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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沈瑢趕來乾政殿時,夜色猶深,只天邊隐隐泛出一線模糊的暈光。
他沒有着甲,這麽冷的時候,雖然衣着整齊,身上卻只是一層夾棉的長袍,顯然來的匆忙,壓根顧不得更衣。
寝殿內帷帳跌落,與瓷片與血污混成了一團糟,榻上的承德帝一動不動,整個乾政殿內都似被不詳的烏雲籠罩,壓抑的叫人無法呼吸。
但匆匆而來的沈瑢甚至沒有去查看一眼承德帝的死活,他踏進內殿的第一眼,便只定定看向了角落的處的蘇妙。
還活着。
看到蘇妙還活生生的桃花眸向他看來,沈瑢心中的千鈞重石,便仿佛瞬間落了地。
還活着,這便夠了。
他站在這裏,不論蘇妙做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他站在這裏,就總有辦法圓全。
直到這時,沈瑢也才有心思看向殿內旁人。
迎着他沉肅若水的目光,禦前總管與沒能第一時間制服沈興武的侍衛都是低頭彎腰,不敢直視,只那面目忠直,之前為蘇妙傳過信的銀甲禁衛抱拳禀報:“沈興武大逆行刺,已然伏誅。”
這禁衛名為張甲,禁軍中領都尉之職,承德帝疑心深重,這也是沈瑢在禦前唯一收服的親信。
沈瑢餘光掃過一旁沈興武的屍身,微微颔首,又開口道:“聖躬如何?”
這顯然就是明知故問,承德帝但凡還有一口氣在,怎會就這麽直挺挺的躺在龍榻之上,一個太醫都無?
張甲一時不明上意,倒是又老了十幾歲的禦前總管,卻顫顫巍巍的應了這話頭:“太醫早說了,聖人思慮傷身,本該靜養,如今又受一場大驚,只恐危在旦夕……”
到底是服侍了一輩子的主子,話說到這兒,老總管昏聩的雙目中,終是忍不住流下兩行濁淚來。
但這皇宮內外,還會為承德帝真心流淚的,恐怕也就只這麽一個老奴。
沈瑢倒也沒有難為他,命人将公公帶下看管,又升張甲為右将軍,與魏國公世子,魏鳳安一道,将從京中帶來的南北衙衛,與禁軍中的少數親信,将殿內的侍衛統統換下,将乾政殿鐵桶般圍起。
張甲真心投進沈瑢門下,也就是今年的事兒,自己也沒料到這麽快就遇着了這樣驚天的變故。
聖人駕崩,郕王爺就是眼前唯一的皇帝,萬一落得個從龍之功,這是何等潑天的富貴!
好在沈瑢挑出的人,性子還算沉穩,也知道什麽是功虧一篑,愈是這時候,愈發不能掉以輕心,得了沈瑢吩咐,張甲強忍着心中激蕩,又行一禮,方才轉身而去。
到了這時候,仍舊昏暗的寝間內,便終于只剩沈瑢與蘇妙兩個活人。
一片靜谧中,沈瑢的聲音也更低,含在喉嚨,如同呓語:“妙娘。”
蘇妙面色出奇的冷靜,她上次只傷了康王,事後許久之後都回不過神來,手心顫得茶碗都端不住。
但現在,剛剛親手了結了天子的她,卻沒有一點顫抖畏懼,她一直靜靜站在角落處,直到沈瑢走到近前,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嘶啞的不像話:“王爺……”
這一點也不如嬌柔婉轉,甚至稱得上難聽的嘶啞呼喊,卻叫沈瑢心頭雷擊般的一窒,繼而便是泛出滿腔的柔情與酸澀。
他伸手将面前單薄的身形攏在懷中,聲音也對待易碎的琉璃般輕柔:“無事了,妙娘,莫怕。”
蘇妙冷漠的神情,便也這兒細細的安撫中,漸漸融出一絲縫隙來:“王爺,聖上是我……”
“噓……本王知道。”
話剛開口,沈瑢便幹脆打斷了蘇妙的後續:“是沈興武大逆行刺,你不過無辜牽連。”
說罷,不等蘇妙再開口,沈瑢便又拉了她的手心,聲音複雜又低沉,帶着激蕩後的漣漪:“妙娘,你實在是了不得……”
他當然知道真正動手的人是誰,沈瑢此刻的腦子裏,還殘留着剛剛聽聞這消息時那不肯置信的恍惚與震撼。
妙娘怎麽會……她怎麽敢?!
但是質疑之後,心底最深處卻也理所當然的生出一股明悟,有一道聲音在徑直點頭,甚至覺得這一切一點沒錯。
她當然就是蘇妙會幹出的事。
他的妙娘,原本就與世間任何女子都不同。
蘇妙抿了抿唇,仿佛方才抽離出來情緒理智終于回歸,後知後覺,才察覺出一絲後怕來:“我有沒有壞了大事?”
她知道沈瑢是有打算叫聖人就在這次直接“病死”的,但她幹脆将人砸死,事出突然,誰知會不會出了什麽變故?
沈瑢搖頭:“無妨,出乎意料了些,好在早已未雨綢缪許久。”
這話也是一點不錯,自從他遠在淮州,在夢中盡知後事,便已在準備着這一日。
蘇妙動手雖是意外,也是好事,一力破十會,連他都沒有料到的情形,旁人自然更加不會有防備。
一面說話,沈瑢甚至還有心思掏了帕子,為蘇妙擦拭沾上的血漬。
蘇妙微微皺眉,大概是動手時被碎瓷劃出了口子,之前竟一點都沒有留神,這時才察覺到了刺疼。
沈瑢也看到了被劃出的傷口,眉心微皺,将傷處包裹之後,看着天色便也不再耽擱,幹脆帶着蘇妙徑直去了懿華宮。
懿華宮中,榮妃也早已起身,心神不寧的在殿內踱步。
沈興武行刺傷人,沈瑢領兵進宮,她雖還窺探不到乾政殿,但以她的敏銳,也已從最細微的苗頭中,隐隐察覺到了風雨前的濕腥。
看到沈瑢聲勢浩大的領着蘇妙進門,還未開口,榮妃便已猜到了什麽一般,忽的攥了手心,面色泛白的撫在胸口。
“兒臣見過母妃。”
沈瑢這次沒有做出從前那副叛逆不馴的模樣,行至廳下,便幹脆的單膝跪地,低頭請了安。
蘇妙見狀頓了頓,也跟着跪了下來。
但榮妃面上卻沒有兒子迷途知返的欣喜,她死死盯着沈瑢瞧了半晌,直到沈瑢自個起身,才冷冷開口:“聖上如何?”
一開口,便問到了最要緊處。
身旁最清楚聖人如何的蘇妙,有些心虛的打了個顫,原本還是擡眸瞧着榮妃的,此刻似是覺着有些冷,也莫名的低了頭。
說來也怪,分明張貴人才是沈瑢的親生娘親,但這一瞬間,蘇妙卻忽的發覺,沈瑢似乎與面前的榮妃娘娘才更神似。
沈瑢未曾說話,但只是一個眼神,榮妃便已然确認了心底的猜測,面上愈發全無血色。
半晌,榮妃方才聲音發澀的嘲諷:“妾身可是該恭賀新帝了?”
“父皇還未駕崩,談新帝還早了些。”
榮妃尖銳,沈瑢卻反而愈發溫和:“不論何時,兒臣總是母妃的兒子。”
但這話,卻也實實在在說進了榮妃娘娘的心間。
不論兩人從前再是離心不合,沈瑢是記在懿華宮的皇子,榮妃是沈瑢的母妃,多年的養育之恩,在以孝治天下的的當前,這就是任誰都無法抹去的“母子”情分。
這也是沈瑢此刻站在這裏的緣故。
或許榮妃從前想過拿沈瑢試路,為親子籌謀,但那也只能是日後的事,如今承德帝駕崩,十三皇子未曾長成,她便只能選擇沈瑢。
親子不成,養子亦是子,不扶持沈瑢,難不成還坐視皇位落到不相幹的人身上不成?
最起碼,沈瑢如今已經低了頭,也願意繼續尊她為母。
潛藏在心底的不甘抵不過眼前大勢,榮妃面上的冷漠也不得松動:“瑢兒此來,是想要母妃如何?”
沈瑢示意蘇妙上前:“宮中事多,勞母妃照料齊氏幾日。”
他用的是齊氏,顯然是已經決意事成之後,用齊氏的出身,将人墊去更高之處。
那也是榮妃活了半輩子,都未能登上的高度——
後位。
榮妃面頰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半晌,卻也只是認命般擡了擡嘴角:“吾兒喜歡,母妃自然照顧精心。”
沈瑢并不理會其中的微妙嘲諷,安置好蘇妙之後,他的面色也更肅幾分:“第二件事,便事關長福宮。”
長福宮,是宮中賢妃娘娘的住處,也是四皇子靖王的生母主宮。
如今相王已死,還順帶着牽連了一個九皇子一道下去,沈瑢繼位唯一的隐患,便只剩了靖王。
榮妃一聽,便也明白沈瑢的目的,只是仍舊搖頭:“瑢兒如今就在宮中,一個長福宮又有何慮?”
你手握禁軍,便是直接沖進長福宮裏殺了賢妃也不過一樁小事,又與她說個什麽?
沈瑢微笑:“母妃說的不錯,只是靖王在外,兒臣的意思,還是不必大動幹戈,最好能趁着外頭不知情形,将四哥騙進宮來,自家人私下處置才好。”
靖王就在京中,若是他的親生母親賢妃從宮中傳信,要兒子趕快進宮來,靖王肯定不會疑心。
只是母子連心,賢妃自個肯定不會傳信叫自個兒子進來送死。
沈瑢說罷,也沒有再多遮掩,只幹脆開口:“還勞母妃派出心腹,以長福宮的身份,催靖王進宮。”
榮妃面色猛然一變:“我不過一介女流……”
沈瑢話裏的意思,便是她已然能夠越過賢妃,徑直插手長福宮。
這是她多年的底牌,沈瑢如何能知?
比起榮妃的變色,沈瑢就随意的像是只提了一件小事:“母妃何必自謙?天色快亮,等宮門開匙可就遲了。”
四妃之中,淑德二人早已被承德帝抛之腦後,只靠年歲資歷空占着位置,只賢妃仍舊有子有寵,也是榮妃多年來的老對手。
若不是提早知情,誰能料到,賢妃身旁最要緊的宮人都早已被懿華宮收買,只要榮妃願意,長福宮都如她囊中之物。
即便盡知後事,沈瑢對自己母妃的智謀手段,也丁點不曾疏忽。
榮妃面色灰敗,半晌,素來挺直的脊梁,也終于微微佝偻,低頭開口:“宮中出事的皇子已經太多了,兄弟闫牆終究有傷天和,只盼王爺能顧念兄弟之情,友愛後輩。”
沈瑢淡淡颔首:“母妃賢明,有您照料,十三弟日後定是逍遙一世的富貴閑王。”
只要十三皇子日後懂事,他自會保幼弟一世安逸太平。
母子目光交錯,各自得到想要的承諾。
一刻鐘後,沈瑢低頭告退,帶着魏鳳安轉身而去。
榮妃似乎很是疲憊,也沒有餘力多理會蘇妙,只叫大宮女田田将她安置在了西面的暖閣。
片刻之後,柳葉也被送來,帶了兩個小宮女貼心的服侍換了衣裳,又在指尖上了傷藥,又蓋了錦被,勸她閉目略微歇息一陣。
這種時候,蘇妙原本以為自己是不可能當真睡着着,但或許是這一夜之間的大起大落,情緒消耗的太過,蘇妙剛開始只是靠着長枕,不知不覺,身子漸漸向後,不知什麽時候,竟就這樣當真睡了過去。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蘇妙最終是被延綿的喪鐘吵醒的。
天子駕崩,四十五道的喪鐘沉悶又深遠,一聲接着一聲,仿若雷霆天威。
在這樣震撼的嗡鳴中,蘇妙一瞬間,有些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何時何地。
她睜着眼睛,就這樣一動不動的在原處恍惚了許久,才在晨光之中,看到了炕沿的修朗身形。
還未看清面目,蘇妙便已不自覺的笑了起來:“王爺。”
“是我,外頭的事都妥當了。”
沈瑢也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瞧你睡得熟,沒料到也這樣淺,好在沒發熱。”
靖王已伏,喪鐘已響,帝王駕崩公告天下,雖然皇位塵埃落定,但往後去舊立新,守孝即位,亦是說不出的忙碌瑣碎。
但這一刻,沈瑢卻一點不願多想什麽日後天下。
偷得浮生半日閑,看着蘇妙紅撲撲的面頰,沈瑢躬身與她一并躺下,頭挨着頭,面貼着面,尤嫌不夠,最後便連腿腳也緊緊貼在了一塊,十指也一根根交叉緊扣,黏膩的如同化在一起的兩張糖畫。
蘇妙聲音嘆息:“我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簡直像是一輩子那麽長。”
短暫,迷茫,庸碌苦痛,下場凄慘的一輩子。
“都是從前的事了。”沈瑢顯然明白蘇妙在說什麽。
他的聲音溫潤似水,伴着回響的鐘鳴,帶着一種宿命的沉靜:“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蘇妙在口中喃喃複述着這生死的言語,直至鐘響停歇,天地都重回一片靜谧。
她便也在這靜谧中不知想到什麽,猛地擡頭看向沈瑢:“從前已死,那自此以後,就是新生?”
她的眼眸黑白分明,明亮深邃,眸中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分明還是淮州初遇的豔媚模樣,卻似乎多了一絲說不出的東西。
空洞的美人非但有了精魄,更是在苦痛中一絲絲蛻出了骨肉精血,潋滟水波,不光攝進了滿天星火,更是勾去了他的心魂。
沈瑢眸光深深,嗓音低啞:“自此以後,便是新生。”
兩人挨的太緊太近,蘇妙的手心,不知不覺間,貼上了沈瑢的面頰,掠過眉目鼻尖,又一點點移至頸後。
沈瑢并不反抗,只也上前輕輕啄上了她的眼角淚痣,如同蜻蜓點水的一顫。
若離若離的清淺觸碰,傳來的卻是令人顫抖的酥酥麻麻。
昨日還是一日的雪,今晨便已是日麗風清,透着窗外照進的融融暖陽,他們緊緊親吻在一起,深深久久,不肯分離。
正如她們從此之後的日日夜夜,春夏秋冬。
(正文完)(番外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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