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喵喵
喵喵
此刻的聞思思多少是有些狼狽的。
渾身卻又透露出一股不可忽視的狠勁。
前一刻摔倒時,臉上沾到的灰塵還沒有擦掉,雖然不多,但在她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了幾塊陰影,就好像陽光落在繁茂的樹枝上,從樹葉中漏出的點點光斑。
有一種別樣的殘缺美感。
而她的雙目中似乎失去了光點。
聞思思一聲不吭地盯着不遠方的邵炀,一刻也不放松,那束探究的視線長久的停留在,他遮遮掩掩、試圖藏起的一只胳膊下面滴落的血。
一小灘新鮮的血液。
從那裏飄過來的血腥味叫聞思思反胃極了。
她的眼前十分模糊,像是糊上了一層朦胧的水霧,她試圖眨了眨眼,狀況沒有變輕。
她拖着受傷的腿,咬牙挪到牆邊扶住。
受傷的膝蓋刺痛中帶着酸澀,如果沒有東西讓她支撐,她甚至連幾步路都走得艱難。
可是眼睛是怎麽回事?
是跑得太快,跑壞了眼睛,所以才看不清了嗎?
她有些難以分辨。
現在的邵炀,還是不是她熟悉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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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想要看清,眼睛裏那片如同霧一般的白色就越大面積的包裹住她。
她慌亂之中闖進的這條死路,很冷清,沒有人路過,因為位置背陽,顯得此刻有些陰冷。
在模糊的視線中,聞思思察覺到對面的人動了動。
她嘶啞着嗓子,雙眸流露出警惕和遲疑:“等一下……別過來……”
回應她的,是對面的人同樣遲疑的聲音,“思思,你怎麽了?”
跑得太快,本來整齊的發型早已散亂。
細碎的發絲被一陣風吹到眼前。
癢癢的觸覺讓她下意識抓住。
然後意外的觸摸到了一滴微涼的液體,從眼角處啪的砸落。
聞思思伸出的手僵住。
她一下子是知道了那是什麽東西。
眼淚。
聞思思用顫栗的指尖接住它,又眨了眨眼睛,世界終于變成清晰的了。
“思思……你哭了?”
視力極好的邵炀立刻察覺到她的狀态不對。
從被喝止的時候起,他就在極力克制自己的心,強忍住想立刻奔跑過去的沖動。
他知道。
她只是吓壞了。
所以沒關系,暫時不能靠近也不是什麽大事。
很快就會好了。
他眉眼柔和,如同夜色裏默默流淌的川水,寧靜得叫人心安,他用最循循善誘的口吻安撫道:“你怎麽了,沒事的,現在一切都很安全,你不用害怕。”
哪怕他暫時還不明白為什麽她看起來,那麽排斥自己。
“我是邵炀啊,思思。”他說。
“邵炀?”
聞思思呢喃。
她重新擡起頭,将視線從自己的指尖上移開,将那道失去焦點的眸光定格在他的身上。
邵炀看見從那雙熟悉的眼睛中迸發出陌生的情愫。
邵炀難以置信。
本以為是錯覺的。
本以為是他看錯了。
可她真的在害怕自己。
可是。
為什麽?
邵炀一時沒忍住,向前追了兩步。
而随着他的靠近,她同時條件反射的往後退,步伐有些莫名的迫切。
她踉跄的和他保持距離。
聞思思問:“你怎麽會在這兒?”
話音才剛落,她看見對方剎那間變得錯愕的臉。
一瞬間,她明白是自己失言了。
畢竟這句話裏包含的懷疑實在太明顯了。
聞思思沒有自信。
一個人真的會因為她而發生改變嗎?
如果那是一種無法撼動的本性呢?
如果他終究會随着故事的深入,随時變回那副上輩子的模樣,到那時,她該怎麽辦?
聞思思不可抑制的想起來生日那天發生的事情。
當時,他是要拿起刀的。
她捏着防身小刀的手指驟然收緊。
她動了動唇。
又把湧上嘴邊的疑問硬生生咽了回去。
卻在此時,聞思思忽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真的是你啊,思思,剛剛就看見你了,什麽事啊,怎麽跑得那麽快……哎呀媽呀!吓死我了,這誰啊,什麽情況啊啊啊啊啊——”
咋咋呼呼的性格。
與細軟的嗓音不同,是個極其大大咧咧的孩子。
是她在學校社團認識的一位朋友。
她乍然從街角的另一頭出現,在看見邵炀身後的位置後,陡然間爆發出一聲驚慌失措的大叫。
“媽耶!!是血……這是真血嗎?!!”
“曉甜……”
“哎喲,是思思嗎!你怎麽搞得那麽狼狽!”
少女瞪大眼睛,滿臉驚訝,先十分抵抗的繞開了那邊的恐怖畫面,一身雞皮疙瘩還沒消下去,轉眼就看到了挨着牆角勉強站立的聞思思。
顧不得害怕,她趕忙跑過來扶住她。
只是……
曉甜好奇的瞥了眼邵炀,覺得他有點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裏見過,“思思,那是誰啊?好像有點眼熟……”
“是鄰家的弟弟。”
聞思思的聲音很輕很輕,如果不仔細聽,幾乎以為她沒有開口。
攙着她的曉甜自然聽見了。
她恍然想起來:“噢噢噢!是他,就是去年來找你的那個弟弟呀——”
“好了。”
聞思思深吸一口氣,打斷少女,轉而又對屹立在原地的邵炀說道:“對不起,我要先回去了。”
見她臉色不好,曉甜識相的把這個話題跳過。
目及聞思思的膝蓋上落了不少灰塵,和血液揉在一起,呈現出慘不忍睹的顏色,她提議道:“我家就在附近,先去我家處理一下傷口吧。”
聞思思點點頭。
在經過邵炀的時候,曉甜悄悄瞄了一眼邵炀,見他表情沉郁,周身散發着不好惹的氣息,但銳利的眼眸則可憐的垂下,呈現出一股孤寂和絕望。
明明是個極其具有攻擊性的氣質,卻在此時,莫名讓曉甜想起了被主人丢棄的狗狗。
雖然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但她還是幹巴巴的說了一句,“我們走了。”
邵炀沒動。
更沒有回應一聲。
他像一根插在湖泊裏的蘆葦,只有風來時,才輕輕搖曳一下。
天邊突然飄下起了毛毛細雨,如牛毛細針般,紮進了幹燥的大地。
雨滴雖小,但下得細密。
聞思思抹了一把被打濕的臉頰,忽地回頭看了一眼。
邵炀依舊保持着那個微側的動作。
看不清臉,只能窺見一點如玉的皮膚和被風吹亂的短發。
“這個鬼天氣預報,總在我不看的時候準,沒帶雨傘,我們趕緊回去吧,小心傷口感染……”曉甜在一旁焦急道。
聞思思再次動了腳。
然而在十幾米外的轉角處,她又将腳步停頓下來。
曉甜疑惑的看着她驟然變差的臉色,又低頭看了眼躺在地面上的昏迷男人,她這才把剛剛沒完的震驚拾起來,“就是這個,剛剛過來把我吓了一跳!渾身是血不說!手裏還拿着一把刀,多危險啊!!”
“對了對了,剛剛你跑那麽快,是不是因為他在追你!天啊!世風日下啊!!”
血……不是他的血……
聞思思仔細掃過男人身上,确定他沒有受刀傷。
唯一一個傷痕也是被打暈的痕跡。
所以那攤血……是邵炀的!
曉甜:“思思,你說我們要不要報個警?把他放在這也不是個事兒。”
聞思思停了兩秒,回神道:“嗯,報警,警察會來處理的。”
曉甜聽她的:“那好吧,看看你的膝蓋,嘶,這幾天你洗澡都要注意點了,可別破傷風了。”
聞思思的語氣實在沉穩,哪怕見到那麽多的血居然也毫無動搖,曉甜一邊感嘆她的鎮定,一邊對自己剛剛的猴子般上蹿下跳感到社死——還好還好,沒人看見。
曉甜在心裏暗忖,而在她沒注意的角度,聞思思的肩膀輕微的顫抖。
壓了一路,才勉強恢複。
今晚住在曉甜家裏。
把傷口處理完,又打電話回學校簡單說明了情況。
聞思思早早的躺進了被窩。
曉甜家的客房很寬敞,被子也剛剛曬過,散發着好聞舒服的氣味。
聞思思枕着松軟的枕頭,總覺得這樣好的環境。
今晚會做個好夢才對。
好夢……
漆黑的、陰冷的……
聞思思陷入一片黑暗的環境中,仿佛失明了一般,無論多麽努力想睜開眼睛,看到的始終是濃稠到極致的黑暗。
空氣中彌漫着奇怪又熟悉的味道。
像是一種年代悠久的腐朽味道,腐臭味和灰塵糅合在一起,嗆得她呼吸都呼吸不過來。
她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在這裏。
過了幾秒,忽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
不疾不徐、游刃有餘。
是誰呢?
她的大腦像被漿糊堵上一樣,無法運轉。
她的身體有些虛脫,使不上勁,等腳步聲的主人靠近過來,并用溫暖的手掌揭開她蒙在臉上的布條時。
她聽見了邵炀的聲音,“姐姐,我來救你了。”
那張臉上是許多年裏她經常看見的表情,有一點生澀但真誠的關懷,薄薄的嘴角上勾,勾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他狹長的眼眸微彎,時刻認真的注視着她。
他指節分明的手指放在她的下巴上,輕輕捏着。
然後微笑着從身後取出了一把刀。
冷冽的寒光在刀身上反射,刺痛了聞思思的雙眼。
她根本沒有任何反應的機會,眼睜睜看着那把尖銳的刀毫不猶豫的捅/進了自己的身體,在血肉之間攪動。
她聽見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聲。
像是骨頭都被一同碾碎。
劇烈的疼痛,蔓延在地面上的血紅色。
邵炀的臉上卻滿不在乎,甚至極其冷漠的表情。
好痛。
太過真實的刺痛感。
聞思思捂着嗓子從夢裏掙紮着出來,大口喘息,嘶啞得像是十天沒喝水的沙漠旅人,她翻身下床,跌撞到水壺前,咕咚咕咚的兇猛灌水,喝到最後差點吐出來。
回神時,已經淚流滿面。
半夜鬧了這一通,再次躺下,她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一夜沒再入睡。
因為一旦閉上眼睛,看到的就是極其冷漠,對她充滿殺意的邵炀。
這個夢到底是什麽呢。
……大概是她上輩子茍且掙紮時,刻進骨髓裏的恐懼。
她以為她忘記了。
但是沒有。
一連三天,皆是如此。
聞思思每次從噩夢裏醒來,都需要用極大的抑制力才能使自己從虛假的夢境中脫離,回歸現實。
這樣對她的精神多多少少造成了影響,很多次她看着鏡中的自己。
一個恍惚,再看見的就是滿身的血和傷。
實際上,聞思思并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死法,或是死後的模樣。
她都一概不知。
也正是因為不知道,就有了極大的想象空間。
每晚做的夢也變得花樣百出。
以至于她不期然間在學校撞見邵炀之後,她竟有了片刻的怔忪和呆滞。
在邵炀發現她的一瞬間,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聞思思有些心酸。
她想要告訴自己,他和“邵炀”是不一樣的。
但每晚都會做的噩夢,裏面變得陌生的邵炀形象,都讓她産生了下意識的退縮。
邵炀不由得停下走向她的腳步,語氣艱澀,“思思,我們不能稍微聊一聊嗎,找個安靜的地方,我不會、不會耽擱你太長時間的。”
他小心謹慎的盯着她的反應,仿佛聲音大一點就能把她吓跑。
“抱歉,邵炀,給我點時間吧。”
她哽住了,嗓音發澀,只是重複一句話:“給我點時間吧。”
邵炀:“多久……需要多久呢?”
聞思思:“暫時,暫時都不要見面了。”
天知道她耗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把顫抖的嗓音捋順。
她很想把一切都告訴他。
可又不能。
她害怕。
她實在太害怕。
不僅僅是對死亡的恐懼。
更怕自己繼續和邵炀待在一起,她會像上次那樣,一些控制不住的、朝他惡意的揣測,所有從她嘴裏蹦出的話語,終究會傷人傷己,兩敗俱傷。
她至少要等系統的口中說出答案。
知道那個卑鄙的,藏在他身後的生物,到底是什麽。
她該怎麽做,才能将被它勾起的恐懼壓制。
聞思思說出的話,一字不差的鑽進耳朵裏。
邵炀渾身僵硬,就連血液都凝結了似的,一動也動不了。
莫大的恐慌襲上心頭,四肢發麻,落不到實處。
他尋找她的目光,想要看一看她的眼睛。
而她躲閃着,雖然表現的盡量平和,邵炀依舊看出了她對他深深的排斥。
哪怕沒有聽到原因。
她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些事。
來之前,他想過很多個結果,有很多個猜測。
想象她的難處,思考是什麽阻礙在他們的中間。
他曾想過,哪怕是有一座泰山壓在中間,他也要将它鏟平。
但他從未想到,源頭竟然是他自己。
有些慌,也有些憤怒。
可那股怒氣才剛湧上來,就不知該向何處發洩。
只能像個紮漏的氣球,他手足無措的盯着那個窟窿,毫無方法的任由它變得空虛、幹癟。
良久。
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好。”
又過了幾天。
聞思思得到了一個消息。
當時跟蹤她又蓄意傷害了邵炀的那個男人,最終被關進去了幾個月。
這樣的懲罰不痛不癢。
而那片出事的區域被嚴加巡邏的幾天,沒有發生任何可疑人員後,随後也漸漸平息了。
逐漸步入炎熱的夏季,校內的學生們大多換上了輕便涼爽的服裝。
正是午飯時間,三五成群的學生們從食堂裏吃完飯出來,不想回宿舍,就繞着校園中心的珊湖散步。
B大的标志性景點珊湖,周邊綠蔭成群,景色出衆,湖裏的觀賞錦鯉一點兒也不怕人,團成一群在碧綠的湖水中歡游。
其中,有兩個男生逗完錦鯉之後,無聊之下,開始聊起前幾天警察來的事情。
“聽說了嗎?前幾天有個女生,就是那個、那個叫什麽來着……”
“你是說聞思思吧。”
“對對,聞思思,就是那個長得很漂亮的,據說她還是高中時的校花,名氣挺大,嘿嘿,前幾天不是被一個男人尾随了,你說一個女的,一個人去那麽偏僻的地方,也不知道幹什麽,這不,被盯上喽~”
“還不止呢,那個男人還受傷了,啧啧,這得長成什麽樣子啊,真想看看。”
“哎我跟你說,我昨天還見過一回,可冷若冰霜了,去搭個話,居然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真當自己是啥了,這又不是她們高中,長得也就那樣……”說到這,開這個話茬的男生突然放低了嗓音,朝身邊的同伴賊兮兮的擠眼睛。
“我看啊,真要出去和外面的……比比,我看她也就值這個價……”
伸出兩根手指,男生露出極其猥瑣的笑。
同伴見了,也嘿嘿笑了,表示贊同的點點頭。
他剛張開嘴,想要附和幾句,卻在瞄向男生身後的瞬間,猛地瞪大了眼。
“啊啊啊啊啊啊——”
男生額頭疼得直冒青筋,他慘叫着怒罵:“艹,哪個混蛋……手指手指——”
伸出的兩個手指以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角度彎折。
沒等他的同伴見勢不妙想逃,就又被對方抓住了領子。
身高的差距,使他無力的撲騰幾下,以失敗告終。
就被一起拽進了附近的小樹林裏。
速度很快,幾乎沒其他人注意到兩個人的突然消失。
“砰”的兩聲悶響。
兩個人直直撞上樹幹,頭暈眼花,忍着疼痛一擡頭,就撞進一雙似狼一般兇狠的瞳孔。
身高腿長的邵炀微微傾身,臉上的表情輕松。
“聊得很開心嘛,讓我也加入吧。”
對上兩雙充滿恐懼和錯愕的眼睛。
邵炀只在嘴角揚起一點幾不可聞的弧度。
一開口,聲音冰冷得讓兩人打起了寒顫,“繼續說啊,繼續。”
話音剛落,他一擡腳,就輕而易舉的踩碎了說不幹淨話的男生的手骨。
對慘叫聲和求饒無動于衷,他臉上陰沉得吓人。
男生狼狽的想抽出手來,結果得到的是更加狠戾的回應。
他輕聲說道:“別怕,不會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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