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78章

兩日前, 江風呼呼的響,吹得人幾乎睜不眼睛。江浪一個接着一個翻滾着、呼嘯着。天邊烏雲密布,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擠出一滴滴的雨珠。

那些雨珠砸在人身上有些疼。

遠處,一個随從急切地奔來。

“啓禀二公子, 找到林姑娘了。”

沈澈的身形一頓, 急切道:“快帶我去。”

“可是……”随從卻猶豫起來, 說話吞吞吐吐,“您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他一說完,就見二公子已經跨出幾步遠了,顯然沒有認真聽他後面的話。

他嘆了一聲氣,拔腳跟上。

風越來越大,雨也越下越大,沈澈從頭到腳濕了個透。他的步子邁的又急又大, 在雨幕裏穿梭了一刻鐘左右, 忽然看見幾道熟悉的身影撐着骨傘圍在一具用白布蓋着的屍體旁。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不肯再往前一步。

随從來到他身後, 臉上沉痛道:“二公子, 請節哀。”

“不是的, 你們一定搞錯了。”沈澈搖着頭,雙腳不停地倒退, “我的衣衣是不會丢下我的, 一定是你們搞錯了。”

随從沒有辦法, 卻不得不道:“二公子,請接受現實吧, 您不認屍,林姑娘就沒辦法入土為安, 難道您就忍心讓她的屍體繼續腐爛下去麽。”

沈澈一頓,渙散的目光逐漸找到焦距,“你說什麽?腐爛?”

随從重重地點點頭,不忍道:“林姑娘已經被江魚咬的面目全非,身體潰爛,開始……發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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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東西在沈澈的腦子裏“嗡地”一聲炸開,眼前發黑,颀長挺拔的身姿搖晃,要不是随從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他,便一頭栽進了泥水裏。

“二公子,快做決定吧,林姑娘耽誤不得。”

随從的勸說再次響起。

沈澈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推開随從,踉跄着走向屍體。

其他人見狀立刻給他讓出位置。

他蹲下@身體,抖着右手一點一點地掀開白布。

她的臉幾乎被咬沒了,已難辨認出五官,可她佩戴的耳飾他認得,是她生辰那天,王夫人送的。衣服,也是她那天落水時穿的。

一種難以描述的極致心痛游走在四肢百骸,沈澈再也支撐不住昏倒了。

等他醒來時,馬車已經離開京城,載着他和“林衣衣”的屍體正往宏城趕。

他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口有什麽東西碎裂了,永遠都修補不起來了。

兩日後,終于回到宏城。

王夫人與沈老爺得到消息早早就去府門等着了,直到午時,從京城來的馬車終于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裏。

只要一想到林衣衣的屍體就在那馬車裏,王夫人的呼吸一滞,扶着秋月的胳膊才勉強站穩。

她只是想将人送走而已,眼不見為淨,卻沒想過要那個丫頭死。怎麽說也是在她身邊長大的,當半個女兒疼,卻因她一念之差釀成大錯,将來去了陰曹地府,該如何向姐姐交待。

想到這裏,王夫人真想抽自己一個耳光。

馬車很快在府前停下,沈澈下來時,抱着“林衣衣”的屍體,看都沒看衆人一眼,快步入府,直奔林衣衣的小院而去。

她的房裏,停放着一副紅木棺材,散發着淡淡的幽香。一想到懷中的女子即将睡進去并被埋葬,從此再也見不着她了,有什麽東西從他眼裏滾落下來,砸到她的衣服上。

不,他不要她睡進去。

更不要埋葬她。

他要永遠地陪着她。

眼見他的情緒正在失控中,沈老爺一使眼色,立刻有府丁悄悄将他迷暈,再從他手裏奪走“林衣衣”交給一旁的丫鬟,讓她們将她擦洗幹淨換上幹淨的衣服塞進棺材裏去。

最後棺蓋一蓋,人就被擡去埋了。

等到沈澈恢複意識,法事都已經做完了。

沈老爺和王夫人都以為他醒來會鬧,可沒有,他異常平靜,就跟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按時就餐,按時就寝,按時出門,按時歸府,作息規律的不像話。

只是在看着他們的時候,不聲不響,就像看陌生人一樣,眼裏沒有任何情緒。

以前的那個沈澈,似乎死了。

這種改變,不是王夫人和沈老爺想要看見的,他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想要極力補償,卻又不知道如何補償。

日複一日中,這個家也變得死氣沉沉,再找不到丁點往日喧鬧的影子。

就在沈家陷入一片陰霾中,林衣衣被關在私宅的日子也不好過。

每日都過得提心吊膽,就怕那位嚴大人突然發瘋又來找茬。好在她的小日子遲遲沒走,無疑成了她的護身王牌。

天氣驟然轉暖,可以脫去冬裝穿春裝了。

繡娘得了嚴臻的吩咐,前來給林衣衣量尺寸做春裝時,心中納罕這女子不僅容貌生得嬌美,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好,身上散發着誘人的甜香,怪不得會入嚴大人的眼。

那位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後宅的美妾更是各色各樣,能讓他費盡心機藏起來的卻只有眼前這一位。

這等福氣,不是一般人能羨慕來的。

量完尺寸,繡娘就走了。桃子見林衣衣無聊,提出建議:“

憶樺

姑娘,奴婢教您跳繩吧。”

見她面露疑惑,桃子笑着繼續說道:“這跳繩是奴婢自幼跟一個玩伴學的,很好玩,有多種跳法呢。還有啊……”她頓了下,壓低嗓音:“姑娘整日悶悶不樂的,長此下去會憂思成疾,總要給自己找點樂子才行。姑娘只需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林衣衣一怔,醒悟過來握住小丫頭的手,“謝謝你,我們一定能從這裏逃出去的。”

桃子重重地點點頭,起身去找來一根繩子,根據林衣衣的身高,剪成一根長短剛好的跳繩,拿在手裏甩了甩,開始給她做示範。

“姑娘,這個動作很簡單的,您試試。”

桃子做完示範動作,将跳繩交給林衣衣。

她接過跳繩,試着跳了幾下,繩子始終都沒甩過去,臉上一熱,不好意思道:“你看我真笨,一個也跳不好。”

桃子聞言,笑道:“沒關系的姑娘,奴婢剛學的時候也是一個都跳不好,多練習幾次就可以了。”

桃子的話,無疑給了林衣衣信心,她甩了甩手中的繩子,正要練習,院門忽然被人推開,嚴臻闊步走了進來。

桃子趕忙行禮:“奴婢見過嚴大人。”上一次就因為沒有行禮,差一點被拉下去打了板子,幸好被姑娘保住了。這一次不能再犯同樣的錯了,否則不僅害了自己,還會害了姑娘。

不光是桃子,林衣衣也學聰明了,對着嚴臻袅袅一福,“民女見過大人。”

看來上次的威吓起到了作用。

嚴臻滿意地朝林衣衣走去,“你手裏拿繩子做什麽?”

林衣衣垂眼,“民女在學跳繩。”

看來是無聊,在給自己找樂子。嚴臻沉吟片刻,“明晚有燈會,本官帶你去逛逛。”

“抱歉,民女對燈會不感興趣。”

她面無表情地說完,轉身将跳繩交給桃子,輕聲道:“收起來罷,我們明日再跳。”

然後,她轉頭看向嚴臻,“請問嚴大人還有什麽事情嗎?”

“你過來。”他朝她招手。

林衣衣不動,“大人說話民女能聽得見。”

嚴臻不僅喜歡女人聽話,還喜歡聽甜言蜜語,眼前這個林衣衣,除了長相身段合他的意,一點都不聽話,還總喜歡跟他對着幹,有時真想捏斷她的脖子一了百了。

他動了動手指,眼裏升起一陣殺意。

“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過不過來。”

林衣衣何嘗看不出他眼裏的殺意,脖子一伸,無所謂道:“我不過去,你殺了我吧。”反正活着也沒意思,死了一了百了,也可早點下去同家人團聚。

見她一副求死樣,嚴臻喝道:“你別以為我不會殺你。”

“大人要殺的話就快點動手吧。”能不能不要廢話了。

嚴臻被她一激,上前一把掐住她的頸子,五指一用力,她就呼吸不上來了,下意識地擡起胳膊想要掰開他的手,可她的力量太小了,絲毫撼動不了他,不一會兒,面色由紅轉紫,意識也模糊起來。

“大人,求求您不要殺我家姑娘,她也是個可憐人,求求您可憐可憐她。”桃子跪在一旁不停地向他磕頭求情,終于令他軟下心腸松了手。

林衣衣軟軟地往地上倒去,被桃子眼疾手快地接住,一探她的鼻端還有氣在,很是松了口氣。

“大人,我家姑娘自幼就失去了親人,這些年寄居在沈府,其實過得并不好,您還對她打打殺殺的,她實在……太可憐了。”桃子傷心難過道。

嚴臻的呼吸一滞,半晌都沒說話。良久,他彎下腰,打橫将她抱起,快步走進房裏,輕輕将她放在床上後,親自為她脫下鞋子,拉過被子替她蓋好,轉身出去吩咐手下去将大夫找來。

他在院子裏站了片刻,轉身進屋,在她床邊坐下後,想了想,開口:“抱歉,方才是我沖動了,我以後……”他的耳根爬上一抹紅暈,“再也不會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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