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回程
回程
一夜無夢,陸篤之醒時已有稀薄晨光透窗而落。
陸篤之掀開眼皮,垂睫往下一看,他懷裏的段懷風還沒睡醒,雙手一如昨夜入睡時那般抱他抱得很緊,仿佛他是個若不抓緊些、就會随時被人給偷走的寶貝物件似的。
既然段懷風還沒睡醒,陸篤之索性就趁此機會,無所顧忌地細細看起他來。
陸篤之看他如畫眉目,看他微亂鬓角,看他挺直秀氣的鼻子,看他即便沒被親吻、也照樣紅豔漂亮的柔軟嘴唇,看他......
“你一睜開眼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什麽呢?”段懷風閉着眼睛蹭了蹭熟悉溫暖的頸窩,接着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十七,我夢到你跑到問劍山上去了,成了冰塊不說,竟然還忘了我!哼,我讓你跟我下山,你不跟我走就算了,竟然還吃了狗膽敢打我!”
段懷風越說越來氣,等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直接被氣得雙眼大睜,‘噌’的一下子就從床上坐了起來,“不是夢!”
陸篤之,“......”
陸篤之看了看段懷風一大清早就被他給氣紅的臉,趕忙從床上坐了起來,“你醒了?先等會兒,我這就去打水過來給你洗漱。”
言罷,不待段懷風開口作聲,陸篤之就逃之夭夭似的、趕忙端着臉盆出門打水去了。
待打好洗臉水,又準備好漱口鹽水、揩齒布、刷牙子和布巾,陸篤之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方才竟逃也似的從房間裏跑出來主動給段懷風當粗使小厮了。
陸篤之納悶地想:就算段懷風他有起床氣,可我又在慌張個什麽勁啊?再說了,就算是段懷風剛才真的發脾氣要打罵我,他武功不如我,怎麽着也是傷不到我分毫的啊......
然而事實證明,陸篤之想岔了。
不是想岔了段懷風,而是想岔了他自己。
段懷風既沒罵他,也沒打他,只是默不作聲地潔面洗漱,接着就抿着嘴唇直直看他。
陸篤之只知道這小教主還在生自己昨天打了他那一掌的氣,卻不知道到底該如何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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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惴惴之下,陸篤之竟是恨不得這小教主直接打他罵他一頓算了。
段懷風不知陸篤之心裏想法,他見自己不開口,這棒槌就一直擱那當啞巴,當下就不禁以為這棒槌是懶得開口跟自己說話。
他面露愠色,道,“你大清早的在這跟我上演沉默是金的戲碼呢?!”
“......我,”不知該如何哄段懷風消氣的陸篤之猶豫了一瞬,接着就如實說道,“我就是不知道該開口跟你說些什麽。”
聞言,段懷風當即由面露愠色,變成了勃然大怒。
段懷風恨恨瞪他,“你這就跟我無話可說了?!”
陸篤之自認自己沉着冷靜,向來泰山崩于前而不動于色,可如今僅僅不過是被這小教主給恨恨一瞪,他的心裏竟就砰砰地打起了鼓。
陸篤之都有點手足無措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你跟我無話可說,所以就想馬上回到問劍山去,好去跟你那好師弟無話不談了是吧?!”段懷風被自己的猜測給氣得眼圈直紅,“謝明閣說得對,你就是個負心漢!”
‘負心漢’陸篤之,“......”
陸篤之被他冤枉得頭皮都是麻的,“我沒有想回問劍山,也沒有想去找我師弟,更沒有覺得跟你無話可說,我......”
“等等!”段懷風及時抓住了重點,“你怎麽不否認你跟陸存真無話不談?”
陸篤之,“......”
陸篤之無語片刻,接着就道,“我跟存真不可能無話不談的。我親手殺了我師父,也就是他爹,他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裏其實也是有些恨我的。”
段懷風沒想到自己只是随便吃了口醋,就扯出了這麽一樁驚人往事,當即就有些瞠目咋舌,“傳、傳言竟是真的?!”
陸篤之定定看了段懷風一眼,心有決斷後,方才那顆還惴惴不安的心,此時‘咚’的一下,就沉入了心湖淤底。
陸篤之沉下心後,跟着就沉聲說道,“是真的。我練的是幽冥神功,幽冥神功和一般的功法不同,若想圓滿大成,就必須得斬斷七情六欲,殺盡所有在意之人。所以此番我只送你......”
“我餓了。”段懷風見他容色如冰,眸光冷得仿若終年不化的堆山積雪,心神一慌,就慌忙找了個借口打斷了他,“我好餓,想吃薄皮馄饨。”
陸篤之聞言微微蹙眉,一聲沒吭。
段懷風見他突然蹙眉,還以為他不高興自己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還準備接着方才的話繼續說講下去。
思及此,于是段懷風這回再開口時直接連半點彎子都沒拐,一張開嘴就明着往外趕人,“我想吃薄皮馄饨,你去給我買好不好?”
陸篤之,“......”
陸篤之很想說‘好’,但卻根本開不了口。
原因無他,因為陸篤之之前一直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練無上劍,所以他其實是不理俗事,也不管俗物的。
簡而言之就是,他沒錢。
正所謂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陸篤之這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絕世高手,如今竟被一碗馄饨錢給打倒在屋,傷得甚至都沒法擡腳邁出門檻。
而就在陸篤之準備開口言明自己身上沒錢的窘況時,段懷風忽的一拍手掌,滿眼明悟道,“是了,我昨天去找你的時候你正在洗澡,你那時穿好衣裳就跟我走了,根本就沒有時間拿錢袋嘛!”
不是沒有時間拿錢袋,而是根本就沒有錢袋的陸篤之,“......嗯。”
既然夫人沒有錢袋,那段懷風這個做人家相公的,當然就要大方地把自己的錢袋解下來送給人家啦。
陸篤之得了段懷風的錢袋,心底跟着就生出了一種‘吃軟飯’的莫名感覺。
然而陸篤之覺得是陸篤之覺得,段懷風可一點兒也沒覺得陸篤之吃軟飯。
段懷風甚至在吃着陸篤之用食盒打包拎回來的馄饨時直誇他材優幹濟,靠譜能幹,不僅單手将食盒拎進了屋子,而且還拎得馄饨湯一滴都沒有傾灑出來,真不愧是成名多年的‘天下第一’。
成名多年的‘天下第一’陸篤之,“......”
陸篤之默默無言地同段懷風一起将打包帶回來的馄饨分吃幹淨,接着他在段懷風開口說要趕快趕回扶風山時,幹脆利落地颔首同意。
既然要趕快趕回扶風山,那麽就不能單靠輕功趕路了,得靠馬。
陸篤之垂眸看了一眼腰間錢袋,接着道,“教主,你先在這屋裏等我一會兒,我去買輛馬車,很快就回來。”
段懷風有些不解,“為什麽要買馬車啊?比起馬車,直接騎馬不是速度更快些麽?”
陸篤之道,“你內力紊亂,經脈不調,坐在馬車裏人會舒服一些。”
段懷風聽完這話,不由微微一愣。
他既不願意告訴陸篤之他身體無礙,也不願意乘着馬車慢慢吞吞地趕回扶風山。
皺眉思忖片刻後,他突然靈機一動,跟着就兩眼放光道,“陸大俠,你若擔心我騎馬不适,不如買來一匹汗血寶馬,你我共乘!”
陸篤之,“......”
陸篤之被段懷風這毫無邏輯的奇思妙想給驚得呆了一呆。
嘴唇費力地嗫嚅了兩下後,他終于找到了一個自認為是毫無錯漏的理由來拒絕段懷風,“山鎮偏僻,買不到汗血寶馬。另外,馬背颠簸,你身體不适,還是買輛馬車用來趕路要好些。”
段懷風鼓着眼睛瞪他,“馬車馬車就知道馬車!我要和你同乘一匹,我要靠在你的懷裏,我要你從後面護着我!你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對?!”
陸篤之眼神游移了一下,接着淡聲說道,“教主,你我二人皆為成年男子,我一人騎行可能還好,若是再加上一個你的話,披星戴月,日夜兼程,那馬恐怕會被累死。”
“馬會累死?!”段懷風氣得直接拍桌而起,“你竟然說我胖?!”
陸篤之愣了愣,“......我沒這麽說。”
發了好一通脾氣後,段懷風最終還是拗不過陸篤之,臭着臉坐進了馬車裏。
出門在外,暗處還藏有重重危機,但陸篤之和段懷風都未刻意遮掩形貌。
陸篤之雖是名動天下的人物,但他已逾十年不出江湖,因此真正識得他面孔的人并不算多,不必刻意遮掩。
而段懷風,則是在故意露出影跡行蹤。
一來,他想放魚餌,将想要殺他的人都引出來殺了。二來,他則是想讓那些所謂的武林正派,都趕快知道陸篤之護着他的事實。當然了,若是這事實能立刻插上翅膀飛到那陸存真的耳朵裏将人氣死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由于段懷風刻意放餌釣魚,因此僅僅不過是兩日的功夫,陸篤之就出手殺退了七批人馬。
至于招來這七批人馬的段懷風,則獨自一人躺在馬車裏躺得腰都酸痛了。
陸篤之見段懷風整日拉着張臉,明擺着不高興,便在經過城鎮時拿碎銀買了些蜜餞之類的零嘴小食,放進馬車裏讓他解悶來吃。
陸篤之不知段懷風喜好,因此除了最常見的蜜餞外,他還買了糍糕、栗糕、糖糕、花糕、彩糕、雪糕、蜜糕、麥糕、豆糕以及蜂糖糕,成包成捆地都塞進了馬車裏。
“......你以為我是豬嗎?”段懷風拿一副‘你莫不是腦子有病’的表情盯着陸篤之看了許久,終是無奈說道,“雖然我早就知道你腦子不好,但是你在買的時候,你就一點兒也不覺得,這不是正常人能吃得下去的量麽?”
陸篤之心中微赧,面上卻是丁點不顯,“甜食鋪的掌櫃說,多吃甜物的話,人的心情會變好,所以我就多買了些。這些放在馬車裏,路上你可以慢慢吃。不急。”
段懷風聞言有些哭笑不得,“這麽多甜的,我就算是吃上三年,也吃不完啊。”
陸篤之沉默一瞬,問他,“你不喜歡吃甜的麽?”
段懷風點點頭,道,“我确實不怎麽喜歡吃甜的。倒是你,你還蠻喜歡吃的。”
陸篤之怔了怔,“我不喜吃甜物。”
“呵,就你還不喜吃甜物呢?”段懷風嘲諷完畢,接着決定用事實說話。
他當即就伸手拆開了一個油紙包,從中捏了個蜜餞抵上了陸篤之的嘴唇,“張嘴。”
蜜餞既已抵于嘴上,陸篤之不願閉唇浪費,便只得張口吃了。
段懷風見他吃了,就笑眯眯地問他,“味道怎麽樣?”
陸篤之嚼了嚼口中蜜餞。
味道蜜甜,口感綿軟,還怪好吃的。
“你這不是很喜歡麽?”段懷風笑道,“你以前總喜歡邊躲着我看春、咳、呃,你以前總喜歡邊躲着我看雜書,邊吃些蜜餞之類的甜物,被我逮到後,耍賴親我一口都能險些将我甜死。”
說着,他就又捏了一顆蜜餞送到了陸篤之的唇邊,“既然喜歡,那就再吃一顆吧。”
陸篤之面上微熱,但到底還是張口,将段懷風喂給他的第二顆蜜餞也慢慢地嚼着吃了。
接下來的路上,段懷風又拆了好幾個油紙包,将油紙包裏的各類甜味糕點親手喂于陸篤之吃。
而随着各類甜物的逐漸減少,段懷風的心情也是一日好過一日。
之後,他們又遇到了幾批打着除魔衛道的幌子對段懷風喊打喊殺的人。
陸篤之也不管他們是不是師出有名,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陸篤之殺人如草,前來襲殺的人命輕鴻毛。
十日後,他們再乘馬車往扶風山去時,再也沒有路遇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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