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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與沈瑢分別之後,蘇妙與柳葉在乾德殿的廊庑內一晃便住了十幾日。
在乾政殿的日子不算太好,也并不壞。
蘇妙的身份尴尬,雖然頂着侍疾盡孝的名頭,但承德帝面前卻并沒有她的差事,她也沒什麽旁的事,整日窩在屋子裏吃了睡睡醒了吃也沒人理她。
不好的地方也是這個,除了柳葉外,沒人一個人理會她。
她不能随意走動,除了門口的紅牆看不着旁的景致,禦前的宮人沒有多嘴吵嚷的,也或許是吃了之前那管事嬷嬷的教訓,有時蘇妙都聽見了廊下來往的宮女內侍們,輕聲說笑閑話的動靜,可一路過她的門前,就立馬低頭斂目,噤若寒蟬,即便蘇妙主動路面,除了屈膝行禮的腦瓜頂,也決計不會瞧見任何新鮮動靜。
蘇妙一開始還能和柳葉聊聊天,可她們原也不是什麽情同姐妹的主仆,限于身份,只三四日功夫,兩人能聊的就已經聊得差不多,蘇妙柳葉剛進宮時,同宿宮女的名字背景,調─教嬷嬷的癖好手段都聽完了!
又因為想着沈瑢臨去時的囑咐,要在白日多睡些,夜裏輪着守門,兩個就愈發起居都錯了開來。
白日裏柳葉要提膳,要收拾洗涮,十幾日下來,夜裏難免困乏。
蘇妙見狀,便只叫她好好歇着,自個睜着眼睛靠在炕頭,手上拿着剪燭花的小銀剪,聽着外頭撲簌簌的落雪聲,有一下沒一下的戳磋手裏的木條。
聖人宮中,嚴禁外私通消息,也沒法子讓外頭給她送點書卷刀刻的玩意,好在蘇妙進宮時腰間還挂了兩枚刻章,她又将銀剪拆開,一頭用布繩包着,拿在手裏勉強能練着刻刻直線。
夜深人靜之時獨自對着薄薄的一扇木門,最微小的撲簌動靜都無限放大,偏又仍是死寂的吓人,要是不給自個手上找點事兒幹,簡直覺着自個已經住進了棺椁陵墓,
蘇妙叫這突然冒起來的念頭,吓得打了個冷顫,放下刻章,将有些發硬的雙手合在身前飛快的搓幾下取暖。
也就是在這時候,她忽的聽到了一聲短促的驚叫聲。
蘇妙心頭一顫,下意識攥緊了銀剪,屈膝坐起,屏着呼吸,雙目圓睜,如同察覺到危險的小獸。
尖叫聲似乎就在她不遠的隔壁,只是急促的一聲便被打斷般戛然而止,約莫百息功夫,便又響起侍衛們匆匆的腳步與呼喝聲。
刺客。
有刺客。
人來來的越來越多,一道道燈火點在廊下,将廊庑內都映出了一層火光。
柳葉早已醒了,起來穿了夾襖,又為蘇妙也披了立時就能出門的大衣裳,偏偏不知外頭情形,又不敢随意開門,急得聲音都在發顫:“乾政殿裏,哪裏來的刺客!”
蘇妙攥着柳葉的手,感覺兩人的手是一般冰涼,不過她的面上倒還算冷靜:“別慌,有侍衛來了,肯定沒事。”
是啊,乾政殿裏,肯定也不是日日都有刺客,偏偏在她在的時候,再加上之前沈瑢夜裏小心的囑咐,蘇妙心裏隐隐覺着,這事大半與她,與沈瑢都脫不了幹系。
火盆架子上溫着熱水,柳葉回神後去沏了一壺茶,但兩人誰也沒有心情喝一口,蘇妙将茶壺抱着手裏,直到那一點溫乎勁兒徹底涼透,變得冰涼,都沒反應過來放下。
出了刺客,敲梆子的宮人都沒了聲響,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外頭有人敲了蘇妙的房門,有侍衛客客氣氣的禀報:“得罪了,宮中出了刺客,左右屋舍,都要依次搜查一遭,免得還有匪人藏匿。”
蘇妙自然不會阻攔,确認是真的侍衛,便立即起身,與柳葉點了點頭。
堂堂郡王側妃,到底不如尋常宮人般随意,最後進門的是一個身着銀色甲胄的男人,面目忠直,個子不高,開門時十分規矩的避開了目光,等蘇妙二人讓開,才擡步進門。
廊庑裏的屋舍,一眼就能看得到底,搜查也不費什麽力氣,幾句話的功夫,便也瞧了個清楚。
銀甲禁衛對蘇妙抱了抱拳,臨去之時,又低低道:“王爺令屬下傳話,側妃莫慌,過了今夜就好。”
能給蘇妙傳話的王爺,自然只有沈瑢。
雖然之前就有猜測,但能得了确切的話頭,蘇妙仍是松了一口氣,微微點頭,目送了男人轉身而去。
這時候,蘇妙才終于有心思坐下來,緩緩啜了幾口水。
禁衛說過了今夜就好,但今夜似乎格外的長。
蘇妙又在刻章上劃出了半面的直線之後,房門又被人敲響,這次就不是禁衛,而是低着頭的禦前的內監,啞着聲音先行一禮,之後就是不容推拒的傳話:“聖人宣召。”
雪已停了,只月牙還斜斜的墜在半空,幽幽的清晖映着積下的瑩瑩白雪,亮的如同白晝。
伴着踩出的吱吱呀呀的輕響,蘇妙便踏着一地的冷光,自側門邁進了帝王寝宮。
殿內許多宮女內監們踏着無聲的碎步,流水般的來來往往,卻未曾發出丁點兒聲音,壓抑的叫人心慌。
從殿外開始,幾乎是三步一隔,便守着跨刀的禁衛,方才與蘇妙傳信的禁衛也在其中,守在殿門的木槅前。
蘇妙的目光掃過這禁衛,緊了緊手心,沉默的繼續往前。
正是天亮之前最暗的時候,進門處都早已點起了火燭,偏偏聖人寝居之處,卻層層幔帳隔出了一片靜谧的昏暗,越往裏行越是昏暗。
蘇妙在禦前內監的引領下,最終跪在了床前幔帳外,低頭開口:“聖上萬安。”
多虧當初去懿華宮前,嬷嬷教導她進宮的禮儀時,以防萬一也教了面聖的規矩,她倒還記得大半。
“呸!”
身旁忽的響起惡狠狠的唾棄聲,蘇妙一驚回頭,這才發現除了她之外,昏暗出還有一個散着頭發的男人被壓在地上,頭上帶着血。
這人眼底泛青,眼神狠戾,發現蘇妙之後,還又掙紮的對蘇妙狠狠罵了一句:“賤人!”
是沈興武。
蘇妙一開始還有些沒有看清,但等着這人出聲之後,她便也立即從這癫狂似的狠戾聲音想了起來。
刺客竟是那個康王的兒子,沈興武。
想到當初穿肩而過的那一箭,蘇妙身子一僵,面色都跟着泛白。
好在沈興武罵人之後,侍衛便越發用力将人死死的按在了地上,臉與脖頸都在血污裏貼着金磚,除了喘息再發不出丁點聲音。
在這樣叫人窒息的靜默之中,良久,簾子內終于有了動靜,是內監代聖人開口,略帶尖銳的質問:“齊氏側妃在此,沈興武,你且老實交代,是受了何人指派擅闖宮闱?”
沈興武卻是丁點不見愧色,昂着頭,反而透出一股滾刀肉似的兇悍來:“無人指派,孫兒就是為了殺這女人!免得什麽腌臜賤人都能住進乾政殿來,污了皇爺爺的地界兒!”
禦前內監又問幾次,沈興武都是一般回答,說到最後,索性又沖着蘇妙破口大罵,只說若不是他走錯了屋子,如今死的就是她!
蘇妙想之前聽到的短促尖叫聲,身子顫了顫,沒有開口,只是咬了咬牙,身子也更低了些。
“放肆。”
簾內也幾乎同時響起了一道低啞含糊的怒斥,聲音不高,但因為殿內足夠死寂,卻也夠留心之人聽得分明。
天子之威,再是低微嘶啞,一旦入耳,便也雷霆般令萬物低伏。
沈興武的怒罵猛地一滞,身後侍衛躬身俯首,連一旁的蘇妙,都忍不住偷偷擡眸,看向晃動的紗帳。
這是蘇妙第一次見到承德帝。
算起來,聖人也不過知天命的歲數,可或許是因為病,看起來卻是格外的老态,大腹便便,五官垂墜,半個身子都靠着身旁內監的肩膀上,搖搖欲墜,整個人都似是從內裏頭爛開的果子,隐隐已透出一股衰敗之氣來。
九五之尊,堂堂天子,看起來……似乎也不過如此。
也是凡人罷了,甚至連尋常的康健之人都不如。
被榮妃那樣高雅美貌的許多娘娘們争強着,随手就能要了這許多皇子龍孫性命的,就是這樣一個老人嗎?
最初的驚奇小心之後,心尖泛起的卻是隐隐的失望與嫌棄。
但堂堂承德帝,卻不會留心一個女子的心中所思,扶着內侍起身之後,聖人已經忍着頭暈目眩,望向地上的沈興武方向,餘悸之外,更是沖天的震怒。
沈興武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嗎?
雖然頂着皇子長子長孫的名頭,可滿京裏誰不知道這對父子就是個酒囊飯袋,一對廢物。
一無武功智謀,二無背景權勢,不過一個空有幾分蠻力的十四歲莽撞小輩,換一身內監的衣裳,就能一路摸進乾政殿裏,舉刀傷人?
是殺一個女人,還是要殺他?
動手的是沈興武?還是他背後的旁人!
這一刻,承德帝眼中的沈興武,不是他的長孫,不是血脈後人,而是一柄血淋淋的大刀,就懸在他的頭頂,背後有數不盡的魑魅魍魉、豺狼虎豹,綠着眼睛潛伏在暗處,盯着他的衰老病弱,下一刻就會撲上來,砍斷他的頭顱,啃噬他的血肉,踩着他的屍骨往上爬!
心底越是震怒洶湧,承德帝面上卻反而愈是陰厲死寂。
他的雙目早已昏昏,舉手看不清五指,喉中也仿佛墜着石塊,一聲咳嗽都疼得猶如刀割,太醫千萬囑咐,要他靜養安心。
但心焦的驚懼與急迫,卻叫承德帝一刻都不能等待,他強忍着身上的不痛快,對着沈興武的方向軟了話音:“別說糊塗話,你一個孩子家,若無人插手,怎麽能摸進宮裏來,你爹倒了,他們都欺負你啊……咳,咳咳!”
話未說罷,就是一陣驚天動地的猛咳。
身旁扶着承德帝的禦前內侍年歲也已不輕,瞧着腰背都已經佝偻,此刻一面扶着帝王拍背順氣,一面還能騰出空閑來幫着勸兩句:“小殿下快別賭氣,您想想,在外頭都說了自個身份,還有人敢下殺手,要不是聖人的人攔得快,您這會兒哪兒還能活?這是滅口啊,您不把這些黑了心肝的玩意扯出來,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這一番話,不光沈興武面色動容,連一旁的蘇妙都是心頭一跳,仿佛有一道靈光瞬間劃過,滿心清明!
是,若是背後沒人,沈興武一個人不可能摸進乾政殿來。
有人幫忙送沈興武進來,事發之後,有人想對沈興武下殺手。
是沈瑢!
聖人将她扣在宮裏,是為了要她當人質,不是要她死,如果她在宮中有危險,沈瑢就有借口将她接出來。
按照王爺的計劃,沈興武鬧出這一場之後,原本應該直接死無對證,卻被聖人的侍衛保了下來。
現在聖人疑心,再往下,只怕就會牽連出背後的郕王沈瑢來。
當今聖人的性情,蘇妙早從沈瑢口中聽得清清楚楚,一旦此刻事發,沈瑢落罪,覆巢之下,她又豈能獨活?
承德帝幾十年來對後代的肆意寬縱,早已叫糊塗子孫堅信聖人就是個心軟的老家翁,如今病中一番苦口婆心,更是叫沈興武留出滿面血淚來,哭喊着皇爺爺,磕頭認罪,再不見一點方才的桀骜不馴,
承德帝身子搖晃着,無力的扶了床柱,一旁的禦前總管,也體察聖意,微微擺手,示意侍衛們略微松手,放開了對沈興武的鉗制束縛。
蘇妙看着這一幕,卻只覺得心口都涼的叫人戰栗。
禦前總管安撫之後,又在催促着沈興武趕快交代事情始末。
驚慌到了極處,反而叫人平靜。
蘇妙只覺自己前後兩世,都沒有這樣的清明過,她心如擂鼓,面色慘白,腦中卻冷靜的如同置身事外在瞧着旁人的事。
她摸到袖中的的銀剪,趕在沈興武開口之前,卻跪不住般忽的動了動身子,釵環碰撞,環佩叮當,這樣近的距離裏,清脆的不容忽視。
果然,近在身旁的沈興武聽到這清楚的脆響,面上立即閃過狠戾,抹一把臉,卻猛地擡手指向了一旁的蘇妙:“孫兒不敢欺瞞,只求皇爺爺讓孫兒殺此賤婦,為父親報仇!”
“聖人饒命!”
蘇妙便如同世間所有被吓破了膽子的弱質女流的,為了逃離沈興武,連滾帶爬,慌不擇路竟沖進了帝王所在的帷帳。
偏偏在她路過沈興武時,卻将袖中銀剪正正的跌在了他的面前。
聖人當前,沈興武原本并沒有當衆殺人的勇氣與打算。
但逃跑的獵物與哀嚎,反而會激發禽獸的兇性,跌落在眼前的兇器,又如沖垮堤壩的最後一股涓涓細流。
聽着蘇妙哀哀的哭泣與求肯,沈興武不知從何處湧上一股熱血,伸手攥起匕首般的半邊剪刀,猛然沖上蘇妙的背影。
蘇妙沖進紗帷,侍衛們還不算太緊張,畢竟郡王側妃只是一介弱不禁風的芊芊女流,又誰都能看出是吓破了膽,當真計較起來,也就是一個禦前失儀的冒犯失禮不敬。
但沈興武不同。
原本就是擅闖宮闱的刺客,前腳還誤殺了一個禦前宮女,如今卻手持兇器沖着聖人沖了去!哪個敢冒這般風險?
莫說當真幹了什麽,聖人病中,只一個驚駕,殿內這些侍衛們便合該拿命去賠!
沈興武不過粗通拳腳,幾個侍衛腰間皆有佩刀,這種時候,若是拔刀殺人,自是毫不費力。
幾個對沈興武下殺手的同僚,事後卻都落了個存心滅口,心存不軌的罪名丢了性命。
有這樣的前車之鑒,幾個只想着在不傷性命的前提下将人制服,束手束腳,自然難以幹脆。
拉扯掙紮間,不是是誰踩上了床前幔帳。
深色的幔帳跌落,遮掩了背後的雜亂吵嚷,也叫裏間愈發昏暗起來。
幔帳之內,龍榻前的承德帝急怒攻心,眩暈欲倒,禦前的總管大太監服侍多年,也已是近六十的歲數,彎腰都不成,為了不叫聖人跌在地上,只能附身跪下來,将自個的脊背當作支撐。
這一瞬,再無旁人。
蘇妙愣愣的停在原地,恍惚間,卻不知為何,忽的想起了她剛剛重生,在瀛洲臺抱着瓷枕等待沈瑢時,鑽進脖頸的那陣冷風。
她生兒卑賤,不過朝生暮死的蜉蝣,面前之人,卻是九五之尊,耀若日月的帝王。
草芥蝼蟻,可能改地換天?!
在這轉瞬即逝的黑暗中。
匡!
她舉起了床櫃上描金繪彩的平安瓶,重重砸在了承德帝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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