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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娘娘生辰大喜!”

“恭賀娘娘芳辰!”

正是八月十五,蘇妙睜眼之後才剛剛洗漱換好了衣裳,早膳都沒顧得上吃一口,四時館上上下下的侍從們,便在大宮女柳葉的帶領下,将她簇擁在花廳主位坐下,各種吉利話不要錢似的往外抛,将不小的正廳擠得滿滿當當,熱鬧的不像話。

一賀中秋佳節,二賀蘇妙生辰,過了今日,她便有十六了。

若是旁的主子,定是要嫌棄這樣的吵嚷沒規矩,可蘇妙最是愛熱鬧的,聽着下頭“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的”吉利話,再算算自個的歲數,再過一年,就能活得活得比上輩子長了,便更是笑得眉眼彎彎:“快起來,都有賞!”

蘇妙是重活一回的人,想的是活一日便賺一日,自然不會太在意這些身外之物,對待下人素來手松,除了按例的賞銀之外,還搬出了一斛珍珠來分了下去,人人有份,讨個彩頭。

這一斛明珠,只是蘇妙嫌棄不如彩寶閃耀奪目才放了出來,其實也是沈瑢特意賞她的好東西,個個都有龍眼大小,清透圓潤,衆人捧在手裏都是喜出望外,又是一波謝恩。

半晌,還是柳葉瞧着這般吵擾不像話,開口将人都哄了出去幹自己的差事,屋裏這才能安靜下來。

這時候,蘇妙才察覺到了什麽,扭頭尋了一圈,問:“我說怎麽像是少了一個,福官呢?”

年歲最小的紅兒捧着芙蓉甜糕開口:“我看見福官往外頭去了,天還沒亮就去了,這會子也沒見回來。”

蘇妙看了看頭頂的日頭:“這麽久?”

魏總管的小徒弟求全道:“福官最是有心思,指不定就是去偷偷備什麽大禮,等着來與主子讨賞呢!”

蘇妙想想福官的靈性,也覺着這話也是很有可能:“幹什麽費這麽大力氣,他說好生辰給我将話本最後一出,這都拖了幾日了,我還等着呢!”

也是湊巧,剛說完這話,門簾一掀,便露出了福官圓乎乎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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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全第一個瞧見,笑着招呼他:“一大早這是跑到了哪兒去?娘娘賞了咱們一斛珍珠呢,可惜啊你沒搶上!”

福官還是一般的面頰淨圓,眸子透亮,只是不知怎的面色有些白,額角也滲着一層汗。

聽了求全的話,他抿着嘴笑了笑,低低解釋告罪:“有從前在戲班子的舊人來尋我,耽擱了。”

求全先前在蘇妙面前周全了福官是去給主子準備賀禮,這會兒聽了這話就有些不自在似的尴尬,原是為了替福官讨好,這麽鬧的,倒似是他故意在娘娘面前給福官挖坑了。

好在蘇妙也不失望,見他沒有旁的賀禮,也仍舊笑眯眯的招他近前:“快過來,分珍珠你沒趕上,我給你留了個新鮮的!”

說罷,蘇妙便特意從妝匣裏翻出一個手掌大小的純金貔貅來。

這貔貅工藝并不如何精巧,可是通體純金,極有分量,貔貅的肚子上,有一處小巧的機關,打開之後,內裏中空,有一處不大不小的空檔。

蘇妙将這開口對着一旁的小案輕輕一磕,便立即滾出一顆碩大的明珠,還閃出了一道蒙蒙的暈光。

蘇妙壓低了聲音:“夜明珠,我先前就發現了,塞進去剛剛好,偷偷給你一個的,比他們的都好,你快收起來,別叫旁人瞧見眼紅!”

珠子入手,福官的眼眶立刻紅紅的,像是說不出的猶豫與慚愧,欲言又止:“娘娘,小人……”

蘇妙只當他又要說些感激的言語,不等他說罷便徑直攔了:“正巧你回來了,快來一道瞧瞧,廚房今日可有備什麽新鮮菜式,叫他們送單子來,咱們不能進宮,自個在府裏,也要好好點一出席面來賀賀才是。”

沒錯,今日是中秋,阖家團圓的日子,宮中自然也設了宴,凡是在京中的皇子皇孫,天家貴胄,都要領着家眷去聖上妃母膝下團圓盡孝去。

沈瑢雖不在京城,但他乃是奉旨辦差,聖上降恩,平日裏要榮妃娘娘記着召見老七媳婦多來進宮說話,就更不必提這樣的大節日裏,自然更要進宮。

按理說,蘇妙是正經上了玉牒的郡王側妃,也是有資格一并赴宴的。

但一來,蘇妙出身卑賤,宮裏榮妃不是那麽喜歡,二來也是因為上次進宮招來康王的前車之鑒,宮中一開始就定下了,只郕王正妃康氏帶着袁側妃去,讓蘇妙自個留在府裏,好好養病過節。

蘇妙一開始還想着宮宴上的菜式會不會更加少見好吃,聽到不能進宮暗暗有些可惜,後來聽柳葉說宮宴上就不是吃飯的地兒,為了擺着好看,席上都是涼了也不怕的蒸碗,吃在嘴裏一點滋味沒有,赴宴的主子都是餓着肚子回來,在自己府裏偷偷叫宵夜填肚子!

這話一出,蘇妙這僅有的可惜就也立馬丁點不剩,反而有些慶幸自個名聲不好,不用進宮應酬貴人。

什麽宮宴,吃都吃不好,宴中還要時刻陪着小心,動不動行禮磕頭,這不是純純遭罪去了!

就好好待在她的四時館裏,把張大姑娘叫來,和柳葉福官他們在一塊彈彈曲兒,聽聽書,吃吃喝喝賞賞月,這日子不知道多痛快!

福官去要了菜單子來,不知為什麽一直有些出神似的,話也不多,不過正熱鬧裏,誰也顧不得理會他。

蘇妙與柳葉小紅湊在一處,一旁還有求全湊趣,四個人熱熱鬧鬧的挑出了晚宴的菜單,連帶着夜裏要吃的蟹,院裏熏屋的花兒都一道定了下來,這般忙碌半晌,回神時,眨眼就到了午膳時辰。

蘇妙清早起得遲,現下還一點不餓,又想着夜裏要好好熱鬧,午膳便也沒有太用心,只要了一小份冷淘素面。

過了片刻,卻是福官提着裝面的食盒進了門來,一聲不吭在桌上擺了,又低着頭,立在蘇妙身後伺候,向來伶俐的人,今兒個卻是神色恍惚,一會兒功夫把蘇妙喝水的茶壺都摔個粉碎。

蘇妙見狀停了筷:“快起來吧,一回來就心不在焉的,可是你從前戲班子裏的舊人來尋你求情辦事?有事只管說說看。”

蹲在地上撿瓷片的福官面色發白:“娘,娘娘……”

蘇妙等了一會兒,見他結巴半晌也沒個後續,不禁嘆了一口氣:“得了得了,不想說也別人逼你,你快下去自個吃罷,別一會兒把我飯碗都掀了。”

福官低着頭,雖然蘇妙這麽說了,可他還是親自去重沏了一壺溫茶送來,又去廚下盯着做好了蓮藕湯,不許旁人沾手,親自端上來。

蘇妙瞧着他被茶水潑濕了半截的袍子礙眼,連着趕了好幾次人,這才好容易退了出去。

小紅:“福官兒怎麽回事?神神道道的。”

求全:“可不是,這麽一眼不錯盯着主子,吃喝都不許旁人沾手,倒像是怕有人給娘娘下毒。”

柳葉:“快別胡說,想來還是從前那些舊人有什麽事兒了,娘娘也別挂心,福官年歲小是小,卻是穩重的,等他自個想明白了就自來與娘娘告罪了。”

蘇妙仍是笑得灑脫:“不挂心,誰還沒點心事了?随他去。”

幾個正說着,便看見走了還沒一盞茶功夫的福官,換了一身衣裳又匆匆奔了回來。

蘇妙又好氣又好笑:“你這是幹什麽?”

福官帶着讨好的笑往前湊:“小人叫娘娘不痛快了,自個回去也睡不下……”

說着,福官行到了桌案,看到了蘇妙手邊的小陶罐,面色卻忽的一變:“這是什麽東西?”

柳葉已經有些不快了:“怎麽呢?廚下現調的桂花酸梅漿,特意送來,我收下呈上來的,有什麽不是?”

福官的面色越發慘白:“娘娘可喝了?”

蘇妙給他看手裏的琉璃杯:“正喝呢,調在桂花酒裏,味兒不錯呢。”

柳葉隐約察覺到了什麽不對:“福官,你是察覺到了什麽風聲?還是有什麽事?”

福官聲音忽的高了:“沒有!什麽事都沒有!”

說罷,福官又猛地上前跪下,拉住了蘇妙裙角,紅着眼眶道:“娘娘,小人有話與您說,求求娘娘,尋一處僻靜地方聽。”

蘇妙看着他,片刻,方才點了點頭:“好。”

就在蘇妙帶着福官進了隔間時,正院的正妃康氏,則是小心翼翼的擡着頭,用一個格外別扭的姿勢靠在美人榻上,略略休息一刻。

她再過半個時辰就該出門進宮赴宴去,頭發是加了假髻,特意叫了宮中會梳頭的老宮女,好幾個時辰前就提早梳好的,再加上一整套的郡王妃首飾頭面,分量十分結實,且再重也不能随意靠着休息,怕亂了發絲。

這樣正襟危坐,還沒動身,就已經壓得脖子疼。

不過康王妃不以為苦,神色端莊,只略略靠了一刻,便立即直起了身,一旁嬷嬷送來參湯也只是搖頭:“喝多了宮中更衣不便,才含了雞舌香,別再亂了口氣。”

雞舌香古來都是禦前觐見的重臣才會用,含在口中,味道極苦澀,但出口自帶清香,不至失禮。

康嬷嬷嘆氣:“哪裏就這樣小心了?”

康素娥平靜:“我不比袁側妃與娘娘同出一門的親近,也不比蘇側妃叫王爺放在心尖,一無家室倚靠,二無寵愛傍身,只剩了這一層身份,自然要愈發小心,一點不能失了規矩。”

一番話,只叫康嬷嬷心疼的吸氣,老眼通紅。

正待開口,門口有小丫頭禀報,只說袁側妃求見。

康素娥挺直脊背:“想來是想來一道出門的,快請進來。”

康嬷嬷也連忙擦擦眼角,面前門簾一響,當前果然是側妃袁氏,身後除了侍女,竟還侍妾蘇端娘。

袁青青在正妃面前還算自在,屈膝行禮之後便笑着抱怨:“娘娘也收拾妥當了?這一身穿着,好看是好看了,就是實在累人。”

因要進宮,袁青青頭上也梳了很是齊整的百合髻,正中規規矩矩的頂了三羽的金鳳冠,身下是镂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暗花細絲褶緞裙,外頭罩了一件煙霞底的白玉蘭散花比甲,渾身上下都是齊齊整整。

這樣一身裝扮,好自然是極好的,只是袁青青原本就是小家碧玉的宜人,與這樣端重的打扮并相宜,只将她素日的可憐之氣都遮掩了,只餘老氣。

一旁端娘殷勤開口:“這樣的衣裳,也只有兩位娘娘才撐得住,多少人想受這份累,也不能呢!”

端娘這番話裏,讨好之外,其實還隐隐帶着一分自傷,她說的這“多少人”,其實是帶着自個的。

只是一旁的康素娥與袁青青二人,卻是誰也沒有将她放在眼裏,聽着這話,只都想到了四時館內的蘇妙。

“就你話多。”

袁青青隐含得意的看一眼端娘,便撫着鬓角,狀似無意道:“說來,今個兒還是蘇妹妹的生辰呢?王爺不在,卻只能孤零零一個,咱們要進宮夜裏顧不上,若不然,出門前去瞧瞧妹妹?”

說什麽瞧生辰,康素娥心中清明,無非是覺着蘇氏不能進宮,故意穿着一身隆裝顯擺,瞧熱鬧是真。

莫說袁青青了,就連一貫穩重的康素娥,想着素日在府裏煊煊赫赫,風光無二的蘇妙,空有側妃之尊卻連進宮的體面都無,大好的日子,卻只能自個窩在四時館裏,都忍不住生出一種隐秘的快意。

康素娥是不愛多事的,可為着這份快意,聞言便有些猶疑,再被袁氏與端娘撺掇幾句,鬼使神差就站了起來:“也罷了,嬷嬷,将我才請的白玉觀音帶着,今日匆忙,日後再好好補蘇側妃生辰禮。”

袁青青面上帶笑,不易察覺的與端娘對視一眼。

一行人就這般大搖大擺進了四時館,卻不見蘇妙出來,連管事的大宮女柳葉都不見,只幾個小宮女內監匆匆跑出來。

紅兒跟在求全身後跪地請安,心下也都懊惱,正妃娘娘來了,主子還在隔間和福官說話,偏偏剛才外頭傳信,說有幹活的內侍摔折了腿,柳葉姐姐去瞧了不在。

怎的這事兒就都趕到一塊了呢!

袁青青開口:“蘇妹妹這是忙什麽呢?娘娘到了,也不來迎?”

求全擡頭:“娘娘恕罪,主子在隔間淨房。”

在淨房,自然就是更衣方便,的确不宜見人,康素娥一路過來,最初的心意褪下後,已有些後悔,聞言便後退道:“罷了,也是我們來得不巧,進宮耽擱不得,你一會兒與側妃說……”

說話間,袁青青便有些焦急的又瞪一眼端娘。

端娘咬了咬牙,在袁氏的目光下,卻不得不拎起裙角:“不妨事,都是打小一道長大的,妾去服侍側妃!”

她這一出來的突兀,又因也是住在四時館的,對各處都熟識,猝不及防之下,竟都這般越過衆人,徑直插進了屋內。

求全已察覺蹊跷,只是到底是內監不好進去,只能看着紅兒告罪之後,起身打算跟進去。

就耽擱了這麽一瞬,隔間內便忽的傳來盆瓶木屏被砸在地上的巨大聲響,緊跟着便是端娘一聲尖銳至極的驚呼!

袁青青眸子一亮:“怕不是側妃出事了!快進去瞧瞧!”

康素娥直覺不對,那是女子更衣的地方,這麽沖進去算什麽回事?可這時卻竟無人聽她吩咐,身後幾個宮女侍人,都在袁氏吩咐下擁了上去,上前之後,也都是一個個的滿面驚詫,仿佛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場面。

康氏便是再不理事,也知道自己是被人當了刀子。

想起臨去前王爺一再囑咐,說着蘇氏懵懂不知事。要她守好門戶,謹慎自持,更不許跟着袁氏無事生非,康素娥手心緊攥,冷面寒霜,偏偏被逼到了眼前,再是惱怒,也只能當前走了幾步。

“都退下!吵吵鬧鬧像什麽樣子,嬷嬷,都記着,這幾個沒規矩下人,有一個算一個,先捆了關起來,待回來打板子!”

康素娥一番疾言訓斥,擠在屋內的侍從果然散了大半,可隔間擋屏已然倒下,人散之後屋內情形卻反而一覽無餘擺在了面前——

蘇妙面色潮紅的躺在地上,身子都被濕了大半,滿面狼狽,面前有個面龐圓潤的小子護着,也是滿面蒼白,怒視着蘇端娘。

“你,你這惡人,妹妹再是喜歡你,也不該這樣犯上!”

雙手濕潤的端娘退後一步,滿面羞急的捂了臉:“這……這,怎的會有這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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