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歸去
第 31 章 歸去
煙花三月,韓暮春孤身回了雲州。雖算不上衣錦還鄉,但也算是功成名就。
韓暮春是一個劍客,今年三十歲,外表看起來倒像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一雙似笑非笑桃花眼,兩道劍眉斜飛入鬓,挺鼻薄唇,劉海分兩邊垂落額間,穿着一身白布衣裳,手裏提着個小包袱,向客棧小二打聽:“你可知何處有人出售客棧?”
雲來客棧的小二見來人氣質不俗,忙答道:“咱們這家客棧就正好出售,掌櫃要回老家成親了。”
韓暮春說:“請你們掌櫃出來一敘。”
小二說:“好嘞,您請稍等。”
掌櫃很快從屋後出來。掌櫃是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面有福相,說話也頗為和氣:“聽說您想要這間客棧?”
韓暮春說:“您開個價,只要不過分我就要了。”
掌櫃笑道:“江湖人就是爽快,這樣吧,我出五百兩。”
韓暮春道:“成交。”
兩人當即找來中間人敲定轉讓文書,韓暮春用銀票付訖,掌櫃笑呵呵地收起來,說道:“店裏小二和廚子都預付了半年的酬勞,你盡管用着,不必換人。”
韓暮春說:“好。”
忙完這一切,韓暮春裏裏外外把客棧檢查了一遍。他想把大到桌椅板凳小到碗筷都換成新的,再把牆重新粉一遍,這麽想着,他就動身去了西市。
西市上熙熙攘攘,好一片盛世太平景象。臨近花鳥市場的地方搭了個三十人合抱的高臺,正在舉行什麽活動。
韓暮春上前一看,竟是今次武林大會在此舉辦。武林大會每年舉辦一屆,以武力獲勝者可成為武林盟主,一呼百應,更享有當年劍閣出品神兵一把,是以參加者趨之若鹜。
韓暮春初出江湖頭幾年也參加過,但都沒能拔得頭籌,再後來長大了些對名利看得淡了,就沒再參加。
不知他自創的暮春劍法,能在臺上贏過幾人?
韓暮春雙手抱臂,站在臺下一個角落裏看了起來。
這一場對戰的人是無妄教的“影”對上劍閣弟子原野。
無妄教在江湖中的名聲僅次于魔教,屬于人人喊打之流,此次竟派人前來參加武林大會,在座江湖人士紛紛唾罵。
無妄教的刺客以數字或顏色為代號,像“影”這種名字的,應當屬于高手。
影穿着一身灰色麻布衣裳,背着個鬥笠,手持一柄短短的匕首,鷹隼般的眼神裏滿是防備。他站在臺上,面對原野嚴陣以待。
原野穿着劍閣高階弟子的淩雲袍,手持淩雲劍,眉目溫和,眉心一點朱砂印記,馬尾上纏繞着一條墜着毛球的雪白發帶,腳踏一雙雪白的短靴,看起來才十四五歲。
原野用清亮的少年聲音說道:“請賜教。”
說完,他提劍沖上前去。
短兵相接的一剎那,在場衆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太希望原野贏了,贏了無妄教的刺客,是給武林正道長臉的好事。
無妄教以暗殺出名,暗殺講究的是偷襲,在臺上比武顯然沒有了這個優勢,影只能正面強攻,而原野強勢的劍法又豈肯退讓?
原野雙手握住劍柄,将劍刃下壓。影面色依舊沉穩,但短匕在一寸一寸後退。
原野後勁不足,索性收回了手,然後猛地一劍劈向影的肩頭。
這就是劍閣的漓泉劍法,不退只進!
影擡手再次抵擋住原野的劍勢,這一回他比上次更加吃力,電光石火之間,他甚至習慣性地想用暗器,可惜武林大會是禁止用暗器比武的。
在這個少年人手下讨不到好的,不如體面點認輸,他想道。于是他松開手,任憑劍尖借勢刺破了自己的衣裳。
臺下掌聲雷動,原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收劍入鞘:“承讓。”
影下臺之前,還深深看了原野一眼。如果他沒有看走眼的話,十年後此人必定名滿天下。
韓暮春也看了原野一眼,不過他看的是原野那身标志性的衣裳。他曾經有過一個師出劍閣的朋友,那身白衣他再熟悉不過,如今一見,竟有些想念。
不過既然已經決定退隐江湖,就該退得徹底些,他做這個決定以後沒有告訴任何人,直接從江湖中消失,不再與那些朋友們聯系,也不知道他們對他的消失有何感想。
這麽想着,下一場比武已經開始了。
韓彩彩妝容豔麗,頭上紮着一枚彩布手帕,腳踩一雙草鞋,身穿一襲彩衣,雙手挽着一對圓輪,圓輪內外圈俱是一圈利齒,聲音妩媚:“喲,還是個大家閨秀啊?”
她口中的大家閨秀便是她的對手,站在她對面的阮靈犀。阮靈犀一身白衣,胸口蓮花花瓣狀的剪裁層層疊疊,左手手腕上纏繞着一圈白色綢帶,右手持一柄冰藍色的劍,劍刃上流光溢彩。她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只是舉起劍來沖韓彩彩點了點。
韓彩彩微微躬身,擺出攻擊的姿态,然後武器月輪脫手而出,旋轉着攻向阮靈犀。
阮靈犀揮劍擋住月輪,冰藍色的劍發出當啷一聲,阮靈犀臉色微變。她的劍以輕薄為優勢,同時也是弊端,對上重型武器恐怕會損壞。
月輪旋轉着回到韓彩彩手中,韓彩彩跑向阮靈犀,試圖近身攻擊。阮靈犀開始使出劍招,不斷抵擋月輪的攻擊。
臺下已有人認出了阮靈犀的劍法:“是流水劍法!”
流水劍法,為已故劍客姬流水所創,劍法如行雲流水般飄逸,可以柔克剛。
更有人說道:“阮靈犀既然用的是流水劍法,那她的劍豈不就是流水劍?”
阮靈犀身形輕快靈動,穿梭在韓彩彩的每一輪攻擊之中,每當劍刃與月輪碰撞之時,都會發出流水般的叮咚聲,這把劍确是流水劍無疑。
韓彩彩強攻了很久也沒能突破阮靈犀的劍招,她開始感覺累了,月輪發出陣陣嗡鳴,似有不甘。
最後韓彩彩決定放手一搏,她将所有力氣集中在這一擊裏,兩枚月輪直沖阮靈犀胸口而去。
阮靈犀左手腕上的綢帶出手,輕輕柔柔地纏繞住月輪,然後将月輪卷翻在地。
韓彩彩咬着下唇不甘地說道:“算你厲害。”
阮靈犀沖她點點頭,轉身下臺。
流水劍法也算是江湖中有名的劍法了,韓暮春為之鼓掌。
看完兩場比武,他想起正事還沒辦,遂轉身擠出人群,先到市場上置辦了一批桌椅板凳,杯盞碗筷,吩咐商家送到城北雲來客棧,然後才返回比武臺下,繼續看下一場。
如果說之前的原野、韓彩彩、阮靈犀還只是像十四五歲的少年人的話,這回上臺的可以說是小孩了。
身量剛到韓暮春胸口的斯炎手持一柄黑色長刀站在臺上,那刀幾乎和他一般高,他穿着一身黑衣,眉眼也是深邃的黑色。他自小練刀,性格頗為狂傲:“喂,你自己認輸吧。”
周星流并不理會他的叫嚣。周星流正在擦劍,他的劍名字就叫星流劍,是師父山陽道人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周星流是個道士。
山陽道觀香火一年不如一年,是以他想了這個法子,來參加武林大會,揚名天下,讓山陽道觀跟着出名,這場比武他一定要贏。
主持人宣布比武開始後,兩人一齊出手,飛速撲向對方。
虎牙刀抗住了星流劍,然後開始反壓。周星流抽回劍,避開虎牙刀正面,伺機而動。
周星流的劍法嚴絲合縫,找不出一丁點漏洞。斯炎拿他沒有辦法,空有一身力氣卻沒處使的感覺太難受了,他開始大開大合地劈砍。
周星流身姿宛如游龍,自如地躲過每一次攻擊,不時瞅準空子補一劍消耗斯炎的體力。
兩人僵持了三分之一柱香後,斯炎開始乏力,周星流則開始發力,星流劍攻速加快,只用最簡單的小劍招消磨斯炎的刀法。
斯炎咬牙應對,終于忍不住吼了句:“無恥!”
無恥就無恥吧,能贏就好。周星流将劍舞得虎虎生風,斯炎應接不暇,突然被劍尖抵住喉嚨。
斯炎再一次吼道:“你太無恥了!”
主持人宣布周星流獲勝,周星流擦了把額上的汗,正要下臺,衣袖卻被斯炎扯住。
斯炎大叫道:“再來一場!”
主持人連忙将斯炎拉開:“本場比武已經結束,請下臺自行解決糾紛。”
周星流轉身:“沒什麽好解決的,我們之間勝負已分。”
斯炎在主持人懷裏大叫道:“你等等!喂!別走!你是不是怕了!”
主持人好不容易把斯炎勸下臺,宣布下一場開始。
司明修抱着烏木古琴上了臺,坐在臺上調了一下弦。
臺下衆人哄然大笑:“這人誰啊?怎麽上來彈琴來了?要不要給他打賞點啊?”
司明修充耳不聞,調好了弦便端坐原地,等待對手上場。他一頭長發松松挽在腦後,凝視古琴的眼神頗為溫柔,宛如在看情人。
葉震澤提劍上臺,習慣性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胡茬。他已經三十二歲了,年年都來參加武林大會,可惜年年落敗。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他已經開始覺得自己老了。
葉震澤一掀衣擺,持劍直沖司明修面門而去。
司明修勾了勾弦,彈出第一個音,咚。
葉震澤後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司明修的內力竟強到如此地步,雖未有肢體接觸,僅憑琴音就制止了他的上前。
正好,很久沒有痛痛快快打一場了!葉震澤笑了笑,再次攻向司明修。
司明修連續不斷地彈起琴來。
琴聲叮咚叮咚響起,聲聲入耳。葉震澤撕下一小片衣裳試圖堵住耳朵杜絕幹擾,然而收效甚微。
但琴聲總會停的,葉震澤等的就是這一剎那。他的劍迅速揮出,削向司明修肩頭。
司明修擡起琴來,以琴身擋住了這一擊,然後繼續豎着彈琴。
叮咚叮咚,宛如催命。
如此一來,一炷香的時間到了以後,葉震澤竟未能近司明修的身。
而司明修琴音突然大變,充滿殺伐之氣,他開始攻擊了。
葉震澤感受到司明修的內力從四面八方碾壓而來,他忍了很久,終于吐出了一口鮮血,跪倒在臺上。
琴聲停了,司明修站起身來:“還要繼續比麽?”
葉震澤說:“不必了。”
司明修點點頭,沒等主持人宣判就下了臺,仿佛他只是來玩玩的。
葉震澤苦笑,自己終于還是敗在年輕人手裏了。
韓暮春買了一碟瓜子,邊吃邊看。司明修的內力影響範圍有限,傷不及臺下,他只對司明修彈的是什麽曲子略感興趣,還挺好聽的。
下一場,程越對戰程晉。這兩人是孿生兄弟,湊巧抽簽排在了一起。
哥哥程晉看起來頗為沉穩,在臺上說道:“讓你三招。”
弟弟程越不屑地笑了笑:“誰讓誰還不一定呢!”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比武開始,程晉果然站在原地沒有動手,程越猶豫了一下,手持匕首刺向程晉。
程晉側身躲開,讓了第一招。
程越揮拳揍向程晉面門,程晉微微後仰,躲開了第二招。
程越右手五指松開,匕首落下,被左手接住,反手刺向程晉腰間。
程晉淩空一個側翻,躲開了第三招,然後從腰間取出了自己的匕首。
兩人的武器都是匕首,學的也是一模一樣的刺殺之法,只看誰能搶到先手誰就可以贏。
程越三招不中,已經開始心浮氣躁。程晉面色如常,甚至有空調侃一下自己的弟弟:“就這點本事?”
程越冷哼一聲,将左手的匕首換回右手,繼續伺機攻擊程晉。
程晉卻沒給他這個機會,他瞅準一個空子扣住程越的左手手腕,将人用力掀翻在地,匕首抵上程越的喉嚨。
程越又驚又怕:“哥……!”
主持人上前一步,程晉松開了手,将程越從地上拉起來:“回家以後加強訓練。”
兄弟倆下了臺,下一場開始。
五行焚野刀,晉國大将軍趙持曾以萬兩黃金求購,被刀主人秦朗拒絕。此次出現在比武臺上,臺下又是一陣騷動。
秦朗拄着刀長身而立,黑色長袍在風中翻飛。他面相淩厲,左眼豎着一道一寸長的刀疤,雖說是破了相,但也有一種桀骜的美感。
百裏易,百裏镖局的接班人,自幼研習火槍之術,自制武器霜火長槍,優勢是江湖中鮮少有此類武器,劣勢是射程短,填充慢,因此他同時學習了輕功。
百裏易握着填充了六發子彈的霜火站在臺上,臺下一些女子開始尖叫。無他,只因百裏易的相貌過于出衆,名列江湖美人榜第二。
秦朗并不在乎他的對手在江湖上有着怎樣的名氣,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贏。主持人宣布比武開始,他便一揮長刀,刀鋒裹挾着風勢直掠百裏易面門。
百裏易輕快地後退一步,扣動扳機,槍口噴出火舌。
秦朗下意識揮刀去擋,子彈打在刀刃上,留下淺淺一道凹痕。
秦朗冷哼一聲,繼續揮刀劈向百裏易。
百裏易籲出一口氣,開始使出輕功躲避秦朗攻勢。
父親的囑咐言猶在耳:“小易,你要研究火槍,就必須學好輕功才能保命,百裏家十三代單傳,可不能在你這裏斷了根!”
秦朗感到有些煩躁。這個百裏易打又打不到,躲又躲得險,愛放冷槍,一不留神就會栽在他手中,令人恨得牙癢癢。
百裏易心态倒是很平和,他來參加武林大會的主要目的是測試和改進霜火,武林盟主的位子他沒有想過會輪到自己。
現在看來,優勢和劣勢還是那樣明顯,不過他的輕功顯然是精進了,竟然能在秦朗手中捱過這麽久。
六發子彈打完,百裏易陷入極端的劣勢。秦朗見他遲遲沒再開槍,也就意識到了這一事實,開始搶攻。
刀法淩厲而狂野,是屬于秦朗的獨有風格。百裏易的輕功助他每一次都堪堪躲過,最終被刀背在胸口狠狠地拍了一下,腳步一個踉跄,接着刀刃就橫在了他面前。
百裏易收起槍,客氣地說道:“多謝指教。”
關于如何改進霜火,他心中已有決斷,勝負在此時顯得絲毫不重要了。
臺下響起熱烈的歡呼聲,有鮮花被扔上臺,百裏易笑着對衆人揮了揮手。
秦朗毫不在意百裏易人氣高于自己,他拿下頭上一朵花握在手裏,提刀下臺。
韓暮春喝了口茶,一個黑影突然竄到他面前,因為沒有座位了只能站着,擋住了韓暮春的視線。
韓暮春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擋住我了。”
黑影忙不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就走。”
聲音很是清脆,是個少年人。
黑影很快走開,韓暮春繼續看下一場比武。
這一回又是兩個女子。
杜若穿着一襲黃裙,頭發盤起,發絲間插着一枚黃玉簪子,柳眉杏眼,蜂腰窄臀,手持一柄梨花木劍,劍上雕刻着片片梅花。
薛蘿穿着一身綠裙,青絲如瀑,頭上戴着一個花環,手持一柄碧玉笛,款款走上臺。
不消說,從武器上看,這兩人比拼的是內力。
薛蘿擡手吹了一下笛子,笛聲清越,卻有殺人之力。
杜若舉劍橫在自己面前,念動心訣,将笛聲帶來的內力化為無形。
薛蘿雙手不斷按動笛孔,吹出一首曲子。
杜若揮劍指向虛空,喃喃道:“破!”
一道內力沖破笛聲包圍,直直沖向薛蘿。薛蘿拿碧玉笛一擋,後退兩步,吐出血來。
薛蘿說:“我輸了。”說完便幹淨利落地下臺,毫不戀戰。
在內力與招式之間,韓暮春更喜歡看後者的比試,因為花樣多,不像前者很快就能決出勝負。
當然,這并不是說韓暮春自身內力不夠,正相反,他早已修習內力多年,如臺上的杜若就絕不是他的對手。
看到這裏韓暮春已經有些餓了,想回客棧吃飯。但今日的比武還剩最後兩場,他想了想還是決定看完。
剩下的兩場,楚燃對戰譚湘楓,譚湘楓贏,鄭恺對戰嚴賦歌,嚴賦歌贏,都打得中規中矩,無甚亮點。
韓暮春正要離開,一個黑影卻竄上了臺:“輪到我了!輪到我了!”
聲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裏聽過。
主持人看了一眼名單,又看了看還沒燃盡的香,說道:“下一場,何情對戰江北。”
何情摘下黑色兜帽,脫掉一身黑袍,露出本來面目。他穿着一身黃衣,衣擺和袖口處繡着張牙舞爪的金菊,頭發用金色絲帶高高束起,腳蹬一雙黃色的靴子,鳳眼微眯,薄唇輕啓:“來吧!”
江北笑道:“小子,你有沒有十二歲?”
何情說道:“我很快就十五歲了!”
江北說:“虐待小孩不是我的本意,但你執意找死,我就成全你!”
江北手中劍出,何情拔劍接下他的第一招。
何情的劍嵌滿珠寶,是一柄裝飾用的佩劍,用起來不甚趁手。
當然,何情的劍法也很差,屬于普通人練幾個月的水平。
江北的劍不斷砍下,何情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只能盡力招架,連連後退。
江北怪叫道:“受死吧!”一道劍猛劈下來。
何情抗住這一擊,虎口一震,裂了開來,滿手鮮血。
臺下議論紛紛。
“認輸吧!”
“小孩,回家玩泥巴去吧!”
江北為顯示自己風度收回了劍,站在原地望着何情也勸道:“你認輸吧。”
何情咬牙道:“我和你……還沒有打完!”
何情舉起劍,刺向江北的胳膊。江北側身躲過,手起劍落将何情的劍砍翻在地。
何情伸手去取劍,手背被江北用腳踩住:“還不認輸?”
何情說:“不認。”
江北移開腳,看着何情拿起劍,繼續沖自己揮舞,感覺有些好笑:“你圖什麽?”
何情不理他了,擡手就是一劍刺向江北脖子。江北游刃有餘地揮劍擋開何情的劍,劍鳴聲刺耳。
這小子真難纏。江北有心給何情一個教訓,于是專攻何情的漏洞,劍尖一下下拍打在何情身上,不時挑破他的衣裳。
何情狼狽不堪地躲避着,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敗,但他并不想認輸,除非江北把他打趴下!
江北在與何情的纏鬥中逐漸冒出了火氣,他有些煩躁了,只想趕快結束,于是下手也沒輕沒重起來,一下子刺傷了何情的肩膀。
何情捂着傷口退後一步,利用江北反應過來一愣神的功夫反刺了他一劍,這一劍終于破天荒第一次刺破了他的衣服。
江北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就是這小子在不斷進步。雖然他眼下劍法還很差勁,但他進步的速度足以彌補這一不足。
江北決定速戰速決。他抽身離開何情的攻擊範圍,舉劍砍下去——
砍空了。
何情閃躲的速度比之前更加快,雖然模樣狼狽,但實用。
何情也看出了江北的意圖,于是揮劍迎上他——他要和江北硬拼!
韓暮春慢慢放下了茶杯。江北雖然不算什麽高手,但打敗乃至打傷何情還是綽綽有餘的,眼下劍勢收不住了,必有一人會受重傷。
至于那個人是誰,臺下的人心裏都很清楚。
在江北的劍快要落到何情臉上的那一瞬間,何情突然覺得自己身體一輕,被人抱到了一邊。
他回頭一看,是那個說自己擋住了他視線的男人。
江北一擊落空,心有餘悸,他也怕鬧出人命。
韓暮春則冷冷地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比武的規則是點到即止吧?”
主持人在旁邊說:“是是是,江北犯規了,但……”
韓暮春說:“但何情輸了,走。”
他輕輕巧巧地打橫抱起何情走下臺,将人放在一處空地上。
邊上的人看了他們幾眼,很快不感興趣地移開了眼神去看下一場比武了。
何情咳嗽了兩聲,忽然用袖子捂住嘴,再挪開手時,滿袖子都是鮮血。
韓暮春皺眉:“你受了內傷。”
何情滿不在乎地說:“比武哪有不受傷的。”
韓暮春問:“在臺上為什麽不認輸?”
何情眼珠轉了轉,反問道:“你為什麽要救我?”
韓暮春說:“你還知道我救了你?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沒命?”
何情說:“他不敢殺人的。”
韓暮春說:“他是不敢,但當時場面已經失控了。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麽不認輸?”
何情不情不願地說道:“不認輸,我還能繼續和他打,就能多學一點兒劍法,認輸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韓暮春說:“你來武林大會學劍法?我看你需要一個師父。”
何情說:“不行,我爹娘不準我習武,我還是自己偷學了一點劍法才能來的。”
韓暮春問:“你學了多久?”
何情說:“半個月。”
十四歲開始學劍法,半個月學到這個地步,實屬可塑之才。但韓暮春并不打算鼓勵他,只想代替他父母好好教訓一下他:“以後不可再與人比武了,知道了麽?”
何情說:“憑什麽你說的話我就要聽?你是我什麽人?”
韓暮春說:“救命恩人。”
何情蔫了,小腦袋垂下去:“反正我也沒機會了,從明天起我爹就要教我打理家業,我應該每天都會很忙。”
韓暮春說:“那挺好的,當一個衣食無憂的小少爺,不要再參與江湖事了。”
說完,韓暮春轉身想要離開,衣袖卻被人扯住。
何情期期艾艾地說:“我看你輕功不錯,想必武功也不錯,要不要偷偷當我師父?我會給你很多錢。”
韓暮春說:“我不缺錢,也不想偷偷當誰的師父,你找錯人了。”
說完他離開了比武臺,再也沒理會身後何情的叫喊。
韓暮春回到客棧吃了碗素面,開始看雲來客棧半年來的賬本。
雲來客棧地處城北,有些偏遠,加上廚子水平一般,是以生意也很一般。韓暮春想了幾個盤活生意的方法,在心中默默比較着優劣。
他就指着這間客棧給他養老了,可不得上心點?
望着往來的食客,韓暮春合起賬本,輕輕嘆了一口氣,這是多麽平淡美好的生活啊,遠離了打打殺殺,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幸福。
第二天,韓暮春留在客棧打理生意,沒有去看武林大會。
傍晚時分,一群江湖人士湧入客棧,叫了幾桌好酒好菜放開了吃。
韓暮春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武林盟主已經選出來了,是一個名叫陸決明的年輕人。
韓暮春知道陸決明,那是一個劍客,獨來獨往,沒什麽朋友,沒想到他會一舉奪魁。
陸決明在成為武林盟主之後宣布與魔教勢不兩立,誓要剿滅魔教,還武林一個清明,得到衆人的支持。
在衆人推杯換盞之時,何情跨入客棧。
小二殷勤地迎了上去:“客官是吃飯還是住店?”
何情說:“吃飯。”
何情點了一桌大魚大肉,然後慢慢喝着一杯果酒,問小二:“你們掌櫃的呢?”
小二說:“掌櫃在後廚,您找他有事?”
何情說:“請他出來。”
小二便跑到後廚去請韓暮春。韓暮春本來在看廚子燒菜,聽見有客人找,便披上一件外袍遮住身上的油煙味走到大堂。
何情喝了一口果酒,擡眼看向韓暮春:“要找你還真容易,雲來客棧的掌櫃。”
韓暮春說:“找我做什麽?”
何情說:“坐下說話。”
韓暮春看在他是客人的份上坐下了。
何情說:“一千兩,當我的師父半年,如何?”
韓暮春說:“抱歉,不幹。”
何情說:“一千五。”
韓暮春說:“不是錢的問題。雖然我會一些武功,但我已經退隐江湖了,你也看到了,我現在開了家客棧。”
何情說:“不需要你重出江湖,只要你教我習武就行。”
韓暮春說:“這就是重出江湖。”
何情一時無言,最終他說道:“陪我把菜吃完吧。”
韓暮春于是拿起筷子吃菜。
吃完了飯何情就離開了,臨走之前對韓暮春說如果他改變了主意,随時可以去城東朱雀大街何家找他。
韓暮春看着小二收拾碗筷,心想這小孩還真難打發。
這一天是十五,月圓之夜。韓暮春在後院喝了兩杯酒,看着月亮慢慢轉為血色。
血月!韓暮春攥緊了手中的酒杯。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了,而他對此一無所知。
當夜韓暮春睡得很晚,夢裏還有那一輪血月高懸。
第二天醒來時,韓暮春第一反應就是靜,很安靜。
街上很安靜。雲來客棧毗鄰玄武大街,清晨總會有叫賣聲傳入客棧,但今天沒有了。
韓暮春穿好衣服下樓,看到大堂裏空無一人,小二正在掃地。
韓暮春随口問了一句:“怎麽沒看到客人吃早飯?”
小二說:“誰知道呢,一個個出門了就沒再回來過。”
韓暮春正要出門一探究竟,突然從門外跑進來一個中年男人,臉色慘白:“死……死人了!”
韓暮春心裏一沉,按住中年男人的肩膀:“怎麽了,慢慢說。”
中年男人喘着氣說:“外面……死了……好多好多人!”
韓暮春追問:“怎麽死的?”
中年男人說:“不……不知道!”
韓暮春放開中年男人,走出大堂,走上玄武大街。
他瞬間被血腥氣給淹沒了。
到處都是死人,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街邊是死人,井邊是死人,閣樓上也是死人,韓暮春從未見過這麽多死人。
他忍住胃裏想要嘔吐的欲望,走向朱雀大街。
路邊有人在嚎哭,有人在燒紙,紙錢飄了滿天,有一張吹到了韓暮春胸前。
韓暮春心情沉重,沿路問了兩個人,走到了何府門前。
何府門口死了兩個看門的,門戶大開,韓暮春擡腿從看門人屍首上邁過去。
在後院裏,韓暮春找到了何情。
彼時何情正抱着一個中年婦人的屍身嚎啕大哭:“娘!娘你醒醒!”
哭了一會,他又搖了搖身邊另一個中年男人的屍身:“爹!”
韓暮春走上前,脫了自己的外袍蓋住兩具屍體的臉。
何情仍舊哀哀地哭泣着。
韓暮春等他哭了有半個時辰,才出聲安慰道:“節哀,保重自己身體。”
何情哭道:“我可以去死,只要我爹娘能回來!”
韓暮春無言以對,他不擅長安慰人。
繁花盛開的院落之中,少年的身影孤單而凄涼。
三月初九這一起慘案史稱雲州屠城案,共死一萬一千人,朝野震動,而魔教聲稱對此案負責。
陸決明當機立斷召集武林正派,前往魔教老巢鬼愁關。
而何情,已經跪在雲來客棧外三天了。
韓暮春坐在二樓房中,問小二:“他還沒走?”
小二說:“何小公子都沒有站起來過。”
韓暮春說:“知道了。”
小二悄無聲息地退出屋外。
何情這回意志堅決,一定要拜韓暮春為師,為他爹娘複仇。
韓暮春也堅決不收,只勸他放下仇恨,好好生活。
何情按了按失去知覺的雙腿,繼續挺直了脊背跪在客棧門口。
小二給他吃飯,他便吃兩口,免得暈倒,吃完了繼續跪。
第四天依然如此,第五天依然如此。
到了第六天晚上,何情暈倒了。
韓暮春走出大堂,把何情抱回了二樓房內,放在床上,替他按揉雙腿,又叫小二去熬熱湯。
何情醒來時,就看到韓暮春坐在桌邊,挑燈看劍。
劍名叫暮春,通體墨綠色。韓暮春聽到動靜,轉頭看向何情:“醒了?把湯喝了。”
何情望着床邊一盞熱湯,舔了舔嘴唇說道:“你不收我我就不喝。”
韓暮春說:“好,我收你。”
“真的?”何情高興起來,翻身下床,腿一軟摔倒在地上。
韓暮春起身把他抱回床上,嘆了口氣:“真的,你好好休息,把湯喝了。”
何情立刻端起熱湯一口氣喝完。
韓暮春拿毛巾擦了擦何情嘴角的湯漬。
何情說:“我是不是該改口叫你師父?”
韓暮春說:“不必,叫我暮春就好。”
何情誠懇道:“暮春,謝謝你。”
何情伏在床邊,對韓暮春磕了三個頭,韓暮春受了這個拜師禮,然後将何情扶起來:“跟着我會很吃苦,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何情說:“我不怕吃苦,我怕不能替我爹娘複仇。”
韓暮春說:“複仇的事還需從長計議,我們先下去吃飯。”
何情說:“好。”
兩人下樓吃了飯,然後回到房中,韓暮春從一個包袱裏取出另一把劍,遞給何情:“這把劍名叫非光,你先用着,以後再換更好的。”
何情接過非光劍,愛不釋手地撫摸着:“我會好好保管的。”
何情養了兩天身體就恢複如初了,兩人計劃之下,決定一邊傳授何情劍法,一邊前往鬼愁關。
為此,何情花五天時間變賣了家裏所有的産業,化為銀票,帶在身上。韓暮春也賣掉了雲來客棧,簡簡單單提着一個包袱牽着馬帶着何情離開了雲州。
在出城的時候,韓暮春想過這一切值不值得,答案是值得。何情的眼淚值得,何情的下跪值得,他被打動了,就是這麽簡單。
兩人策馬同行,于午夜時分到達距離寧州三裏遠的荒郊野外。
韓暮春說:“在這裏過一晚,有問題麽?”
何情說:“沒問題。”
兩人背靠大樹,從包袱裏掏出燒餅吃起來,吃完了喝點水囊裏的水就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何情醒來的時候韓暮春正在練劍。
韓暮春練的是拔劍和收劍,他只追求一個快字。何情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正要跟着練,韓暮春卻說:“吃點東西上路吧,到了寧州再教你。”
何情應了聲好,依舊吃了半個燒餅,翻身上馬。
很快,兩人到了寧州城外。驗過通關文牒之後兩人進城,找了家青龍客棧住下,兩個人各住一間房。
韓暮春說:“要向魔教複仇,消息必須靈通,要獲得消息,必須接懸賞,懸賞的獎賞可以換取消息。”
何情問:“怎麽接懸賞?”
韓暮春說:“我去城中打探一下,你留在這裏不要亂跑。”
何情說:“好。”
一盞茶的功夫以後,韓暮春回來了,帶回來一個好消息:他接了個懸賞任務——調查三疊劍法的下落。
三疊劍法已失傳數百年,近期有消息傳出并未失傳,而是秘密地藏在寧州城內某人手中。
何情問:“這個任務危險麽?”
韓暮春說:“并不危險,只是麻煩,要花些時間。”
何情說:“安全第一,其它都是次要的。”
韓暮春轉移話題:“眼下有空了,跟我來練劍。”
兩人來到後院之中,韓暮春先糾正了何情持劍的姿勢,然後教他拔劍和收劍。
何情在院中練習着,韓暮春便坐到一旁喝茶。
一下,兩下……兩百下,兩百零一下……
直到何情練習了一千次,韓暮春才讓他休息一會,喝口水繼續練。
韓暮春要讓他的身體永遠記住這個感覺。
何情咬牙苦練,既不喊累,也不停手。漸漸地,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到眼前只剩殘影。
“好了。”韓暮春說,“今天就先到這,按摩一下胳膊去休息吧。”
何情說:“好。”他的胳膊已經酸到擡不起來了。
韓暮春說:“這幾天你有空就練,練會以後我教你劍招。”
說完,韓暮春離開客棧,前去調查三疊劍法的下落。
這天晚上韓暮春沒有回來,何情閉着眼在床上躺了很久都沒有睡着,索性穿好衣服出門閑逛。
何情走在街上,看到很多人都往一個方向走,便向一個路人打聽道:“這些人都去做什麽?”
這人說道:“你是外來的吧?今天這兒有廟會。”
廟會熱鬧,正好驅散何情的孤獨。何情跟着人群向前走去。
突然,一個身強體壯的男人抱着個嬰兒從何情身邊跑過,不遠處一個老婦人大叫起來:“孩子!他搶走了我的孩子!”
何情立馬追上那個男人。
男人跑得很快,專挑拐彎抹角的巷子跑,何情險些跟丢。
跑到巷子快出口的地方,一支箭淩空而來,射中男人的膝蓋。
男人慘叫一聲,跌倒在地,襁褓中的嬰兒在地上滾了兩滾,大哭起來。
何情追到了男人,也看到了那支箭的主人——一個身穿官服的少年站在巷口,手持弓箭,冷冷地盯着地上的男人。
何情抱起嬰兒晃了晃,試圖哄好他。官服少年對何情說:“你把孩子還回去,我帶人回衙門。”
何情說:“好。”
官服少年押着一瘸一拐的男人離開了。何情抱着嬰兒回到剛才那條街上,找到老婦人,把孩子遞還給她。
老婦人對何情千恩萬謝,何情心裏只想着那個官服少年。他擺了擺手離開了,找了個馄饨攤坐下吃馄饨。
何情吃完一大碗馄饨之後,有個人坐在了他對面,對老板說道:“來三兩馄饨。”
何情擡頭一看,正是官服少年。
官服少年也認出了何情,說道:“是你。”
何情說:“我叫何情。”
“我叫沈郁。”官服少年說,“剛才謝謝你幫忙。”
何情說:“哪裏哪裏,是你緝拿賊人有功。”
馄饨很快端了上來,沈郁拿起勺子喝湯:“聽你口音是雲州人?”
何情說:“我口音這麽明顯麽?”
沈郁說:“我見的人多了去了,聽得出來。”
何情說:“這樣啊,我确實是雲州人。”
沈郁說:“節哀。”
何情奇道:“你怎麽……”
沈郁說:“雲州屠城案天下皆知,我想你總有一兩個親友死于非命吧。”
何情說:“是我爹娘。”
沈郁再次說道:“節哀。”
何情眼睛一酸,幾乎就要流下淚來:“已經過去了。”
沈郁說:“等我吃完馄饨,我們一起走走?”
何情說:“好啊。”
沈郁吃完了馄饨,何情搶着替他結了賬,兩人慢慢走在街上,沈郁給何情講起了護城河的故事。
走到一處街角時,沈郁擡頭沖老槐樹上說:“下來。”
一個白衣少女從天而降,落在沈郁懷中。何情定睛一看,是武林大會上見過的阮靈犀。
阮靈犀卻并不認得何情,她大大方方地站到何情面前,說道:“你好。”
何情說:“你好,我叫何情,我知道你是阮靈犀。”
阮靈犀也不問他是怎麽知道的,手指勾了勾自己一縷頭發,對沈郁說:“今晚去誰家?”
沈郁說:“我家,何情你來麽?”
何情問:“去做什麽?”
沈郁說:“幾個朋友聚一聚。”
何情說:“我去。”
沈郁帶着兩人回到自己家中,這是一棟三進三出的院子。
何情說:“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資産……”
沈郁說:“我是個孤兒,老沈撿了我,讓我跟着他當了捕快,他去世以後房子就留給了我。”
何情說:“抱歉……”
沈郁笑道:“已經是過去很久的事了。”
忽然一陣琴聲傳來。
沈郁帶着兩人來到院中,一個人正背對着他們彈琴。
過了一會兒琴聲停了,這人轉過身來,正是司明修。
何情想起司明修的內力,心向往之:“司公子好琴藝。”
司明修倒是認出了何情:“是你,你不是雲州人麽,怎麽跑到寧州來了?”
何情說:“說來話長……”
沈郁不願何情傷心,岔開了話題:“我的酒該釀好了,今天就取出來喝如何?”
司明修說:“好啊,喝你一口酒要等三年,快快拿來。”
沈郁拿了把鐵鍬,從樹下挖出三壇酒,拍開封泥給四人一一滿上:“今天不醉不歸!”
何情猶豫了一下,還是喝了:“不醉不歸!”
這自釀的酒後勁十分大,何情喝了三杯就上頭了,臉紅紅的坐在一邊。
剩下三人中,阮靈犀酒量最好,司明修次之,沈郁最差。
四人都喝高以後,司明修彈起了琴,阮靈犀唱起了歌,鬧了一個時辰,四人相互攙扶着回房睡覺。
第二天,何情頭痛欲裂。他再也不想喝酒了,喝酒一時爽,事後悔斷腸。
阮靈犀已經起來了,房間的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三碗熱湯。何情喝了一碗,慢慢緩過勁來。
剩下兩人很快也打着呵欠醒了過來,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大笑起來。
何情說:“我該回去了。”
沈郁說:“吃個早飯再走?”
何情說:“不了,我有空再來找你,或者你來青龍客棧找我,走了,回頭見。”
何情有些心虛地溜回青龍客棧,一跨進大堂就看到韓暮春正在門口的位置上喝粥。
韓暮春輕飄飄瞥了他一眼,說道:“回來了?坐下吃飯。”
何情乖乖坐下,端起粥喝了一口,被燙了一下。
韓暮春這才問道:“昨天晚上去哪兒了?”
何情老實交代了昨晚的經歷,末了強調道:“我沒跟他們提你……也沒說我們是來幹什麽的。”
韓暮春說:“其實你說了也無所謂,如果你當他們是朋友的話。”
朋友?何情琢磨着這個陌生的字眼,逐漸安下心來——暮春沒有追究他的意思。
兩人相安無事地吃完了早飯,韓暮春說:“我已經查到了三疊劍法在一個老人手中,如有必要我會走訪全城老人,這兩天你不妨跟着沈郁,他有官府背景我放心。”
何情說:“好。”
韓暮春替何情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襟,然後便離開了客棧。
何情胳膊酸得厲害,想來一時半會是練不了劍了,索性去找沈郁。
沈郁站在家門口,一個捕快正在同他說話。何情回避了一下,等那個捕快走了才上前打招呼。
沈郁說:“既然來了,就陪我去案發現場看看吧?”
何情問:“什麽案發現場?”
沈郁說:“殺人案。”
城外有一間茶攤,攤主是個姓韓的老頭,膝下有個孫女。今早韓老頭被殺了,他孫女抱着他不撒手,還是路人前來報的案。
沈郁和何情走到茶攤附近時,幾個捕快已經清了場,只留下韓老頭、韓老頭的孫女以及幾個茶客。
沈郁走上前,問道:“你就是韓老的孫女,韓彩彩?”
韓彩彩?何情心裏一驚,想起比武臺上桀骜的韓彩彩,內心有一絲同病相憐的悲恸。
韓彩彩抹了一把眼淚,說道:“是我。”
沈郁說:“請你松手,讓我們的仵作做個屍檢。”
韓彩彩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看着仵作将韓老頭搬到桌上檢查。
“身上多處劍傷,但都不是致命傷,此人應是死于中毒。”仵作說道。
沈郁問:“什麽毒?”
仵作說:“一時查不出來。”
沈郁說:“慢慢查。”
沈郁開始盤問那幾個茶客有沒有看到可疑的人,衆人都說沒看到。沈郁沉思片刻,突然從桌腳捏起一小撮白毛,他點起火折子燒了一半白毛,确認是兔毛。
“不用看了,是我的。”一個少年撥開人群走出來。
沈郁問:“你是?”
少年說:“我是劍閣弟子原野,案發時我在場,和那幾個人打鬥過,但我輸了。”
沈郁問:“你為什麽要走?又為什麽回來?”
原野說:“我奉師命下山,此行不欲陷入事端,但又良心不安,因此返回。”
沈郁說:“你可知你有最大的嫌疑?”
原野說:“我知道,我會配合查案。”
沈郁說:“說說那幾個人的樣子。”
原野說:“都穿着黑,戴着黑色面紗,來路不明,看不出武功路數。”
沈郁說:“還有呢?”
原野從懷中取出一塊黑布,遞到沈郁手中:“沒了。”
沈郁捏着那塊布聞了聞,聞到一股硫磺的氣味:“在此案查明之前,你不能離開寧州。”
原野說:“好。”
“走吧,這邊沒什麽可查的了。”沈郁招呼何情,“我們回家休息會。”
何情跟着沈郁回到沈宅,沈郁教他練了一會兒弓箭,然後便到了午飯時間。
正吃着飯,門外突然闖入一隊官兵,将兩人團團圍住。
領頭的人說:“把沈郁抓起來!”
何情猛地一拍桌子:“誰敢!”
沈郁按住何情的肩膀,問道:“我犯了什麽事?”
領頭的人說:“你私受賄賂,包庇賊人,人贓俱獲!”
說着一掀沈郁的床鋪,露出被褥底下三根金條。
沈郁臉色大變:“有人栽贓我!”
領頭的人說:“到衙門裏說去吧!”
何情沒有帶劍出來,就算帶了也攔不住一群人,因此只能眼睜睜看着沈郁被綁走。
何情也不知道阮靈犀和司明修家在哪兒,只能守株待兔等在沈宅,夜裏兩人前來之時才得知此事,距離沈郁被抓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時辰。
阮靈犀咬着手指說:“這件事很蹊跷,應該沒人費心栽贓一個捕快,那只能是為了栽贓他‘包庇’的那個人。”
司明修說:“當務之急是救沈郁出來,大牢裏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怕他們嚴刑逼供。”
何情說:“我們該等到衙門提審麽?”
阮靈犀說:“不,變數太多,那時候已經晚了,我們要劫獄。”
當晚,月黑風高。阮靈犀揣着一籃子糕點走進大牢裏,悄悄往獄卒手裏塞了塊銀子:“大哥行行好,我給沈郁送點兒吃的。”
獄卒收下了銀子:“動作快點。”
阮靈犀走到牢門前,隔着一扇門将糕點一塊一塊遞過去。
沈郁接了糕點,用紙包着放在地上,對阮靈犀說:“不是我。”
阮靈犀說:“我知道。”
她拔下頭上一枚白玉簪子,遞給沈郁:“你還記得這個麽?這是你親手做了送給我的簪子。”
沈郁說:“記得。”
阮靈犀說:“你留着當個念想,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阮靈犀跟在獄卒身後出了門,沈郁攥着簪子默默不語。
在他身後,一個人在草席上動了動。
沈郁說:“原野,吃糕點麽?”
原野就是那個被“包庇”的人。
原野說:“不了,我不餓,只想快點出去。”
沈郁說:“想快點出去,就替我把把風。”
原野問:“把什麽風?”
沈郁沒吭聲。他把簪子一把掰斷,從中掏出一根粗鐵絲,開始捅鎖眼。
原野說:“你這樣做,等于認罪。”
沈郁依舊沒吭聲。鎖被打開了,沈郁把它輕輕合上,耐心等待午夜的來臨。
午夜時分,獄卒趴在桌上睡着了。沈郁輕手輕腳推開牢門,走了出去。
原野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出去。
兩人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迅速奔跑,一口氣跑到青龍客棧才停下來。
阮靈犀、司明修和何情正在房中等他們。
除此以外,還有一個人坐在牆角。
沈郁問道:“韓彩彩?你怎麽來了?”
韓彩彩說:“我來看看牽扯到這個案子中的人。”
沈郁說:“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查清楚的。”
韓彩彩說:“你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抓緊吧。”
沈郁說:“韓彩彩,你想一下,你爺爺最有可能因為什麽被殺?”
韓彩彩思考了一下,說道:“不知道。”
沈郁說:“有件事過了你的腦子。”
韓彩彩說:“我說了不知道。”
阮靈犀出來打圓場:“她說了不知道就別逼她,我們從別的地方下手。”
別的地方?什麽地方?毒?那塊布?還是那三根金條?線索很多但又好像毫無頭緒。
沈郁開始分派任務:“阮靈犀你在世家貴族之間打聽消息,司明修你去秦樓楚館,原野你跟你師父聯系,何情你保護韓彩彩,都清楚了麽?”
衆人紛紛說道:“清楚了。”
沈郁深吸一口氣:“散會。”
次日一早,阮靈犀主動跟父親提出參加世家公子們的聚會。
阮靈犀是庶女,阮父對她最大的期待就是能把她嫁個高門,因此欣然準許。
今日聚會在許如毅家舉行,主題是流水曲觞,人工挖掘的溪水中放一只小小的木杯,流到誰面前誰就表演才藝或喝酒。
阮靈犀端坐溪邊,在她背後是一大片花叢,百花争豔,人比花嬌,許如毅看癡了。
木杯流到許如毅面前,坐在許如毅隔壁的錢鑫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回了神。
許如毅說:“輪到我了,我給大家寫一幅字吧。”
他展開紙筆,寫了一首詠春的詩,筆力遒健,渾不似他的年紀,衆人紛紛喝彩。
第二次木杯流到了阮靈犀面前,阮靈犀唱了一首歌,衆人又是喝彩又是鼓掌,還有人打聽這是誰家的女兒。
阮靈犀覺得有些無聊,因此在木杯再次流到自己面前時選擇了舉杯一飲而盡,然後借着醒酒之名離開了溪邊。
許如毅跟在她身後,走在花園裏,攔住了她的去路:“阮姑娘喝醉了麽?”
阮靈犀瞥他一眼,說道:“沒有。”
許如毅說:“沒有就好。阮姑娘這是要去何處?”
阮靈犀說:“随便走走,許公子不必跟着我。”
許如毅說:“我見阮姑娘面有憂色,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事?”
阮靈犀說:“我有一個朋友,爺爺被奸人殺害,衙門查不出來,我為此而憂心。”
許如毅說:“可是城東茶攤殺人案?”
阮靈犀說:“你知道?”
許如毅說:“我不僅知道,還知道一些內情。”
阮靈犀問:“什麽內情?”
許如毅說:“我父親與衙門有些交情,酒桌上聊過幾句,說是這個案子裏的毒藥乃是魔教的毒。”
阮靈犀說:“原來如此。”
許如毅說:“你若是實在擔心,我再托我父親去打聽打聽。”
阮靈犀說:“不勞煩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阮靈犀回到客棧,将毒藥的事告訴沈郁。
沈郁揉了揉額,事情牽扯到魔教就麻煩了很多,也許不是他們幾個能應付得了的了。
另一邊,司明修帶了何情去喝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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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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