳:“……”

程靳此時此刻真的很想笑。

但是不能笑,他得憋着。

直到公交車來,冬念的眼淚才堪堪停下,但是還在小聲啜泣。

兩人坐在後排靠門位置,雖說沒有抱着,但她的手,還在緊緊抓着程靳衣服,生怕一松手,他就會消失不見一樣。

程靳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松開,可冬念攥的更緊了。

他挑了挑眉:“這麽黏我?”

冬念另一只手還攥着剩下沒喝完的牛奶,杏眼紅腫看她,鼻尖也紅紅的,像只受欺負的倉鼠。

她張了張嘴巴,欲言又止,想說什麽,又把吸管塞進嘴裏,喝牛奶。

程靳一直在等她說話,可小姑娘明明一副我有話要跟你說的樣子,卻又閉口不提。

這什麽套路?

冬念心裏挺悶的,她要怎麽開口跟程靳說這件事,她現在不止是以前那個冬念,還有前世的沈念。

兩世的感情和情緒加在一起,她的想法必定也有所不一樣。

如果她把前世的事情告訴程靳,他會是什麽反應,不相信?或者是愧疚?

冬念不敢确定。

思來想去,冬念決定把這件事憋在心裏,爛在肚子裏。

重活一世,她一定要好好待他。

這麽想着,冬念黏他黏的更緊,恨不得把身子貼在他身上。

程靳:“……”

他摸了摸她的額頭:“沒發燒。冬念,你知道你在做什麽麽?”

冬念紅着臉,嬌羞“哎呀”一聲:“你平時不是喊我小冬念嘛,怎麽現在喊我冬念,你是不是讨厭我了。”

程靳:“?”

他覺得他可能還沒睡醒。

一直到下公交車,冬念都還在抱着程靳胳膊,惹來許多同齡學生注視。

當然,陳凝是最反對的那個,沖上去就要把程靳推開。

冬念卻擋在她面前:“姐妹,你不要拆散我們。”

陳凝:“???”

秦逾:“???”

“卧槽,冬念你是不是瘋了?”

冬念皺眉,一本正經:“姐妹,不要說髒話。”

陳凝一臉怪異,看了看程靳,後者輕輕搖了下腦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臨近考試,冬念才不得不松開程靳,眼巴巴看着他,聲音溫柔似水:“考完試後,你要等着我。”

程靳:“……好。”

冬念又拉了拉他的手手,這才心滿意足回考場。

陳凝和程靳一個考場,冬念一走,陳凝就追着他逼問:“你對她幹了什麽?你們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這個世界是怎麽了!?

程靳也是滿腦子疑問,沒有回答,離開了。

留下陳凝一人暴跳如雷,不停揉頭發,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

冬念今天心情很好,看到白臨,主動跟他打招呼:“早上好呀,白臨。”

白臨正拿着書臨時抱佛腳,看到她來,眼睛一亮:“诶,你來啦。昨天下午,你沒事吧?”

其實昨天下午考完試,他就聽朋友說了,好像是冬念去洗手間看小抄,被發現,當場白臨就反駁:“不可能,冬念是不可能帶小抄的。”

朋友愣了下,随後笑着調侃他:“你能不能聽我們把話講完,後來叫來警察,要帶他們會警局錄指紋,那個舉報冬念帶小抄的女生才承認,那小抄其實是她自己的,真是賊喊捉賊啊。”

冬念嘴角咧開,笑容明麗:“我能有什麽事呀,你快複習吧。”

白臨被她的笑容晃得失了神,許久後才反應過來:“好嘞。”

白臨可以看出來,冬念今天心情特別好,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但是——

他又問:“冬念,你中午有空嗎?”

冬念笑着:“有啊,我要去找程靳。”

“程靳是誰?啊,我想起來,二中的是吧?”白臨說。

程靳的名字,可以說是在他們學校附近非常有名,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

可惜了,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冬念小雞啄米般點頭:“嗯嗯,就是上次跟我在滑冰場的那位。”

白臨一愣,後知後覺:“他就是程靳啊。”

想到昨天,他問她,那男生是不是她男朋友。

當時冬念是怎麽回答的,怎麽回答沒關系,主要是那時她表情還挺厭惡的,而如今她這滿臉笑容,是怎麽回事?

意識到不妙,白臨繼續問:“你找他做什麽呀?”

冬念大大方方:“找他,自然是因為想他呀。”

“…??什麽意思?”

“意思是…”程靳是我夫君。

後面那句,冬念沒有講出來。

她頓了頓,笑容隐了隐:“你問這麽多幹什麽,快考試了,你還不複習麽?”

“對對對,複習。”白臨拍了拍腦瓜子,回過頭去看書。

不出五分鐘,監考老師來了。

冬念往上講臺上的幾位老師,同昨天是不一樣的面孔。

換監考老師了。

冬念想了想,換了也好,昨天發生那樣的事,估計那女老師和她互相見了難免會有點尴尬。

上午考數學和化學,冬念平時最喜歡的科目便是數學,沒有語文那麽多長篇大論,也不用寫作文,只用動動腦子,解題寫數字。

她數學比其他科目學的都要好,基本上是看到題都能解出來答案。

所以,數學考試也非常快。

冬念做完試卷,撫平被她壓褶皺的試卷邊角,認真檢查兩遍,再次提前交卷。

監考老師本來還想着,這麽漂亮一姑娘,交卷這麽早,一定是白卷。

但是在看到滿當當數學公式,以及選擇題全對,填空題全對後——監考老師陷入了沉思。

這只是第一場考試,并未到中午,可是冬念心底的小雀躍,她自己也壓制不住,就是想快點見到程靳。

出了考場,就匆匆往三樓跑。

這麽多考場,提前交卷的學生肯定不少,基本上沒地方去,都待在學校裏面,只要保持安靜就好了,還有些去了校外溜達。

冬念到程靳考場外邊,怕站走廊影響其他同學,所以她悄默着身子,蹲下,艱難挪着腳步到窗戶下蹲着,不讓其他人看到。

考場內的其他人真的沒看到,看到的只有程靳一人。

他坐在靠窗邊位置,看着數學試卷最後一道大題,心煩意亂,眼眸望向窗外。

正好看到一抹倩麗身影,蹲下身子,杏眼狐疑的看向周圍,最後,蹲在他這邊的窗口外面。

他:“……”

程靳揉揉眉心,最後一道大題也沒做,交卷。

出考場,居高臨下看着正對着地面發呆的冬念。

“小冬念。”

冬念聞聲擡眸,冒着星星眼:“夫…”

她一驚,差點就要把“夫君”兩字喊出來。

連忙改口,擡起右胳膊:“扶我起來。”

程靳嗓音懶懶,應聲:“是。”

冬念從地上站起來的同時,考場內的其他考生都往這邊看。

女生們心碎一地。

男生們全部歡呼,兄弟厲害。

為了女朋友提前交卷。

程靳自然也發現了他們的目光,拉着冬念手腕離開。

下樓梯時,冬念再次抱上他胳膊,開心的像個孩子。

程靳嘴角挂着笑,提醒她:“你班主任貌似也在這裏監考。”

冬念想都沒想:“不管。”

前世一腔熱血,就因為那麽一塊小小的桂花糕,她的生活除了程靳,還是程靳。

她要把往日那些缺口全部補回來,其他人都不能阻攔。

兩場考試之間,本來有二十多分鐘休息時間,而他們提前交卷,所以休息時間大大加長。

兩人走出校門,程靳終于承受不住,問她:“今天怎麽這麽黏我?”

冬念一愣,她知道他前世記着沈念,可是他現在不知道她是沈念。

她癟癟嘴:“你是不是覺得我煩。”

說出這話時,冬念自己都傻了。

自己吃自己醋可還行?

小姑娘眼眸微垂,滿臉沮喪。

程靳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只是随口一問,生怕她哭,連忙說:“不是,只是…”

他頓了頓,耳根子微微泛紅。

冬念看他:“只是什麽?”

“不習慣。”程靳壓了壓後頸。

這習慣性的動靜…

冬念知道,她平時也壓後頸,那純粹是因為脖頸酸痛,可是程靳不一樣,她觀察他許久,他壓後頸時,大多數都挺不好意思的。

害羞了?

冬念暗中偷笑。

程靳啊,跟六歲時一樣。

那年他給她糕點,她親他一口,小程靳都能臉紅好久。

那時候大家都是乳臭未幹的小屁孩,如今都長大了。

不知道她現在再親他一口,會是什麽反應?

這麽想着,冬念也真這麽做了。

闊別前世今生,這個吻,虔誠又真誠,輕輕落在他下巴。

那時候的小屁孩長大了,身高也比那時高出許多。

冬念踮着腳,只勉強能親到他下巴。

只是兩秒,冬念紅唇挪開。

若是前幾天,她沒有記憶時,那麽她定不會做這一舉動,可,今夕不同往日。

而程靳,愣了。

他頓在原地,眼底似乎有什麽在翻滾着。

半晌,他上前,勾着冬念腰身:“小冬念,知道你在做什麽麽?”

冬念眨眨眼:“知道呀。”

程靳:“……”

他敗了。

快速在大腦想好措辭,他又說:“哥哥不是什麽好人,親我之前不想想後果麽?”

冬念再次眨眨眼:“嗯嗯,你對我怎麽樣都可以。”

只要是程靳,就好。

程靳:“……”

以往調戲兩句就能臉紅的冬念去哪了?現在這麽厚顏無恥,跟誰學的?

冬念腰身被他抱着,她微微偏頭,正好看到路邊一排擺攤阿姨和叔叔們,露着姨母笑看他們。

冬念沖他們一笑,又用食指戳了戳程靳肩膀。

程靳啞聲:“怎麽了?”

冬念悄聲說:“他們都在看我們。”

程靳身子一僵,回頭,那麽多張姨母笑笑臉撞入眼底。

他眼角一抽,不緊不慢放開冬念,獨自往前走。

冬念跟上去:“程靳,你害羞了嘛?”

程靳:“……”

“你是不是害羞了,你也會害羞呀?”

“閉嘴。”

冬念想吃關東煮,站在小攤前笑盈盈跟老板說話。

程靳立在她旁邊,半晌,說:“在這裏等我,不要亂走。”

“你要去哪?”冬念立馬拉着他衣角,眼巴巴看他。

程靳:“啊。洗手間,你要一起去麽?”

“……”冬念用沉默告訴他,她不要去!

程靳走後,冬念一個人實在無聊,跟老板閑聊。

幾句話後,老板把關東煮裝好遞給她。

冬念甜膩膩笑着:“謝謝姐姐。”

那老板調侃她:“喲,嘴真甜。”

“嘿嘿。”

程靳還沒回來,冬念便蹲在路邊邊吃關東煮,邊等他回來。

關東煮一半下去,程靳還沒有回來。

冬念在心底嘆息——長得再帥,也有蹲大號的時候。

一份關東煮見底,程靳仍沒有回來。

冬念扔掉盒子,抹了把嘴——長得再帥,也有便秘的時候。

她不知道程靳去了哪間公共洗手間,便抽出手機查看地圖,一間一間找。

她去了最近的公共洗手間,外面圍了一圈人。

冬念挑眉,現在這麽多人喜歡往公共洗手間跑嗎?

正要去下一間洗手間,聽到那群人中有人說。

“誰打的,太狠了。”

“剛洗手間,你們是沒看到,十多個人打那一個,血流了一地。”

“報警了沒,叫救護車了嗎?”

“救護車先來了,正在裏面擡人呢,警察還沒來。”

冬念那顆心又開始亂跳,這次是害怕和緊張的跳。

她不由自主往那邊走,扒開人群。

有個熱心大媽拉住他:“小姑娘你別進去,血刺呼喇的。”

冬念問:“怎麽了?”

熱心大媽:“打架的,現在的小孩都怎麽了,多大的仇,又是動刀子的。”

這時,幾個穿着白大褂的人擡着擔架從男洗手間出來,為首的醫護人員戴着口罩,眉頭緊緊擰在一起:“讓讓,大家都讓讓。”

人群中,冬念一眼看到擔架上的人。

程靳!

她一個箭步沖過去,眼淚瞬間奪眶而出:“程靳!程靳!”

醫護人員立馬攔着她:“不許動,病人情況很不穩定。”

冬念胸口鈍疼,不等醫護人員開口,她大聲嘶吼着:“我是他妹妹!”

救護車,冬念握着程靳的手,無聲落淚。

醫護人員告訴她,腰間挨了一刀,後腦勺被棒球棍打到出血,至今昏迷不醒,至于其他問題,要到醫院才能知道。

醫護人員不忍心看她這樣,輕聲安慰她:“沒事的,不要擔心。”

冬念雙眼空洞,仿佛聽不到她的安慰,只是看着程靳。

他靜靜躺在擔架上,雙眼緊閉,眉骨那裏挂了彩,潔白的被單上,染上他的血,形成鮮明對比。

冬念心口疼的無法呼吸,她嗚咽聲,下一秒,身子跟沒了骨頭似的往下倒,最後暈倒過去。

冬念做了個夢,夢到前世她自刎後,她看到了程靳。

他離她而去,身影漸漸化為虛幻。

“啊——”

冬念猛然睜開眼睛,耳邊傳來焦急的聲音和雜亂的腳步聲。

楊織和冬銘連忙上前,緊張不已:“念念,念念。”

冬念眼眶通紅,下意識就要下床去穿鞋子。

楊織攔着她:“念念你要去哪呀,跟媽媽說好不好。”

冬念雙腳在地上探了許久,沒有找到鞋子,就這麽踩在冰涼地板上,不顧楊織的話,執意往前走。

左手傳來刺痛,她回頭,右手上紮着針,打着點滴。

下一刻,她無聲拽掉針頭,似乎感覺不到疼,赤腳往門外走。

楊織沖上去抱着她:“念念!”

冬念嘴角一瞥,哭出聲:“程靳在哪,他在哪!”

楊織無聲落淚,摸着她頭發安撫她:“念念聽話,先止血好不好。”

冬念木讷:“不好,我要找程靳。”

陳凝考完試趕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失去了靈魂的娃娃,冬念雙眼空洞無神,只是僵硬的說着:“我要找程靳。”

冬念哭,楊織也哭。

冬銘紅着眼角,蹲下身子,隔着醫用創可貼,緊緊按着冬念左手挂點滴時紮的針孔。

“念念不哭,程靳在隔壁病房呢,他沒事,我們先乖乖止血好不好?”

冬念表情終于有所松動,她看着冬銘,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在隔壁病房嗎?”

冬銘點頭:“對,在隔壁病房,爸爸先給你止血,我們再陪你見他好不好。”

“……好。”

冬念像只木偶,被冬銘拉着左手,碘酒消毒,貼上創可貼,緊緊按着,終于止血。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

冬念時不時問一句:“血還沒止住嗎?”

“念念再等等,快了。”冬銘說。

終于把冬念情緒穩定下來,病房門被推開,一名穿着白大褂,戴着金絲邊眼鏡的男人走進來。

他脖子上戴着工作證,上面寫着——心理科,甄執。

甄執跟冬銘對視眼,走到冬念面前,拿出懷表,在冬念面前擺動。

很快,冬念緩緩阖上眼睛。

甄執收起懷表,對衆人比了個手勢,大家會意,安置好冬念,走出房間。

病房外,冬銘彎腰鞠躬:“麻煩你了。”

甄執擺擺手,笑聲猶如清泉動聽:“不用,你們在這裏守着,我去隔壁病房看看。”

“好。”

隔壁病房,就是程靳所在的病房。

此時病房沒有醫護人員,程靳靜靜躺在靠窗位置,雙眼緊閉,額頭上纏着繃帶,右手挂着點滴。

甄執上前查看了眼,傷勢并不重,可至今還未醒過來。

他抿了抿唇角,原路折回反鎖上病房門,站在床邊,喃喃自語。

“辛苦了。”

他看着程靳,緩緩閉上眼睛。

程靳做了個夢,夢裏,他跳崖死後,他的魂魄還在世間飄蕩。

他看到家族被誅,痛心萬分,卻阻擋不了。

他看到他的小娘子,在他牌位前跪了許久。

他看到她爬牆進侯府,拿着他的書本和山水畫,哭的像個淚人。

那一刻,他記起來,六歲那年梧桐樹下發生的所有事。

她那一聲甜膩膩的“哥哥”,以及沾滿口水的吻。

他看到她十裏紅妝,成為皇後,母儀天下。

他看到她處死畢康,親手将他千刀萬剮。

他看到她親自喂昔日太子喝下毒酒。

他看到她登上皇位,把所有錦衣衛處死。

他看到她拿着匕首,含淚自刎。

寝殿中,燈火通明,她徹底斷氣的那一剎那,他們相遇,互相看到彼此。

程靳的手,在空中緩緩擡起,輕柔的撫上她臉頰。

他說:“終是我負了你,若有來生,我寧願我們從未遇見。”

冬念淚眼婆娑,聲音發抖,顫顫巍巍喊了句:“夫君。”

程靳苦笑,他的魂魄支撐不了太久,在人間游蕩太久,早已過了轉世日子。

在冬念注視下,他消失不見。

消失前,他還能聽到她撕心裂肺的哭聲:“程靳!”

程靳并沒有魂飛魄散,他被帶到了陰間。

孟婆橋,他看着那碗甜美的孟婆湯,眼角有淚順着臉頰緩緩滴進湯內。

他一飲而下。

過了孟婆橋,他忽然回頭,看到的是冬念暈厥在地的場景。

那時,那碗孟婆湯已經起了作用,他當時皺眉,靈魂還可以暈厥麽?

他扯了扯嘴角,卻怎麽也笑不出來,心口鑽心疼,卻不知什麽原因。

那碗摻了他眼淚的孟婆湯,獨獨把他作為魂魄在人間游蕩的這些事情,在他腦海中抹的一幹二淨,連帶冬念也一并抹去。

轉世後,他只記得他的前世記憶。

這是最大的過錯。

陽光透過窗口照射進來,打在程靳臉上,他緩緩睜開眼眸,手背遮住眼睛,低低笑出聲。

這一世,他不會再負她。

嗚嗚嗚。

我又要哭了。

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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