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撿只狐貍
第6章 撿只狐貍
三月後。
宋羽寒被擠在人群中,人生第一次獨自下山歷練除祟,卻險些被端着瓜果蔬菜的大姨大媽生吞活剝了。
村民大媽擠進來:“哎喲小夥子你就收下吧,大媽這裏還多着哩!”
宋羽寒推辭:“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您自個兒留着吃吧。”
大媽們紛紛道:“收下吧,你看你這娃兒,瘦出毛病來了,收下吧收下吧!”
“是啊,娃兒太客氣了哩!收下吧,收下吧......”
修行之人不得私自收禮,這是禁令,宋羽寒綠着張臉,這地方的大媽們也太熱情了,簡直無法招架。
他軟下聲音來,勸道:“姐姐們,你們收回去吧,我真的不用了。”
“哎喲!什麽姐姐!”誰知大媽們更羞澀了,紛紛飄起了紅暈,又轉行給自己的女兒說起了親。
宋羽寒:“”
“師兄!師兄!”
宋羽寒趕忙回頭,見是宗主最小的徒弟雲七在揮手叫他,雲七扯着嗓子喊:“大師姐叫你!說有急事!十萬火急!”
他仿佛見了救星,努力将自己從大媽群中拔了出來,艱難地說:“你看,你們看,我師弟來了,十萬火急呢!這便不久留了......師弟!”
大媽們哪裏肯輕易放過他,拉扯不停,雲七一個健步沖過來,氣吞山河,吶喊道:“大媽們!別送了!我們師兄除了大魚大肉一概不吃!手裏的女兒也留着吧!他養了六七個女人,個個都是五十以下,四十以上,口味特殊,望諸位快收手!”
這幾嗓子嚎得極富感情,他嗓門大,振聾發聩。聲音在山谷中蕩了幾圈,綿延不絕。
宋羽寒:“”
衆大媽頓時鴉雀無聲,打着哈哈邊笑邊散。
“啊......哈哈哈,沒事,沒事,那你,那你們先忙。”
“先走了,先走了......”
大媽們走遠後,依舊竊竊私語,修仙之人聽力極好,能聽的幾句,大抵是“沒想到濃眉大眼的一小夥子是這種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宋羽寒:“”
算了,擺脫了就行,什麽辦法不重要,他苦澀地想。
......
斜月閣內。
“什麽?什麽?”宋羽寒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迷惑又震驚地看着趙殊錦。
趙殊錦扶着額頭,頭痛至極地重複說:“韻音宗提出說要與斜月閣聯姻,昨日便來了消息,父親也同意了,說是約了下午的見面。”
“那?畢思墨呢,他怎麽說?”
趙殊錦說到這個就來火,冷聲冷氣地說:“他啊,他可大義了,半點也不見挽留,我給你學一下。”
她掐着嗓子,故作沉穩地學畢思墨:“既如此,便也好,師妹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紀了,老閣主也滿意的人選總是錯不了的。”
“你說他死了算了,不管什麽事情都這麽無所謂,連我被人做了介紹也無動于衷,我瞧着你之前罵他那句話對了,太對了,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然後突然反應過來:“我說他是屎。”還特地補充道:“最臭的。”
宋羽寒被嗆了一下:“你可別說是我說的……”
趙殊錦氣得冒煙,一把抓住宋羽寒的胳膊,毅然決然地說:“憑什麽聯姻見面是我找韻音宗,我們難道不如他們?我偏要帶個男人去,氣死那幾個狗眼看人低的家夥,師弟!”
宋羽寒的抗拒寫了滿臉:“非得是我嗎……”
“胡鬧!”
一聲铿锵有力的斥責聲響起。
宋羽寒跟趙殊錦同時一抖。
年過半百的老閣主氣得胡子都在抖,他教訓道:“你将婚姻看做兒戲嗎!還要将小寒拉過去示威,一個女子,言辭不妥便罷了,行為也不妥,你今年二十八了,到底要多不省心吶!”
……趙殊錦氣焰稍弱,低頭不說話。
“你說你啊,不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我問你喜歡誰,你又不說,你真難伺候啊你!”
“閣主。”宋羽寒打圓場,腦子裏瘋狂地找借口,“師姐她,她其實,她……她準備推辭了這次婚姻便向喜歡之人表明心意!對方也是歡喜的,雙方也都是正派子弟,說不定明年您就能抱上孫子了,這婚姻之事,您就甭操心了。”
趙殊錦睜大眼。
“這借口都用了八百回了,還以為我會相信嗎!”
趙殊錦:“……”
宋羽寒:“……”
老閣主來回踱了幾步,見他們一聲不吭,狐疑地看了宋羽寒幾眼,越想越懷疑:“你小子,這麽殷勤,莫非是你?”
“啊?”宋羽寒沒想到禍水引到自己身上了,下意識反駁道:“怎麽可能!她一生氣能将我當皮球……溫柔地,額,那什麽,傾訴,我配不上的。”
他見趙殊錦黑着張臉轉過來,腦中千回百轉地改了口供。
閣主罵道:“皮球,你見過對着皮球傾訴的?你可真是飽讀詩書,說了半天,說了這麽個狗屁不通的詞!”
當然是因為可以來回踢,宋羽寒面無表情地想,嘴裏卻說着:“皮球不會說話嘛。”
“您放心,若是師姐遇人不淑,我第一個揍他!”宋羽寒怕他繼續追問,到時候無法自圓其說,立馬擡手發誓道。
趙殊錦:“!!!!”
趙殊錦:“我……”
“我真是管不住你們。”老閣主蹙眉,交代道:“罷了,實在是不喜歡便推辭掉吧,不過已經約了時間不去也不合适,今日一去便說清楚吧——小寒你去跟着她也好,別鬧什麽幺蛾子,往後也別想些莫須有的傾心之人來搪塞我了,回回都是這借口,我不管了。”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松了口氣。
“哦對了。”閣主轉身叮囑:“被你們兩個兔崽子打亂了思緒,險些誤了正事,六天後有宗門大比,我選了畢思墨跟小寒,你們兩個給我好好準備一下,沉下心來修煉。”
宋羽寒嘟囔道:“這不是臨時抱佛腳嘛——啊!我開玩笑的,我盡力!我一定好好修煉!”額頭上猛地遭受一記爆栗,他捂住眉心,立馬改口。
老閣主從鼻腔裏哼出一聲,轉身離去。
将閣主送走之後,宋羽寒心有餘悸地揉揉額頭,轉身去撐開窗格,通風透口氣,順口問:“師姐,畢思墨呢,這麽大事他怎麽都不過來說兩句?”
趙殊錦提起他便有些煩,悶悶地說:“下山歷練去了,說是有要緊的任務要處理。”
宋羽寒挑眉,不再多言。
……
韻音宗在永軒陵往下,地勢極好,因此十分适合滋養草藥物,他們除開攻擊善用音律傷人之外,也是最大的草藥源頭。
與斜月閣的閣樓不同,他們慣用石磚紅瓦砌牆,又建的極高,數百階的石階蜿蜒其上,雲霧袅袅,藥草的清香與絲樂纏繞,如臨仙境。
趙殊錦與宋羽寒兩人往上走,也無人接待,趙殊錦本就是來退婚,也不在意這些虛禮了,反而低聲跟宋羽寒八卦起來:
“說起來,我聽說韻音宗多是以身姿優雅的女子為主,閣主卻是個臭老頭,你說是不是他就喜歡看姑娘才這樣攬招?”
宋羽寒假笑道:“閣主揍你的時候我不攔着。”
趙殊錦擺擺手:“哎呀,不差這一回了,最近一段時間他都懶得理我。”
宋羽寒大驚:“閣主終于要放棄你了?!”
“啧。”趙殊錦揚了揚拳頭,“我揍你啊——說是仙祖最近要來吧,閣內最近幾位長老也都聚齊了,我們也沒見過這仙祖,也不知他長什麽樣,會不會參加這次的宗門大比。”
她說的是斜月閣的開山老祖,赤月仙尊,只不過這赤月仙尊來無影去無蹤,他們這些小輩根本無緣得見,閣內也不允許留下他的畫像,更加使得這人神秘莫測。
宋羽寒不關心這個,他随意道:“管他呢,平日裏連面都不肯露,見不見有什麽關系。”
趙殊錦噗嗤一笑,道“你才是,說這樣大不敬的話,爹要是打你,我可不攔着。”
宋羽寒哈哈一笑,眨了眨眼道:“不差這一回了。”
……
兩人走近朱紅的大門,門口一男一女站着,見到他們打開大門,說:“趙姑娘,宋公子,請。”
趙殊錦沉穩地點點頭,邁進去立馬跟個小兔子似的偏頭低聲說:“他們的弟子服竟然不論男女都是淡粉色?每回都見朱雪音這麽穿,還以為是常服,好騷包。”
宋羽寒不敢茍同:“我們繡着金邊,也好不到哪裏去吧。”
趙殊錦若有所思:“也是,回頭不然叫爹爹改一改吧,跟個暴發戶似的。”
宋羽寒充耳不聞。
韻音宗內羅列着幾處圍院,四處都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藥草,走近主殿時宋羽寒說:“師姐,你去吧,我終歸是男子,帶着一塊去像是砸場子的。”
趙殊錦訝然道:“你不是來砸場子的嗎?”
宋羽寒對她無語了,道:“我砸場子,閣主得砸我,勞駕,饒過我這條小命吧。”
趙殊錦說:“可我緊張怎麽辦,進去該怎麽說才好?”
宋羽寒不知想起什麽,突然意味不明地呵呵一笑:“你收斂點就行。”
趙殊錦:“啊?”
宋羽寒不解釋,推她:“快去。”
見她進去了,宋羽寒安心了,他四處走動着,繞過亭柱與長廊,忽然見一座牆壁爬着裂痕,與四周格格不入的院子,院子外圍也是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藥草,看上去無人打理。
他正欲走近,卻被勾住了衣角。
“嗚——”
宋羽寒低頭一看,只見他腳邊匍匐着一只黑紅毛色的狐貍,斷了尾巴,傷口也已經化膿,額角也滲着血。
他瞧着有些熟悉,剛打算彎身仔細瞧瞧,便被一道清脆的女聲打斷:“宋師弟?你怎麽在此?”
不知為何,宋羽寒下意識地用身體擋住身後脆弱的小狐貍,假裝在理衣袖,故作驚訝地說:“朱師姐?好久不見,我陪師姐來談婚姻的事情,我一男子不方便入場,便四處逛逛,結果迷了方向。”
他神情帶着迷茫,似乎是真的走錯了路,絲毫不見作假,朱雪音并未心生懷疑。
“哦,婚姻。”她意味深長地瞟了宋羽寒一眼,高傲地說:“婚姻的事情你就別想了,我哥是不可能喜歡上趙殊錦的,你們就等着退親吧。”
宋羽寒不以為然,心道還用得着你說,道:“這樣啊。”
“對了。”朱雪音見他絲毫不在意,也不多言,問道“你見沒見過一只狐貍?黑色的,紅色的雜毛狐貍,很醜,還斷了只尾巴。”
“不曾見過。”宋羽寒面不改色地撒謊。
朱雪音也沒多想,說:“好吧。”轉頭便去其他地方尋找了起來,一邊找一邊嘟囔道:“到底跑哪裏去了,這只死狐貍……”
……宋羽寒見她走遠,便将衣袍拉開,渾身是傷的小狐貍依舊死死扒着他的褲腿,哆哆嗦嗦的好不可憐。
他想起來了,三個月前的宗門歷練偶遇朱雪音那會,她的那個小跟班手裏拽着的,便是這只小狐貍。
他不該多管閑事,卻無法狠下心來坐視不理。
……宋羽寒嘆了口氣,感知了一下朱雪音的位置,确認不在附近後,才安下心來。
“小狐貍。”他彎下腰,伸出手。
小狐貍顫顫巍巍地睜開眼,入眼是寒冬過後的春雨,亦或是迎光的秋霜,一觸即破的泡影,它卻聽見了宛若林籁泉韻的聲音。
“我帶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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