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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回京的路上,要比出來時快得多。

聖旨上就說明了“即刻”“速回”,自然無人敢抗旨耽擱。

沈瑢安置好蘇妙随後,自個與傳旨內監侍衛跟着一道,輕車簡從,日夜兼程,十多日的路程,不過第四日時,便遠遠看見了京師牆頭上的黃旗。

進城時天色還早,不過正午時分,按着這時辰,也足夠沈瑢略微梳洗,即刻進宮面聖。

傳旨太監到這時候也松了一口氣,正在心中思量着是先行進宮交差,還是等着沈瑢一道,一次将話回利落時,沈瑢卻忽的勒了馬。

昨夜裏飄了一場小雪,落在沈瑢衣領帽檐半化不化,透着一股緘默的冷冽:“前頭的路就不在一道了,公公請回。”

傳旨太監聽着不對:“王爺今日不進宮?”

沈瑢睨他一眼:“父皇可有旨欲親見?”

大太監目瞪口呆。

召見的旨意雖然沒有,可這不是已經召回京城了?這還用說嗎?

聖人病重,莫說宮裏伺候的宮人,整個京城上上下下的貴人們,都日日夜夜憂心琢磨着這件事,直想的頭發都要白上幾根呢?

陛下已過天命之年,這病又來的兇險,宮裏好幾年沒立新太子,王爺你也是前頭幾個數得着的皇子,難不成就沒有一點心思?

成,就算您沒那麽大志向,守着自個這一畝三分地就知足,那皇位不搶?王位呢?

上好的郡王爵位剛被奪了,這次召人回京的聖旨上可寫着是郕王沈瑢,一句話,沒有正式明旨,也沒有冊封,這麽不明不白的,你也不着急問問?

沈瑢還真不着急。

他就如同一個最死板的老學究,問清聖旨口谕都只是召他回京,并沒有叫他進宮面聖,便決計不肯多做一步,只叫太監代他問安,決意要回府候命。

沈瑢才是皇子郡王,他不動身,也不能叫侍衛們硬架進宮去,見狀大太監勸了幾句,沒這位是鐵了心,也只能苦着臉自個先行回宮交差。

這種敏=感的時候,沈瑢也沒有再在外頭閑逛,打發了傳旨太監,便也徑直回了府,也沒驚動大門,特意去了西街上更常用的偏門。

他回來的急,沒有車馬,護衛都只帶了随身十幾個,府裏自然也不會提早得消息,門戶都是緊閉着,還是見着了沈瑢的臉,才手忙腳亂将他迎了進去。

一路奔波,沈瑢也累得不輕,胳膊腿都在冷風裏吹硬了,人走了一個多月,外院裏就留了幾個看屋子的婆子,書房裏也是四處冰涼,一口熱茶都尋不出來。

沈瑢耐着性子等着,魏總管上下催促,罵出了一腦門汗,好容易才先在小隔間裏烘了火盆,燒了熱水,請殿下先沐浴洗漱。

冬日裏天黑的晚,等到沈瑢沐浴更衣,終于吃上了熱茶晚膳,天色也都已完全沉了下來。

魏總管點了燈進門傳信,只說沒有聽着宮裏的消息,倒是正院康王妃在書房院子外頭賠罪求見。

沈瑢看一眼天色,面色淡淡。

魏守缺見狀便知這是不會見人的意思,他也不多嘴,只低頭垂目,說起了他們離去這一月裏府裏衆人的情形,又随口般提了一句,王妃外祖家裏叫相王牽連獲了罪,舉家入獄,王妃最近為了這事十分憂心。

如他這等能幹的,禀報之前,自然便已經先将事情問了個清楚。

若不然,等着主子問起,再現去打聽,就是落了下乘。

沈瑢未置可否的聽着,康氏外祖家裏的事他倒是早有預料,反而魏守缺最後提起的事,叫他有些意外。

沈瑢:“蘇自芳與正院走的頗近?”

魏守缺以眼觀鼻,不帶一絲偏向:“兩人在園中偶遇說過幾句話,之後正院裏派人,請蘇媽媽過去禮了兩次佛。”

這就已經不算少了,畢竟要按常理,一個在淮州養瘦馬開勾欄的媽媽,還是蘇妙的鸨母,怎麽看,也與康氏這樣的人湊不到一處。

沈瑢右手捏捏腰間新挂的荷包。

他自然不會見康氏,上次康素娥敢說出這樣的話,說白了,其實打得就是他丢了王爵,遠走壽陽,此生不複相見的主意。

沈瑢終究是堂堂皇子郡王,并不是沒脾氣的,沒有計較這不敬冒犯,當真将人關一輩子,就已經算他存着君子風度。

至于蘇自芳……

沈瑢沉吟片刻,橫豎宮中的事沒法打探,一時也睡不着,索性便也吩咐一句:“叫蘇媽媽過來。”

魏總管應諾而去,一刻鐘後,便也帶回了身穿暗色夾襖蘇媽媽。

一進門,蘇自芳就低眉順眼的跪在了地上磕頭請安,滿面的老實恭順。

看在蘇妙的面子上,沈瑢待她倒還算客氣,讓魏守缺布了座位,還讓了一碗茶。

等人接過茶碗,沈瑢便也不再耽擱:“聽下頭人提,蘇媽媽與正院很是和睦。”

一提這話,蘇自芳面上立即閃過幾分心虛。

妙娘走前倒是與她寬慰,只說殿下不會走太久,皇帝老子看重殿下,就是一時賭氣,等氣消了,就會再叫兒子回來。

可是自個親手養大的孩子,蘇自芳能不清楚嗎?

騙人倒是不會騙人,可妙娘那腦子,指不定自個也是被旁人敷衍欺哄了,還糊裏糊塗拿來與她說。

眼看着府中下人們退的退走的走,諾達一座王府,眼瞅着就越發死寂來,蘇自芳哪裏能不着急?

她可是梳攏不久就知道謀劃洗手上岸的人,去讨好正院,也不過想着未雨綢缪,日後京城越發過不下去了,也好拿着前陣子存下的體己銀子,還回淮州去。

誰能料到,年還沒過,殿下還當真回來這麽快!

見蘇自芳結結巴巴,說出了幾句康娘娘和善的話,沈瑢往後靠了椅背,語氣淡淡:“既如此,康氏在外頭求什麽,你也知道?”

蘇自芳脖子埋得更深。

她還真的知道,是為了給獲罪的外祖家裏求情。

與康氏的相處出乎意料的輕易,或許是當真在這宅子裏憋得太久了,她一開始只是與康素娥說了幾句妙娘自小的蠢笨,嫌棄她空長着一張臉,什麽都學不會,白瞎了她費了那麽大力氣請人教導,又假作可憐,哭了幾句屋子寒涼,膝蓋都刺骨的難受,康素娥便叫下人給她送了一簍子炭來。

至于後頭發現康素娥供奉的牌位,投其所好,說了幾個節女的舊事,那就是後事了……

見蘇自芳這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沈瑢還當真覺出了幾分趣味來。

他微微挑眉:“可見蘇媽媽能說會道,口上功夫了得。”

八面見光,左右逢源,誰能說這不是一樁本事?

他在曲縣為蘇妙尋了齊四夫人,家裏的蘇媽媽,便自個找到了康素娥頭上。

可當真一思量,這搭配竟也莫名的合宜。

妙娘打小就處在偏道上,自是請齊四夫人這般長輩帶着更好,康氏反而更需要蘇自芳這種人來勸上一勸。

一念及此,沈瑢便也有了主意:“既如此,蘇媽媽出去這就出去勸康氏回去吧。”

蘇自芳小心翼翼看着沈瑢:“殿下,可要草民勸娘娘別幹糊塗事?”

哪裏有男人能接受自個媳婦心裏記挂着旁人的?就算早死了,聽着也難免晦氣啊!

可沈瑢接下來的話,卻叫蘇自芳驚得瞪大了眼睛:“什麽叫糊塗事?情義難得,你去問問她,保張氏家眷可以,可願拿王妃之位來換?”

直到出了外書房的院門,蘇自芳都有些回不過神。

殿下說着是要她去問問,可那話裏的意思她怎麽會聽不出?就是要康娘娘答應舍了正室位分,來救舊日的情郎一家。

且不提這事的荒唐,只康素娥舍下的王妃之位,是要給誰?

蘇自芳想想還未回來的蘇妙,一時間當真是不知該說什麽好。

她原本還想着,如蘇妙這般沒有出身,沒有聰明,偏偏攤上一張絕美容貌,賣出去風光也只是一時,難免要下場凄慘,

可這麽瞧着,這妙娘,是交了幾輩子的好運?

勸服康素娥其實并不算難。

牽扯進謀逆這樣的大罪裏,張家為官的男人自是保不住的,但後宅裏還有女眷與不成丁的嬰孩。當初康氏表哥年紀輕輕身故,舅母也舍不得長子在地下沒了香火,作主令小兒子又生了孫子之後,便記在了長子名下。

那不光是張氏的孩子,更是康氏心心念念的表哥的香火,她不可能坐視表兄在地下沒了祭祀。

更莫提話說絕了,殿下那是什麽身份?有心要廢妻,就算你不答應,不救張家,難不成就辦不到了?不過是眼下還不願将事情做絕,傷了陰骘。

不如趁着這時候趕快應下,兩廂才都有體面。

在蘇自芳的勸說下,一日之後,正院康素娥強撐這搖搖欲墜的身子來了書房。

沈瑢仍舊沒有見人,只是聽蘇自芳傳話,說康素娥願意舍了身份,出家也好,遠走他鄉也罷了,只要能有一屋安置,能夠好好撫養表哥名下的孩子與張家遺孀。

最後又求了沈瑢一件事,求殿下仁德,待風頭過了,叫孩子能脫去罪人籍成了良民,堂堂正正謀個前途。

沈瑢原本打算将這事辦得幹淨,為蘇妙積德,又想起康氏堅貞,倒也放下了先前不快,一口應了下來。

康氏的事不過恰逢其會,京中山雨欲來,沈瑢回府之後,更多關注的其實也還是宮中的動靜。

只是連着三日,宮中沒見旨意召見,加上康氏的事辦得幹脆,倒叫沈瑢思慮之餘,又忍不住想起路上的蘇妙。

他接了聖旨快馬先行,算算日子,妙娘昨日就該進京。

難不成是路上落雪耽擱了?

沈瑢略微有些記挂,若是以往還能派人出城去接應,不過眼下這局面,卻不好使人四處出門打探。

隐隐不安之下,沈瑢也只得耐了性子,想着再等半日,若還不見人,不論如何也得叫人回去看看。

半日未過,府裏沒見消息,倒是宮中傳了旨意,召他進宮。

沈瑢面色一肅,起身囑咐親信,換了衣裳騎馬進宮。

宮中也是一派肅穆,不知是不是因為數九寒冬的緣故,乾政殿內外來往的宮人近臣,帶着一股凝重森然。

按着夢中所見,聖人如今已是喉腫目眩,說不出一個字,除了身邊幾個親信奴婢,誰都不信。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承德帝并沒有親自面見沈瑢,只是叫他在殿外接了聖旨,重封為郕王,又命他掌管禁軍右衛,護衛天子。

沈瑢肅然領旨,身旁總管太監滿面殷勤:“聖人信重王爺,知道王爺不放心府裏,還特意将您家裏人也接了來!”

說着,便引着沈瑢擡頭。

對面廊下,果然立着一道娉娉袅袅的單薄身影,裙角露出的一抹嫣紅,在這乾政殿外,突兀的如同冬日紅梅。

這一抹紅,卻如同刀劍寒芒猛然刺進沈瑢雙目,激得他面色冷冽,手心都硬得冰涼。

那分明是蘇妙。

看見沈瑢,蘇妙的眸光一亮。

她的身子動了動,似乎想要沖上來,但最終仍是停了下來,相隔冰冷的玉欄石階,被宮人緊緊簇擁的蘇妙甚至露出一個安撫的笑來,朝着他搖了搖頭。

沈瑢的聲音比天色越發陰沉:“這是何意?”

禦前太監莫名的心顫,面上的殷勤笑意都顯出幾分勉強:“知道您最記挂的就是這位齊側妃,留在外頭,難免記挂,聖人慈心,特意将人也一并接了進來,日日都能見着,您也好安心當值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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