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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柳葉:“主子,今天的天氣真是不錯,可要出去轉轉?”
紅兒:“園子裏的紅楓顏色正好呢!是主子最喜歡的紅色!”
四時館內,柳葉紅兒,連帶着內侍求全,都圍在仍舊賴在美人榻上蘇妙面前,想方設法,依次勸說。
見蘇妙仍是怔怔的沒反應,內侍魏求全一咬牙,又幹脆道:“府裏新請了戲班子!還有最擅說書的巧嘴娘子,福官兒出府前,将主子還沒聽完的最後一出戲特意留下了,主子可要聽來瞧瞧?”
曾經在四時館裏最得蘇妙歡心,上下也都喜歡的福官,如今卻成了四時館內近乎禁忌的存在,這一個多月來,莫說福官,連帶着戲班、戲子,說書、聽戲……所有與福官有牽扯的,都像是說出來燙嘴似的,誰也不會在蘇妙面前提及。
因此魏求全此刻提起這話,是着實冒着風險,打得就是不破不立的主意。
果然,聽到了福全的名字,方才一點反應沒有的蘇妙,忽的顫了顫濃密的睫羽。
但讓衆人失望的是,也就是如此了,片刻之後,蘇妙也只是緩緩的搖了搖頭,聲音無力:“不必了,隔這麽久,故事前頭是什麽我都忘了。”
其實論時間,并沒有相隔太遠。
但又一次窒息在白绫下窒息的經歷,對蘇妙的影響實在太大了。
什麽是恍如隔世?
在蘇妙心裏,這幾日裏似乎是又隔了一輩子那麽長,有時候一個恍惚,上輩子的白绫賜死都與這一遭的混在了一處,讓她混混沌沌,簡直分不清前世今生。
這混沌像是一灘污水泥沼,讓她在其中越陷越深,蛭蟲似的吸幹了她的每一次志氣與精氣,叫她什麽也不想幹,什麽也不願想。
若不是周遭柳葉求全幾個費盡心思的哄着,蘇妙甚至更連床都不想起,也不必多吃膳食,每日就這麽睜着眼,一動不動活死人似的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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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有周遭人勸着,蘇妙也就是能換好衣裳從床上挪到榻上罷了,之前王爺日日來陪着,她還能硬撐着一口氣迎合圓全,主動說幾句話,露幾次笑臉。
這陣子王爺來的少了,蘇妙便越發像是離了枝頭的枯葉,斷了弦的紙鳶,整日裏都是頭重腳輕,飄飄搖搖,離了魂一般的怔怔走神。
之前倒也罷了,知道主子平白遭受這麽一場大難,從閻王殿裏轉了一圈,任誰回來也要緩緩——
可那也不能整月整月的過不去啊!
柳葉面上已是掩蓋不住的着急,一開始嬌怯後怕,是楚楚可憐,惹人心疼,可這麽一月兩月的,誰能一直受着得這幅半死不活的模樣?
主子淮州出身,往日都是最懂拿捏分寸的,怎的偏偏這時候卻糊塗起來!
眼看着連求全都拼着獲罪提起了福官,柳葉身為統領四時館的大宮女,一咬牙,便也屈膝跪了下來,聲音清脆:“主子可知道王爺已被廢了王位,再不是王爺了?”
蘇妙聞言一頓,愣愣轉身。
柳葉不再為她隐瞞:“賜死主子的旨意,是聖上親下的,王爺抗旨保下您的性命,丢了王位,連榮妃娘娘也都一并狠狠得罪了!宮中都說,七皇子為了一介女子,從此便當真廢了!”
這一番話話,每一句聽來,都分量十足,叫人驚心,但蘇妙只剛剛聽到賜死,便忍不住的捂住了自己脖頸,下意識的想要躲閃逃避。
“王爺被圈,分明就在府裏,卻已經快十日沒再登四時館的門了!”
柳葉還在繼續,聲音更沉:“奴婢們不敢議論主子,可主子眼下是什麽境遇自個也該清楚,王爺為您連前程都丢了,您也不是側妃了,若還是這般一蹶不振,日日恍惚,再失了王爺,是想當真死在白绫之下不成?”
死在白绫之下這話,實在是戳到了蘇妙的死穴。
她的眸光一縮,纖細的肩膀,也是肉眼可見的劇烈一顫。
但實在是奇怪,即便如此,顫抖中的蘇妙,也仍舊提不起力氣來。
她心裏全都知道,知道眼下她處境的危急緊迫,也知道這樣下去,沈瑢必然會對她厭倦煩惡,更加是真的在擔憂畏懼自己沒了沈瑢庇護之後,将會面臨的下場。
但她發覺自己還是提不起勁兒來。
仿佛這些明了與擔憂都隔了一層,她心底,還有另一道聲音在她耳畔,魅惑着,威脅着,纏繞着她,束縛着她。
人總是抗不過命,便如她這輩子掙了半天,最後不也是如上輩子一般,仍是早早便被害死了嗎?甚至死法都仍舊是一模一樣的沒變。
是,沈瑢的确是在最後一刻出現,救下了她。
可那又如何呢?這就是她的命數,重來一次,兩次,都只是一場笑話,只是為了叫她多受一遭這蝕骨的痛苦。
不是這次,也是下次,都是遲早,何必呢?
腦中妖鬼似的呓語,與柳葉的驚心的話語,便如同兩個各自為政的麻線繩索,将蘇妙越勒越緊,緊得心慌意亂,無法呼吸。
蘇妙不知不覺,在美人榻上蜷起雙膝,将自己縮成了緊緊的一團。
柳葉見狀,心下也是又憂又苦,可刀子已經抽了出去,若不當真見血,便連先前的罪都是白費。
為了徹底讓蘇妙情形,她聲音幹脆,簡直有些口不擇言:“主子,您醒醒!您睜開眼睛瞧瞧,現在不是裝死的時候,外頭都……”
“住口!”門外忽的傳來一道熟悉的低沉怒斥。
話說到一半的柳葉面色瞬間一變:“王、王爺…”
沈瑢大步行到內間,素來好脾氣的皇子,這一刻面上卻冷厲的叫人心驚:“你們就是這麽服侍主子的?好,真是好得很!”
柳葉面色蒼白如紙,這時也才意識到自己稱呼又犯了忌諱,連忙改口認罪:“是奴婢失言,求殿下恕罪!”
沈瑢顧不得處置宮人,他進門之後,目光便全都被榻上縮成一團的蘇妙牢牢吸了過去。
蘇妙本就身形纖薄,命又不好,每次好容易養出些肉,便總會冒出些妖魔鬼怪叫她遭一場罪,飛快消瘦回去。
這一月裏蘇妙壓根吃不進多少東西,此刻又這般畏縮的蜷縮,便越發顯得單薄可憐,迎着秋日的薄陽,蓬松的發頂都仿佛是雛鳥細軟的絨毛——
沈瑢幼時曾經撿到過這樣的雛鳥,離開了母鳥,不論他如何費勁心力照顧,那顫抖的一團絨毛,仍舊在他手中一點點的變涼僵硬。
忽然想起的記憶,讓沈瑢心中更是一沉,細碎卻磨人的心痛,讓他的語氣小心的仿佛在面對一觸即碎的世間珍寶:“莫怕,是我。”
“妙娘,你瞧瞧,我帶了誰來見你?”
蘇妙并沒有因為沈瑢的話語而覺着安心,但她卻還記着柳葉剛才叫人心驚的警醒言語。
她幾乎咬着牙關,嘗着舌尖的血腥逼自己擡了頭,強迫自己給予微笑回應:“王爺……”
蘇妙顫抖勉強的聲音,卻在看到一旁的身影之後,忽的一愣。
面前立着一個對襟的暗色蝠紋綢布衫,頭上一絲不茍的梳着螺髻的婦人。
可徐娘半老,身姿微豐,即便是這樣端正嚴肅的打扮,婦人眼角眉梢的紋路裏,也仍舊透着不屬良家的風情。
婦人進門時神色緊張,直到聽到了“妙娘”兩字,才忍不住的擡頭,露出了下意識的放松與熟悉。
蘇妙扯着嘴角,露出一點不加矯飾的難看表情,似哭似笑:“媽媽?”
是淮州蘇家樓內,自小将她養大的的鸨母蘇自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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