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拜山神(下)

第20章 第十章 拜山神(下)

這次談話過後,三美對日娃的印象完全改變了,她一直知道日娃很會做生意,如若不然也沒本事在省城買房子安家,可她沒想到,他背地裏動的腦筋,是別的人就算知道了,也沒法原樣照搬的類型。

以前三美不懂,現在跟着徐客學了這麽久,她已經很清楚,一條從收購到物流、再到消費終端的交易線,可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建立起來的。

單單是三美和徐客“進村收購”這樣聽起來簡單的一件事,就耗費了倆人大量的心力。與人接觸的工作本來就是鬥智鬥勇,尤其是運輸環節,母雞事件之後,徐客曾經非常鄭重地告訴三美,不能得罪的人是菌農,但最危險的人也是菌農——人的念頭總是在一瞬間決定的,必須在每一刻,都把對方先預設成為不利的人,再想好對策。

日娃敢帶着兩個外地人到向羊村這一帶做菌子生意,一定是經過了很長時間的鋪墊,投入進去了大s量的精力、財物,也許還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更困難的事。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是三美已經估計到了,或許當年人人都在議論日娃有大學不去讀,混進省城去“幹送貨的活路”時,就是他搭建這條交易線的開端。

去找人的路上,三美跟在日娃身後掐着手指一直在心算,照日娃這種做法,一年甚至不需要工作很久,只要把菌季的高峰——也就是7月到9 月,這三個月做好了,那一整年都夠吃了。她擡起頭打量日娃,他看起來也挺樸素的,沒有穿金戴銀,也不跟何雲道似的吃穿用度樣樣講究......也許是自己把他的客戶估多了?說不定他跟自己一樣,也就掙個辛苦錢呢......

“你聳着個腦殼算啥呢?”日娃停下來問三美,她這才把手藏在背後,搖搖頭,“沒算啥。”

日娃甩甩頭,“在算你日娃哥的賬呢吧?”

三美連連擺手,“真沒有,我算自己的賬呢!”

“屁,後天才趕集!算了就算了呗,還不承認,來,幫哥算算有多少錢,夠不夠娶個大胖媳婦兒?”

三美看着他黑黝黝沒正形的臉,猛地想起來一件事,對啊!母雞鬧貨車那一回,她就看到他們車上有遮陰網和泡沫紙了,車裏一排排菌子跟包好的雞蛋似的,應該就是當天清晨的松茸了!

松茸和雞枞一樣,生長條件苛刻,得知道菌窩在哪兒、天天去看長勢才能采到合适的尺寸。并且老茸太老,小茸太小,采了都會影響來年收成,他們不可能一次性在集市上收到那麽多勻稱的中等松茸,八成早在開集前,他們就已經進過一趟村了。

三美頓時感到後悔,上回豆腐攤上,日娃對着徐客誇她腦子靈的時候,她還當場得意來着,早知道當時他是裝孫子,自己就不會順杆爬上去做奶奶相了!

想到這兒,三美腳趾摳地,耳朵也紅了,日娃眼看着三美的耳朵一點一點慢慢紅起來,從粉紅變成了通紅,當時就會錯意了,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他心裏那個後悔呀,“這就半大點女娃,我和她說個屁的大胖媳婦兒?這下可咋個整?”

日娃這張嘴認人,對方要是個嘴得

能說會道

的,他就越說越離譜,越說越來勁,能給人急得上蹿下跳;可對方要真是個羞的,譬如三美,那他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眼下必須快點改變這個別扭的情境,于是他也顧不上疼了,張着大嘴說,“快快,快看,我找的人來了!”

來人是個老頭,頭發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鏡,鏡腿兒應該是自己換過了,兩邊的顏色、材質都不一樣,他看到兩個年輕人,往前快走了幾步,日娃小跑着迎上去:“吳老師,您慢點。”

看着兩個年輕人都帶着傷,老人眯着眼睛打量了一會兒才開口,“姑娘,是我啊!你還記得我不?”

三美摸不着頭腦,尴尬地賠笑,日娃在一邊看不下去了,“吃了人家吳老師幾個大肉包子,轉頭就把人家忘了,啧啧啧。”

三美這才反應過來,猛地一拍手掌:“哎呀,是密褶紅菇那一回!”

吳老師看三美實在可愛,語氣裏帶點歉意和喜愛,“我是真的老無力了,你那電話號碼我沾了點水一下就看不清了,後來我還上你們村去找了你一回呢,可他們說你跑了...... ”

“不是跑了,是找了份好工作進城去了!”三美嚴肅糾正,日娃接話:“對對對,你都是村裏的大名人了,誰不知道你厲害呀......”

吳老師拍了一下日娃的胳膊,示意他快點兒在前帶路。

三美這才知道,那天看到吳老師拎着密褶紅菇的不止她一個,日娃也看到了,只不過當時他被別的事絆住了,完事追上去時,發現三美已經先找到吳老師解決了問題。

日娃本來就知道有吳老師這麽號人,那天順道把吳老師送回了家。誰知這一兩個月,日娃進山時,發現倆人幾次都能在山裏碰上面,幹脆經常約着進山,一來二去,就混熟了。

吳老師名叫吳孟林,就是仁和村的人,已經68歲了。從前在中心校教數學,後來因為辦公室政治得罪了人,被調回村完小,教五、六年級的思想品德。

按理說已經被打壓過一次了,應該會“老實”些,可他一點也不知道收斂自己的直性子,還是眼裏不揉沙子,有話就說,不懂變通。退休前兩年,又把新主任——也就是被劉德成弄下去的那一位,給得罪了,于是又被指派去管學校的園林養護。

那主任藉着“體恤老同志,吳老師輕松一點提前适應退休”的名頭,讓吳老師無法再拿起粉筆。

教了三十多年的學生,突然不能教課,這對吳老師是一種精神折磨,起初半年他整個人萎靡不振,學校裏外的花草也管理得亂七八糟的,有好幾個夜晚,吳老師都在回首這一生究竟做成了什麽事,發現竟無一件值得細說——妻子早年病逝,孩子和他合不來,學生的成就都是學生自己奮鬥的成果,似乎和他也并無關系......這樣一想,他就哀傷不已。

那一年正值中秋十六月圓夜,他小酌了幾杯後,神智暈暈乎乎,到村外透氣,就看到妻子在湖邊說:“老吳,來吧,咱們到桂花園去!”

吳老師情難自抑,老淚橫流,準備走到湖裏去找妻子,好在湖邊的桂花樹上築了一窩胡蜂,把他蟄得本能地往回逃,雖然隔天全身腫成了兩個吳老師大小,但也算是保住了性命。

就是那天起,吳老師就對桂花樹有了感情,也有心思好好靜下心來收拾學校的草植了。花草樹木寂寂無聲,卻能四季時時陪伴,漸漸的,他覺得自己能夠讀懂草木的喜悅與哀愁,能夠辨別它們的需要。随着花開花落,樹影珊珊,他的心也漸漸開朗了,從此真正愛上了草植和綠樹。

捱過那兩年之後,吳老師順利退休,回到了老家仁和村。不過他對自山林樹木的愛沒有消退,8年來,他最喜歡的事就是上山,為了把草木都記下來,他還自學了素描,家裏堆着成堆的畫本,全是近幾年畫的各種各樣的樹和花。

日娃和吳老師在院裏聊天時,三美就一邊翻看着這些畫本,有的紙張平滑些,有的紙張粗糙些,畫出來的植物各有各的模樣,雖然是黑白的,但很像是原樣拓印下來的,細致得不得了,每一份都标注了學名、地點、日期,散發着一陣淡淡的木頭香氣。

聽着他們之間斷斷續續的對話,三美聽出來了,說來說去,其實還是仁河水庫旁邊那基地的事兒——吳老師想把工程弄停,又沒辦法,這才求上了日娃,特地把他請到村裏來。

“您的意思是,他們開山之前沒有先開表決會?”

“什麽表決會呀,就我們村那支書鄭德多,成天地在外頭拉幫結派,一年見他三四回都夠嗆,說難聽點,他就跟那黑社會似的,怎麽可能搞什麽民主表決會。我記得當時第一炮是深更半夜點的,大家都以為打雷呢,第二天才知道是山被炸開了。後來咱們村大姚,就是昨天那個鬧工地的,他們幾個年輕的,先前就約着去鬧了幾次的,架不住人家人多啊。反正你一問,他們就說是鎮上的項目,讓他們拿文件又拿不出來。”

“拿不出來文件,你們村別的人能同意?”

“起先肯定是不同意啊,可這向羊村最近不是在搞修公路的前期工作了嘛,說是占了耕地的都有補償,青苗、菜地的補償标準更高,大家都覺得,向羊村都修路了,後頭遲早會修到仁和村來。你想想,能拿補償款,誰還有心思搞抗議?全都跑去種菜了!只有大姚一個人還在堅持,可那幫人裏有個染彩色頭發的,兇得很,上星期帶着鋼管把大姚打了,大姚傷得不輕啊,沒想到昨天一出院又拎着鋤頭去了......唉,這個大姚脾氣太直了,硬碰硬要吃大虧的,我也不認識什麽心思活絡的人,就只想到你......”

一時之間,日娃聽不出來吳老師這是在誇他還是損他,搓搓腦袋:“您想讓我阻止他們施工?”

“阻止?那肯定是不行的,他們人多,憑咱幾個就想讓他們立刻停下,那叫螞蟻咬蝗蟲。”

“那您找我來是......”

“你看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想點陰招、損招都行,看能不能拖上他們幾天。你們看,我寫了幾份陳情書,準備直接告到縣上去。政府、林業局、國土局、紀委......我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去求,去告,總有人能管的......”

吳老師從畫本裏抽出來一沓信箋紙,給兩個年輕人一人遞了一份。

硬s朗的鋼筆字體,清楚地寫下了仁和村支書鄭德多這些年來在仁和村做的,諸如私吞新苗培育款、化肥補助款、房屋火災保險金等等為官不正的事;還有大搞裙帶關系,拉幫結派,是他親戚、朋友就能占到好處,否則只能吃冷飯;有反對意見的,他表面不說什麽,暗地裏給人使絆子、穿小鞋,光是叫幾個混社會的初中男娃兒把人打傷這種荒唐事,他就幹了好幾次;再就是這回破壞山體、毀林伐木的事情......樁樁件件,寫得清清楚楚。

三美越讀越氣,直接攥着信箋把腳踩在院子的花臺上,插着腰罵起來:“這幫孫子,這山是大家的山,樹也是大家的樹,咱們這一帶挨着甲馬坎山的幾個村子,哪個不是靠山吃山?怎麽能說開山就開山呢?再說了,仁河水庫供着咱兩個村的用水呢,他們搞什麽養殖基地、農家樂,回頭把水源污染了,誰負責?”

聽到這番話,日娃面露驚喜地看着三美,沒想到這小家夥現在都能說出這麽大的道理了,賤兮兮地鼓鼓掌,“劉老板說得對,劉老板說得好!”

三美這才發現自己的模樣不是那麽雅觀,“嗖”一下溜回藤椅上坐好,“李芳波是何雲道的人,這事不會和他有關系吧?”

“那倒不一定,說不定李芳波現在跟着鄭德多混了呢。不過......何雲道管人有一套,估計李芳波也不敢易主......”

三美的眉頭瞬間擰起來,吳老師見狀問道,“誰是何雲道?”

三美低聲回答:“我的老板。”

吳老師和日娃都清楚,一個項目要落地,至少需要幾輪調查和會議讨論,尤其向羊村和仁和村背後的這條甲馬坎山脈,那可是保護林,審批程序非常複雜,敢明目張膽地這樣幹,肯定已經把背後的關系都打通了。究竟是哪個領導閉着眼睛批了如此漏洞百出的項目呢?鎮裏的?還是縣裏的?

雖然吳老師的訴求只是拖延幾天,等他搞到上頭就行了。這事辦起來沒那麽簡單,他們既然已經打通了關系,除非一直告到省裏,甚至更上面,否則就算成功拖延幾天,之後還是會照常開工的。

可要一直往上告,談何容易,先不說車旅勞頓,單單是踢皮球耍着人四處跑,就能把人累掉一層皮!也許,這件事做到最後根本不會有什麽結果。看着吳老師單純且帶點傻氣的眼神和花白的頭發,日娃心裏着實是亂得很。

三美的心更亂。

菌子廠外場收購這份工作,是自己厚着臉皮求來,起早貪黑風、吹日曬掙來的,村裏別說不受待見的女娃,就是衆星捧月的男娃,也不見得有她這本事。現在如果和吳老師、日娃一起參與這件事而得罪了老板,工作恐怕就沒了。可今天這事兒,她聽也聽了,罵也罵了,現在要她當做不知道,實在是太難了。

她捏着自己的鼻尖來來回回地搖晃,搖了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我好像有個不成熟的辦法......”

日娃還沒聽就直接打斷了她:“你要搞叛變吶?工作不要啦?好日子過夠啦?行了,不用你想辦法,好好上你的班,掙你的錢。你們家鳳麗可還指着你喝上牛奶呢啊。”

三美一聽急了,把胸口拍得砰砰作響:“可讓我昧這良心,比吃屎還難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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