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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翠微巷被陌蘇帶來的侍衛,和葛成舟帶來的侍衛擠了個水洩不通,期間又來了昨兒圍觀火刑的好些百姓,一時間,安靜幽深的翠微巷頓時熱鬧了起來。
項晚晚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抱着大油紙包,擠進了人堆裏,可真要靠近自個兒的小屋,還有好長一截距離。
也不知陌蘇和易長行之間談得如何,項晚晚只看到小屋門口,陌蘇正滿臉笑意地在跟葛成舟說着什麽。
葛成舟一本正經的臉龐沒有半絲笑容,他沒有去看陌蘇,而是眼神堅定地向着屋內望去。圍觀百姓議論紛紛,項晚晚一時間擠不進去,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麽。
她只能高舉着超大的油紙包,越過衆人的頭頂,不斷地艱難地向前擠去。她的口中還在不住地大喊着:“讓一讓,讓一讓啊!前邊兒是我的屋子,我是易長行的證明人!讓一讓啊!”
幸虧她剛才吃得夠撐,否則還真沒力氣紮人堆裏擠來擠去。
再往前去,便是侍衛擁堵的巷道。
有侍衛聽到聲音,回過頭來,拿劍柄攔住了她,非要她拿文書證明是這裏的租戶,否則絕不給她靠近。
項晚晚啞口無言,本就尚未簽署租契,這會兒更是進退兩難。
忽地,她小屋旁邊的一個空房子門口身影一閃,房東秦叔從裏頭走了出來,他見到前方項晚晚被侍衛攔住了,便立即出面,将項晚晚帶了進來。
項晚晚剛對秦叔道謝,秦叔卻壓低了聲兒瞪了她一眼,道:“你別在這兒把事兒給我惹大了!”
“不會不會!”項晚晚笑呵呵道。
“今兒這事若是沒辦法解決,你給我付雙倍的賠償!”秦叔恨恨地道。
項晚晚:“……”
直到這時,她被秦叔領着走了近了,才聽到陌蘇在對葛成舟說:“不是不讓你進去,只是這易長行身染疫病,大夫倒沒什麽,他們經驗老道,但你我受命于皇上,是為天下人做事兒的,怎能輕易擅闖疫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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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晚晚大腦一懵,疫病?!
怎麽沒人告訴我易長行有疫病?
老大夫昨兒晚上也沒說啊!
怎麽吃個早飯回來,易長行就有疫病了?!
如果他有疫病,這麽一晚上下來,我肯定也會被感染上的啊!
那剛才我又去了包子鋪……若真有疫病,不是會傳染給老板和其他食客了嗎?
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啊!
……
項晚晚張了張嘴,剛準備想說點兒什麽,誰知,陌蘇身後的一個侍衛冷不丁地沖着她一瞪。
項晚晚心頭一驚,頓時閉了嘴。
“哪個大夫說的?”葛成舟冷聲問道。
這也是項晚晚想問的。
卻讓項晚晚驚訝的是,葛成舟的聲音竟和他的模樣相似,清俊冷毅,讓人不自主地心弦一撥。
“濟世堂的胡大夫,你知道,他醫術高明,聽說就連太醫局的禦醫們,都對他十分尊敬。昨晚我去濟世堂請大夫,恰巧……哎,他來了!”說到這兒,陌蘇單指向着巷子口一指。
所有人的目光都順勢望去,卻見一個從頭到腳都被粗布包裹,只留下兩只眼睛尚且露在外頭的一個人,正艱難地撥動人潮,向着這邊奮力走來。
“哎,陌少爺!”這人精疲力盡地喊了一聲。
項晚晚一愣,這聲音,分明就是昨兒晚上,幫易長行療傷的那個老大夫!
等這胡大夫走到跟前了,項晚晚仔細打量着他的眉眼,确認他就是昨晚的那個。
不待她辨認什麽,這胡大夫直接沖着陌蘇拱手一禮,又沖着葛成舟行了個禮,道:“見過各位大人,老夫因要找些竹簡給昨兒晚上的病人救治,就來得晚了些。”
葛成舟眉頭微蹙,冷冷地盯着從頭到腳被粗布包裹得只剩下兩只眼睛的胡大夫,他問:“昨天晚上,就是你幫裏面的人救治的?”
“正是。”胡大夫微微行禮,又道了句:“哦,并非我一人,還有這位姑娘。”
突然被點名,項晚晚頓覺全身一凜。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到她的臉上,包括葛成舟。
葛成舟就像是個冷面判官,看向項晚晚時,倒是目光閃過一瞬的怔愣,旋即,卻又恢複了如常:“你就是項晚晚?”
項晚晚微微行了個福禮:“是。”
“請詳細地把昨天發現易長行的經過,和昨晚上幫他治病的過程,說一遍。”
如果說易長行的眉眼深邃得就像午夜星空一般,謎不可測,那這個葛成舟的雙眸,就像是辨別真僞的魔石,他目光堅定,似是不容半分虛假,迫得項晚晚将昨天到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個全乎。
她還生怕自己說得不夠全面,說完所有後,又直接點出了心中的困惑:“可是昨天到現在,沒有一個人跟我說易長行是有疫病的啊!”
這話一說,一旁的老大夫趕緊解釋道:“因這傷兵感染的是一種特殊的疫病,這疫病只傳男,不傳女。”
“哈?”項晚晚驚訝得目瞪口呆。
她口中疑惑的言辭還沒說出,卻聽見老大夫又道:“不知各位大人還記得去年夏天的那場疫病嗎?那疫病着實罕見,城鎮內外無論年方幾何的女子,都不曾感染。但不論年歲多少的男子卻都遭此一劫。那疫病後來冬天确實消失了,不過,是否徹底根除,未可知。昨兒晚上,我在這傷兵的身上,就發現了此疫病的症狀。”
這話一說,小屋門口本是圍着的衆多侍衛,頓時一下子恐慌地四散而開。
項晚晚無法辯駁什麽,去年夏天她還在雲州城,不在這裏,對金陵城的一切她都并不了解。但看着周圍人的神情,知這老大夫所言不虛。
小屋門前頓時寬敞多了,不過,葛成舟倒沒有挪開半個步伐,但他卻将目光轉向陌蘇,冷聲問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他是你們禁軍中人,直接領回去便是,又在這裏大費周章做什麽?”
陌蘇淡笑一聲,道:“我剛才來這兒之前,細細問過胡大夫,得知這易長行暫且無法走動,更不得搬動。”
說到這兒,站在一旁的房東秦叔,頓時黑沉了臉。
陌蘇繼續道:“易長行的腿骨斷裂,就算是要恢複健全,少說也要有個半年一年的樣子。這麽長時間……呵呵,他是上不了戰場的。便想着,若是如此,葛大人正好在這兒征用民房,不如,就讓他暫且住在這裏,幫忙看看庫房什麽的,好為葛大人效勞。”
“呵,你們倒是已經把他安排好了去處。今兒不過是來通知我一聲罷了。”葛成舟冷哼一聲。
“不敢不敢。”陌蘇拱手一禮,道:“軍籍內的人員調動,還要勞煩葛大人過目。”
話音剛落,等候在一旁的戶部王主事,便将易長行的戶籍遞給葛成舟,說:“大人,這是易長行的戶籍。”
葛成舟冷冷地接過戶籍,看也不看地問:“丘大統領知道這事兒了嗎?他是禁軍的人,怎麽說也要讓丘敘知曉吧?”
“哦,我表叔目前尚在宮中,我已派人進去傳話了。只不過,這個節骨眼上,表叔也奈何不了什麽。他會同意的。”頓了頓,陌蘇又笑道:“再說了,易長行就是個普通小兵。”
葛成舟陰沉着眉眼,抖開易長行的戶籍,誰知,他的眼光剛剛掃過兩行字,眉頭卻頓時蹙了一下。
雖不知其他人發現了沒,但在一旁細心觀察的項晚晚倒是覺察出了異樣。她好奇地也将目光投向戶籍內的文字,卻見那上方只是尋常文字,姓名,年庚,還詳細記錄到家裏住處是在何處,家中尚有幾人都登記在冊。并沒有其他什麽蹊跷之處。
葛成舟上前一步,對那屋內靜卧的易長行,高聲道:“易長行。”
随着這高聲詢問,四周本是聒噪的人聲頓時安靜了下來。
日升之時的暑氣雖不怎麽濃烈,卻徒留一旁樹梢上的鳴蟬一聲聲地焦躁個不停。陽光透過密綠的枝葉縫隙投向屋內,可這小小的屋門就像是天人設下的結界,盛熱的暑氣和陽光,似是只能停留在屋門這裏。
屋內,卻是暗得看不真切的世界。
更聽不見易長行是否有回答。
葛成舟眉頭緊鎖,剛準備再上前一步,誰知,一名侍衛橫跨一步上前,拱手道:“大人,這人既是有疫病,你切不可再靠近了,若是感染了去,就麻煩大了。”
另有一名侍衛在身後附和道:“大人,軍中有令,但凡得了疫病且很難根治的,都應送往亂葬崗。去年夏天的大疫,軍中就有好些人被送去了那裏。既然這人已得到陌大人的證實,定是禁軍中人無誤,咱們只需檢查旁邊的屋子就好,何須再靠近這傷患一步?”
此言一出,很多侍衛都随後附和。
項晚晚大震,亂葬崗?!
原來大邺兵将就是這麽對待手下兵的?!
屋內,不知易長行是否聽到了衆人的言語,一聲急促的咳嗽猝然響起,轉瞬間,卻是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聲音一下子讓項晚晚想起昨兒見到他時的情景,想起昨天夜裏,看到他身上遍布的傷痕,和她親手從他身體裏取出的那根長長的帶血的鐵刺。他的腿骨尚有斷裂,并未診治,卻在此時面臨着要被送往亂葬崗的可能!
想到這兒,項晚晚再也忍不住了,她懷抱着大油紙包,大踏步地走上前,一步踏進屋內,腳踩着陽光落腳的地面。
面前是明媚豔陽。
身後是暗處深淵。
項晚晚一手抱着超大的油紙包,一手遮攔,橫擋在衆人的面前,對着葛成舟道:“大人若是想問話,我來傳話便是。且不論易長行是不是有疫病在身,單說他如今身子骨這般,卻是為咱們大邺抗敵而受的傷,更應該悉心照料才是。”
面前的葛成舟驀地一怔,定定地看着項晚晚,沒有說話。
項晚晚繼續大聲道:“大邺兵将在前方奮勇抗戰,後方你們卻是這般對待傷兵,若是被其他兵将知道了去,寒了心的不僅是咱們老百姓,更是戰場上的拼搏将士們!”
身後,一雙仿若夜幕穹蒼的眸子,正緩緩擡起,不可思議地看着項晚晚瘦弱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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