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沒有給解臨淵任何反應時間。他的意識不是逐漸恢複的,而是如重錘鑿釘一般,驟然砸進了他的眉心。

上一秒解臨淵還在地上痛苦扭曲地爬行,下一秒他就發現自己雙手死死捏着戊寅的胳膊,嘴巴大張,以近乎下巴脫臼的姿勢對着楊驀的脖頸就要咬下去。

在這麽個動作下突然恢複理智,着實有些尴尬。

但不管場面多麽奇怪,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解臨淵讪讪地合攏嘴,異态彎折的機械臂收縮為正常形态,他站直身體,左手掌心變成金屬鏡,低頭快速地看一眼自己現在的臉——眼珠已經完全重歸正常,只有臉頰上還殘留一些猙獰的黑色血管紋路,像惡鬼留下的詛咒,但也在逐漸消退。

就算是哪天研發出什麽針對災厄污染的特效藥,也不可能做到戊寅這麽立竿見影的吧?

解臨淵欲言又止地側眸望了戊寅一眼:“你……你沒事吧?”

戊寅不知道是能力使用過度還是什麽原因,身體沒什麽力氣,軟軟地靠着解臨淵的胳膊,雙目失焦地注視着他的領口,一直到解臨淵再三出聲喚他的名字才恍然回過神來。

他慢吞吞地擡起眼睛,面部神情是一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還無意識地發出一聲抱怨的低吟,似乎是疑惑他的肩膀為什麽這麽痛。

可剛等他迷茫的視線落到解臨淵臉上,戊寅突然瞳孔放大,喉嚨中擠出一聲驚恐急促的慘叫,他慌亂地推開解臨淵轉身就要跑,但因為四肢酸軟無力,剛掙脫束縛就狼狽地倒在地上。

解臨淵上前一步想要扶起他,卻見戊寅像是畏懼洪水猛獸一樣對他避之不及,站不起來就四肢并用連滾帶爬地往後躲,害怕得兩腿不停亂蹬,快要哭出來。

黑騎士類人的那顆腦袋垂下,俯視着觀察地上這個正在發抖的男人。它越瞧越覺得不對勁,疑惑地靠得更近些,用鼻尖輕嗅了兩下,僅僅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就換來了男人歇斯底裏的慘叫,反而吓得黑騎士夾住了尾巴。

它類狗的那顆腦袋同樣感到了異常,相比于另一顆沉着穩重的腦袋,這顆腦袋的反應十分激烈,它直接皺着鼻子對戊寅狂吠起來,好勝心極強地要比較看誰的吼叫聲更嘹亮,然後就被自己的爪子再次強行按住了嘴巴。

看到這只和熊差不多大+有兩顆腦袋+每顆腦袋都足夠咬死三個他+兇神惡煞對他狂吠的黑狗,戊寅叫得那是一個白眼直翻眼淚狂飙,下一秒就要背過去。

實在是這個眼淚哭得太過真實,解臨淵終于從“這家夥為什麽還在演?”、“他究竟在演些什麽?”以及“他到底要演到什麽什麽時候?”三連問的誤區中掙紮出來,轉變思維方式,随即意識到一個匪夷所思的可能——

眼前的這個黑發年輕男人,該不會是……是楊驀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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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也确實如此,解臨淵等臉部恢複得差不多了之後,他揮退黑騎士試探着叫了一聲楊驀的名字,地上的人雖然還怕得發抖,眼淚鼻涕一大把,卻顫顫巍巍地給出了回應,“你,你認識我?”

真的是楊驀本人。

那麽問題來了,先前一直寄生在他體內的戊寅如今又在哪裏?

想到這,解臨淵忽然若有所感地擡起頭,就看見不遠處畢勒爾皺着眉頭,旁若無人地雙手把住最高指令操作器,專心致志地在這個手機一樣的東西屏幕上戳來戳去,戳來戳去……如果不是知道他在糾結于怎麽轉移指令權限,看起來真的很像是在玩俄羅斯方塊。

解臨淵:“……”

這位庇護所首領手底下的人全部都在眼巴巴地等候他發號施令,但畢勒爾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一心只顧着玩“手機”。

終于,裏根忍不住出聲詢問了一下,沒想到畢勒爾竟然大聲咆哮道:“問什麽問!沒看見出大事了嗎!還不趕緊給他們準備好一輛滿油箱的越野車,三箱巧克力,一箱白糖以及一箱狗糧!然後老老實實放他們離開!”

這還是解臨淵第一次在他總是神情肅穆的絡腮胡長官臉上看到目瞪口呆的表情。

畢勒爾憤怒地用權杖狂敲地面:“都別愣着了,快去啊!”

隸屬于他的警衛隊雖然對這項命令感到費解,但他們自上任起接受的教導就是無條件服從首領的一切指令,所以還是在第一時間聽從并執行。

裏根雖然被眼前的一切沖擊得滿頭問號,但還不至于大腦完全不思考,眼見着他皺着眉頭好似隐約要察覺出點什麽異常,寄生在畢勒爾體內的戊寅迅速朝他招招手,接着在他傾身附來的耳邊低聲道:“我有一個事關狼煙庇護所生死存亡的把柄在他們手裏,這事兒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千萬不要聲張。”

裏根:“……”

裏根目光愈發冰冷:“那就更不能放他們走了。”

“是的,”畢勒爾同樣面露兇光,“我先放出糖衣炮彈麻痹他們,待會你看好我手勢,不要輕舉妄動。”

“好。”

解臨淵:“……”

庇護所多年累積的資源還算充備,不出十分鐘,戊寅所要的一切都準備到位。解臨淵第一個上了車,将後排的座椅放倒,随後放黑騎士進來。小美人的礦泉水瓶擱在了副駕駛前面的臺子上,喜氣洋洋地像個車載擺件一樣搖曳花萼。

等解臨淵也跳上車之後,楊驀依舊一臉茫然地站在車旁看着這一切,直到駕駛位上的車窗下移,解臨淵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建議你跟我們上車,不然你一定會被核心站拉去解剖的,殺人犯先生。”

前面兩句話楊驀還沒什麽反應,但殺人犯三個字一出,他瞬間像屁股着了火一樣彈射上車,抖抖索索地問:“你,你知道我殺了人?”

一時之間,解臨淵都不知道這麽一個膽小的家夥,當初是哪來的勇氣殺了帕爾默。

運輸車啓動之後,解臨淵簡單給發動機和剎車系統做過檢查,沒有發現問題。緊接着,副駕駛的門忽然從外部打開,一個瘸腿的迷彩服壯漢拄着權杖跳了進來。

他冷着一張臉,不顧身後一衆的勸阻聲強行關了門,随後卻像是原形畢露一般癱倒在座椅上,有氣無力地催促道:“快走快走,他的意志力比我想象的還要強,我堅持不了多久就得把身體還給他。”

解臨淵将油門踩死,順帶顧慮周全地升起前後排之間的隔板,接着一邊甩方向盤一邊問:“什麽叫還給他?所以你如果寄生在意志力頑強的人身上,還可能會被頂出去?”

“……”戊寅沒有回答他,在座椅上喘息了一會之後摸出最高指令,繼續摸索用途。

他之所以拖延那麽久才寄生畢勒爾,一是身體條件不允許,距離上一次寄生楊驀的間隔時間太短,他強行二次寄生的代價就是現在這樣,無法徹底壓制畢勒爾本人的思想,随時會被取締,除此之外,還有更惡劣的副作用。

第二個原因則是,戊寅不知道最高指令在哪裏,所以想要等畢勒爾将它取出來準備使用的時候再進行寄生。就是沒想到畢勒爾居然嚣張到親自給他演示使用方法,戊寅真心覺得再不寄生都對不起畢勒爾的一片良苦用心。

見戊寅沉默,解臨淵眼神有些黯然,情緒低落地說:“你就這麽不信我?”

副駕駛座上的滿臉胡子的魁梧男人懶懶散散地掀起眼皮,斜觑着他。

解臨淵目光平視前方,雙手緊緊握着方向盤,手背上因為用力肌腱筋脈凸起,“我和你是一條船上的人,我的最高指令也将歸屬于你,我是永遠無法傷害你的,即便如此,你還是事事都瞞着我,好像我不管問你什麽都是別有居心。”

他瞥一眼後視鏡,在他們車輛的正後方,數量裝載着長槍短炮的運輸車緊緊綴在後方,為首的就是絡腮胡裏根所在的那輛,這人的視線緊緊鎖定副駕駛,等待着首領的指示。

“戊寅,我不是傻子,你的能力之強大我都看在眼裏,跟随你給我帶來的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如果我注定有一個主人,那麽他必定就是你。”解臨淵聲音铿锵有力,非常堅定。

說完,他等了一會,仍舊沒有收到戊寅的反應,那股激情瞬間消退,轉為沉悶和失落:“戊寅……我到底要怎麽做,你才肯完完全全地信任我呢?我不知道你的情況,就沒辦法配合你,就沒辦法幫助你,這樣下去……”

“閉嘴,”戊寅冷漠地點着屏幕,“再多說就煩了。”

解臨淵話音一頓,像是遭受了天大的不白之冤,狠狠砸了下方向盤,“你就是不肯信我,還以為我在騙你是不是?戊寅,你到底要我怎麽向你證明我的忠誠?你這樣的态度,我以後沒辦法跟你相處……你明明也是只有編號的實驗體,卻也不把我當人看嗎?”

戊寅終于搗鼓清楚了這枚最高指令的使用辦法,他勾唇一笑,側過腦袋,看向這個情緒激動到胸膛大肆起伏的銀發男人:“解臨淵,想要機會證明自己?當然可以,我現在就給你這個機會,但如果你讓我失望了……你會付出你根本承受不起的慘痛代價。”

“……”解臨淵仍舊目視前方,沒有和戊寅對視。他的心底一陣一陣的發冷,戊寅沒有否認他的那句‘你也是實驗體’,證明他确實大概率也是人類的實驗産物。

承受不起的慘痛代價?意思是發現遭到背叛之後會寄生他嗎?

寄生的條件到底是什麽?怎樣頑強的意志力才能讓戊寅無法完全寄生?

——怎麽樣才能徹底殺死這個寄生實驗體?

無數的問題翻絞着解臨淵的大腦,但他的臉上絲毫不顯,只有一個沉着溫和的笑容,彰顯着他的無害:“戊寅,請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戊寅唇角的笑意更深,他仿佛找到了讓他興致盎然的樂子,急不可耐地開始了動作,他先是将最高指令操作器調整出語音提示,他每點擊一個項目,都會有一個機械女聲把他的操作朗讀出來。

——Z1932最高指令權限轉移。

——現在确認現持有人身份,請将您的面部置于識別框內。

——确認完成。

——現在,請掃描被轉移人的面部置于識別框內。

“解臨淵。”

聽到自己的名字,解臨淵下意識放慢車速轉過臉,只見戊寅将最高指令操作器的前置攝像頭對準了他,屏幕中的人臉識別十字框中鎖定的正是他驚訝的面龐。

清脆的滴聲過後,是機械女聲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

——身份确認完成。

——現在,開始權限轉移。

戊寅分外愉悅地說:“這下,你是你自己的主人了。”

“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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