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apter05 .公交車

第5章 chapter05 .公交車

安平沒有再找過鄒喻,每天兩人見面也是互相瞥一眼,然後不言語,很有默契。周五晚上安宗榮來接鄒喻放學,順便塞了點錢給安平,她猶豫了一下拿了。

猶豫是因為對安宗榮能如此迅速更換另一套身份,适應另一對母女而生出的憤怒。就像一個挨了父母打,然後跑進屋裏邊哭邊發誓這輩子不會再笑了小女孩,想用一種自虐來懲罰對方。

但很快她被自己的現實擊敗,她缺錢且她爸不會為她的傷心而傷心。

一中補課的時候也是上六休一,周六下午上完最後一節課直接放學,不用上晚自習。

安平放學回去的時候錢同元蹲在他房間的門口摘菜,說要吃火鍋,叫安平一起,裴江南也在。

她确實饞了,也想放松一下,就應下了。

馬上要進入二月,宜陽的冷又攀升了一個臺階,立春前的下馬威。錢同元門口的水龍頭上挂着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劍,院裏凡是鐵質的把手或者門框都讓寒氣更甚。

安平在屋裏基本不脫羽絨服,晚上要睡覺的時候她也是把羽絨服翻過來套在胳膊上。冬天太冷了,她不喜歡冬天,這種不喜歡單純是因為生理上的不适帶來的。

甚至來月經的時候她都覺得下面冷飕飕的揣着股涼水。

錢同元一根一根在揪掉茼蒿帶土的根莖,很細致。地上的兩個菜籃子裏還放着一顆娃娃菜和三四個上海青。裴江南在屋裏,就着一個很小的菜板子把在羊肉店裏鮮切的肉卷擺盤。

安平咽了下口水,她這幾天忙着補課,吃飯也是随便對付一下,乍看到肉還是稀罕。

她進屋放了包,插了電熱毯把床暖上,弄完這些出來蹲門邊拿起籃子裏的上海青摘了起來,錢同元問她:“明天有沒有空?”

“幹嘛?”

“我們計劃明天去摘草莓,一起去?”

安平搖頭:“有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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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同元擡頭,一臉探究:“什麽安排?”

安平想了下:“跟我爸吃飯。”

其實她跟安宗榮沒有約,這話是用來搪塞錢同元的,要說閑着休息,他又要叽裏咕嚕說一堆來勸人,安平不想跟他掰扯。再加上,裴江南雖沒有講話,但是眼神在他們兩身上流轉,意思很明顯,她才不去當電燈泡。

她覺得這個年齡段的男生就像單細胞生物,只用下半身談戀愛。

糊塗且沖動。

安平周圍多的是談戀愛的人,包括在一中的這一周,她發現班裏偷偷談戀愛的人也不在少數。

她高二的時候,有個機電班的男生追她,每天放學準時準點在班門口等她放學,這事可能持續了有快一個學期。

一開始她沒有直接拒絕,那時候班裏很多女生要不有戀愛對象,要不就是有追求者,安平享受被追的過程。但是看着在班裏互相投喂吃食的男女,她總覺得那樣的戀愛過于無趣,于是便拒絕了那男孩的追求。

她為這事也吃了苦頭,那男生追求不成,就在 QQ 造謠安平和他上床了,而且她不是處。這樣的事情自帶話題度,再加上獵奇心理,風向幾乎一邊倒,安平的 QQ 被爆,每天都有很多人來加她。

直到有一次上體育課,安平在操場的空籃球架子下面看書,有個男生過來問她:“你搞一次多少錢?”

安平愧疚于自己那一刻的第一反應是“我到底做了什麽給別人這樣的錯覺”,但很快她就感覺血都湧到了腦門,身體幾乎是發着抖将那本厚厚的習題冊甩到對方的臉上。

男生被打了臉,鼻子開始冒血。安平怒目看他:“你的豬嘴要是說不出幹淨的話,就滾回去用廁所刷唰唰。”

那男生也欲動手,但是班裏其他同學看見後過來把她護住了。

她其實很害怕,害怕放學後被報複,害怕被欺負,那段時間她幾乎每天上下學都挨着錢同元,也不單獨去其他地方。

總算無事,後來又見過一次那個男生,走路都躲着她。安平很得意自己一書能砸出這樣的效果。

電鍋裏火鍋底料的紅油在咕咚冒泡,豆腐翻了個身滾入另外一個紅油的旋渦裏。錢同元邊吃邊說教練是如何折磨他們的,又是拉輪胎,又是騎着摩托車趕,要命。

安平只想吃完回去躺着,沒有說幾句話。

宜陽的天已經連着陰了幾天了,就是繃着臉不哭。安平睡了個飽覺,早上起來的時候已經十點。她寫了一會題,快十一點的時候收拾了點換洗衣服提着一個塑料袋出門洗澡了。

沿着大路走大概兩公裏左右,在鬧市的十字交叉口拐進去,巷子裏油滋滋的,賣各種小吃,還有轉着三色筒的理發店,澡堂在最裏面,對面是一家花鳥魚店,籠子裏的鳥凍得不精神,叫不出名字的花擺在臺階上,看的人很多。

安平逗了幾分鐘鳥,才跑進去洗澡。老板待在收銀的小房間裏,神情倦怠,地上放着一個黃橙橙的小太陽,電視裏播着熱剩飯的劇集。

單間的洗浴,一次七塊錢,這屬于安平每個星期的固定支出。

裏面的布局很簡單,挨着門的一邊是一個牆上櫃,用來放衣服和物品的,地上擺着一雙深藍色拖鞋和一個紅色的塑料凳。蓮蓬頭的那邊開了一個換氣扇,裏面堆積了很多毛茸茸的污垢。

安平脫下衣服用自己拿的袋子包住然後放到櫃子裏,拿下蓮蓬頭放了一會水,等有了熱水她把水往身上淋,瞬間激起了一層雞皮。寒意被熱騰騰的水汽蒸發,慢慢身體暖和了。

浴室的左手邊牆面是一塊幾近透明狀的牆磚,她一邊洗一邊看着牆磚裏映射出的婀娜酮體。胸部的兩團是飽滿的水滴,她伸手捏了捏,觸感柔嫩。

空氣被擠壓,水蒸氣像小珠子般往安平的皮膚上蹦,胳膊細細的絨毛上挂滿了露珠,浴室裏的氤氲纏進了她腦子裏。

安平覺得自己不了解這幅身體,周圍的女性也多是避諱。

她特意中午來洗澡就是為了避開高峰,有時候澡堂裏面會有成對的男女來洗澡,先是笑鬧,後面那聲音就變了。

她對性的概念從一開始就是隐晦的粗暴。小時候在爸媽卧室門口聽到的呻吟,上了初中以後班裏有段時間很流行一個詞“勃起”,懂的人聽到這個詞眼都笑得很大聲,她一臉懵。後來互聯網時代開始,不良網頁的彈窗讓以前的想象具象化。

再後來,高二像是一個集中爆發期。

八卦的傳聞裏少不了這些事,但它是以一種極其谄媚的方式出現。谄媚無知、谄媚好奇、谄媚朦胧的,誰也說不出個一二三的“我愛你”。

安平也很好奇,實際上這種被極力掩藏的東西更能引人注目。

從澡堂出來,安平出了市場,她沿着路邊找鞋店。宜陽的街道上總有一些永遠都在清倉的店鋪,門口玻璃門上挂着紅色黑字的标語:斷碼清倉,廠家直銷,全場 50。

但她低頭看了眼腳上那雙蓋在牛仔褲底下的鞋子,白色的部分已經泛黃,鞋幫的位置磨損嚴重,鞋邊馬上就要開膠了,她想起鄒喻腳上那雙好看的白色板鞋,後面印着一個三葉草的标志。

安平擡頭看了眼馬路對面百盛的大樓,恰好路口人行道的紅綠燈跳轉成綠色的,她夾在人群裏走到百盛的樓下。

皮門簾隔絕了外面的冷空氣,裏面還安裝了高速運轉的暖風機,安平感覺被暖氣包圍着身體瞬間卸下了那股繃着的勁,變得輕松起來。

一樓扶梯的左手邊放了一個展示牌,上面有商場的位置指示。安平直接奔着鞋店去,裏面的營業員面露笑容問她需要什麽?

安平看了眼裝修精致的店鋪和牆壁上的展架,口齒不清晰道:“要一雙我穿的板鞋。”

“您可以在這邊選一下,這邊的全是女鞋,選好您告訴我碼數,我給您拿鞋子。”

服務員一直跟着她,安平開始感覺有些窘迫。她第一眼看的并不是鞋子的款式,而是希望看見價簽,終于在一衆高得要命的價格裏看見一雙她勉強能買得起的。

她心裏暗暗松了口氣。

她挑了一雙規規矩矩,看着跟鄒喻那雙有些像的白色板鞋,打過折後三百九十五,她摸了摸兜裏的錢包,讓服務員拿了一雙她的尺碼。

安宗榮前天塞了五百給她,買鞋綽綽有餘。但是......

安平不再多想,試了下鞋:“三十七碼正合适,麻煩您幫我裝起來。”

她手裏提着鞋盒,但是心裏的滿足感并非預想的那麽強烈。很多年後她才明白,那是一種不相稱的焦慮。

百盛的大樓有很多品牌店,琳琅滿目。

安平從扶梯上下來,尋着上面的指示牌去了洗手間,她感覺下身有點黏膩的液體流出來,預感應該是月經要來了。但是她褪下褲子看的時候發現并沒有,只是沾了點白帶。

她提褲子的時候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內褲,是緊身高腰的款式,蓋住了肚臍眼,不奇怪,但顏色是很土的粉色。

馬蘭娟執意要安平穿這樣的款式,說女孩的身體特別容易受涼,要注意保護。

安平還在想這些瑣事,手裏擠了點洗手液在搓,隔壁傳來談話的聲音,經歷過變聲期的男音,帶着粗粝和僞裝成熟。

“明天小測,我今天還跟你出來打球,夠義氣吧!”

“一頓烤羊排,你也不虧。”

“老王今天不在?他怎麽肯放你出來的。”

“出差,去北京培訓了。”

“給力呀,”男生笑,“我把這消息發到群裏,他們都得樂死,那明天你爸留的那兩張卷子還交嗎?”

“你覺得他會讓我們班唱空城計?接班的老師早安排好了。”

“真沒勁,”水流聲嘩嘩淌着,很快那人又說,“你覺得那女生長怎麽樣?”

“誰?”

“跟我裝,你背後坐的那個,職中的。”

“沒注意。”

“跟我裝純潔,還是真沒注意?”

“真不感興趣。”

男生啧啧兩聲:“你明天可以瞅瞅,長得真可以。就是可惜了,聽說職中的女生個個出來都是公交車。”

安平壓下水龍頭,水流聲停了,她指尖的皮都被搓皺了,她拿了鞋盒還有其他東西從女洗手間出去。

正好隔壁的兩人也出來,迎面撞上。

王培清肩上挂着個裝籃球的袋子,套穿一件抓絨外套,手很随意地放在上衣兜裏,看見安平臉上的表情一滞,但很快恢複正常。

站在他旁邊的男生個頭稍矮一點,嘴唇微張,有點尴尬。

安平率先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視線在後面的兩人身上轉了一圈,說:“你們剛才在裏面是吃屎了嗎?嘴那麽臭。”

王培清邊上的男生男色立馬黑了下來,有點受了刺激,王培清倒完全一副事外人的模樣。

空氣凝固了快有十幾秒。

那男生才說:“你反應也未免太過度了。”

安平把放在羽絨馬甲裏的手取出來,笑了下:“是呢,我罵你嘴髒比你說女生是公交車還惡毒。”

王培清和稀泥,對旁邊的男生說:“陳飛,趕緊道個歉走人。”

安平原本平息下來的怒火在看見王培清無所謂的表情後又炸了,她看着他,眼睛裏火辣辣的:“你也是一丘之貉,狗眼看人低,裝的那麽拽也掩蓋不了你是個爛人的事實。”

王培清原想從另一邊先出去的,左腳剛擡步就聽見她說這話,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好學生是個好人。至少王崇禮教導的那套溫良恭儉順他就學不會,也不願意學。

但他自問今天這事,他可沒錯。

要是因為他沒有第一時間就去譴責陳飛,他覺得不是他有病,而是安平腦子進水了。

周末的商場人不少,洗手間裏面人進人出,王培清原本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也沒必要多費口舌。

她的惡評對他來說造不成任何影響,他轉頭喊後面的人:“走啊,陳飛,真杵這吃屎聞屁。”

安平腦漿勾了芡似得,轉不動,有點疲倦,她看着那兩人的背影越來越遠,一種張牙舞爪的無力感襲來,讓人渾身起了疹子般不舒服。

她低頭看了眼右手上提着的鞋盒,出了洗手間直奔鞋店。

一點多快兩點,店裏正要交接班,看見她進來,原來那個服務員過來問她:“怎麽了?是鞋有問題嗎?”

安平搖頭:“鞋沒問題,我是想問一下能不能退貨,姐姐。”

服務員有點為難:“我們這邊理論上是離店不能退貨,有質量問題的話可以給你換。”

安平看着手裏的鞋子,又問:“那能不能換成價位更低一點的。”

對方雙手交握垂在腹前,面露難色:“理論上我們換也是只能換同等價位的。”

安平不想找麻煩,她說:“那算了吧,我不退了。”

話音剛落,有位女士進來,穿着一件白色的長款羽絨服,頭發紮起來很幹淨利索。安平聽見服務員喊她:“老板。”

蔣豔問怎麽了?服務員簡單解釋說安平想要退鞋。

蔣豔看她:“我能問下你為什麽要退嗎?”

安平不遮掩:“抱歉阿姨,我手頭錢不多,這鞋有點奢侈,剛才一沖動就買了。鞋子我沒有穿,如果您能接受的話我還是想退掉。”

蔣豔看她一眼,轉頭對服務員道:“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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