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1(一更)
12.11(一更)
第二天董靈醒過來的時候,顧清蘅已經幫她換了件棉麻褂子,服服帖帖穿在身上,她微微往裏側了側,顧清蘅的臉近在咫尺,她幾乎是下意識伸出手,指腹狀似無意地摩挲過他的眉眼山根,他鼻息平緩,眼睫濃密,當她掠過他唇颔,從他喉結上頓了頓,昨天晚上的情景似乎歷歷在目。
他懵地睜開眼,眸光裏還染着晨光。
董靈一時間動作一滞,還沒來得及收回手,她指尖一熱。
顧清蘅在她手背上親了親。
“我昨兒夜裏,”董靈睡眼惺忪,連帶着說話都有些含糊不清,顧清蘅和她挨得很近才聽清楚下半句,“是不是倒頭就睡?”
顧清蘅唇線微抿。
董靈也反應過來,估摸着是折騰他照顧了自己大半宿,心底當然過意不去:“你跟着我,夜裏總是要受不少罪。”
她這話才說出口,顧清蘅忽然松開本來把玩着她指尖的手。
董靈頭還有些沉,應該是宿醉的緣故,一開口盡是得罪人的話,仔細一琢磨,自己都覺得這話太不妥當,不但她成了流裏流氣的惡霸,顧清蘅好像還被她變着花樣欺負了似的。
董靈頭發絲軟,往往睡一覺起來難免蓬頭垢面一團糟,顧清蘅只覺得俏皮,他知道她一向在外頭場面話說得比誰都漂亮,所以他一度很樂意聽她在自己面前犯渾,唯獨這回不同,她這話實在太有歧義,他很想告訴她,其實自己的自控力還沒有好到她以為的地步,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差,尤其是一醒過來,她在自己懷裏。
顧清蘅一邊有意揶揄她,一邊又不想讓她發現自己的異樣:“以前怎麽不見你這股子客氣勁兒?”
“過去和現在能一樣麽?”董靈當即矢口否認,“那時候想你多注意我,總要受點挫,要臉面有什麽用,又不是想和你拜把子做兄弟,客客氣氣做什麽。”
“現在可不同,我這是敬重你。”往他額上一抵,發現他體溫燙得厲害,脫口而出,“該不會是我害你着涼了吧?”
“不是。”顧清蘅聲音低沉,捋過她的發梢,覆在她耳廓上,下一瞬毫不留情地挪開手,鐵藝床“咯吱”一輕,他已經起身。
“要不要上薛大夫那裏看看?”董靈剛開始一頭霧水,試探的口吻,逐漸後知後覺回過味來,哽着喉不再提這茬,犯失憶症似的,在他跟前更是裝傻充愣。
任由董靈旁敲側擊,變着法兒的挖坑套他的話,顧清蘅每每都是顧左右而言其他,要麽就上前捏一把她的臉蛋,至于昨兒夜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始終不肯告訴她。她多少也有點數,顧清蘅光憑一張臉足以讓人五迷三道的,說不定昨兒夜裏自己又沒剎得住手。
不知不覺,顧清蘅回江東洲的十五天就這樣過去。
期間有一回董靈走在巷道的青石板上,迎面遇上顧老和自己擦肩而過,她主動和顧老打了聲招呼,顧老朝她點了點頭,才經過她沒兩步又着急忙慌地調頭追上來,他好歹也給人授了大幾十年的課下來,向來講話都是有條不紊,一個唾沫一個釘,生平頭一回磕磕絆絆地開口,問她顧清蘅的現狀,她據實告訴他。
顧老吹胡子瞪眼“嗯”了一聲,顯然還有幾分不高興,“他真去做那下九流的行當了?”
董靈其實覺得下九流這詞挺紮耳朵的,大家都是堂堂正正的人,非要分出個高低貴賤來。
有的人辛辛苦苦大半輩子,跻身到上九流當中,恨不得脫胎換骨,就像塑了座金身似的,到頭來還不是一輩子稀裏糊塗的過。
顧老朝她擺擺手:“你回吧,”背過身,聲音渾厚,“別和他說我在你這兒打聽過。”
送顧清蘅上船的這天,董靈和他站在碼頭上說了很久的話,都是些不着四六的打趣,一點兒也沒有上一回離別前的黏糊勁,畢竟一回生二回熟。驕陽似火挂在正空中的頭頂上,晃得董靈眼睛都隐約睜不太開,顧清蘅大手一揮,掌心蓋在她額上,在她眉眼上投出一道陰影。
“你要不要臨走前去看看顧老?”董靈狀似無意的問他。
顧清蘅似乎朝顧老家的方向張望了一眼,董靈朝他眨了眨眼,她不準備瞞他,“我會去看你的。”
她說這話的口吻實在輕描淡寫,顧清蘅卻牢牢記在心上,只要是她說的每一句話,在他聽來都是金玉良言。
董靈則買了第二天的船票去汴京城,程伍一跟着她,美名其曰當保镖。
她這回來汴京城,是辦正事的。畢竟她也不是沉迷男色,無法自拔的人。徐晃眼皮子太淺,一輩子把自己局限在區區一個江東洲。
她打定主意想在汴京城站穩腳跟,總得有塊敲門磚,安身才能立命。手上的生意一一核對下來,除了江東洲得天獨厚的池鹽這塊香饽饽之外,還涉及到漁業,同樣也是走水路倒賣到汴京城來。
要知道,在這個世上,做任何事,都要靠山。
徐晃當時一出事,遠在汴京城的霍明澤自然也收到風聲。
霍家能夠坐穩四大名門之首的位置,霍明澤功不可沒。
放眼整個汴京城,對董靈的行程了如指掌卻不止霍明澤一個。
韋二爺在做生意這一塊顯然胃口不大,早已壟斷香水市場,安居樂業快活得很,犯不着再淌渾水。
沈家麽,野心勃勃,奈何氣候不夠,相比霍明澤,沈沾過分草包了些。
反而排行老四的喬邴業這些年來養精蓄銳,一直暗地裏和霍家較勁,越來越明目張膽的架勢,他又長霍明澤一輩,都說姜還是老的辣,這話果真是不假的。
今時不同往日,江東洲的池鹽生意大洗牌,都被董靈攥在手裏呢。
喬邴業難免動了這方面的心思。
同行相輕,他手底下的于輝不樂意了。
于輝今年快二十三,從小也算家境優渥,只因為他家世世代代都可以吃老本,傳家寶就是一口百米的深井,從井裏取出來的不是塊狀的鹽,而是又黑又濃的鹽鹵。把這種鹵水放到大鍋中煮,直到熬出白花花的鹽。
說到底也比不上老天爺的鬼斧神工。
從董靈剛到汴京城,入住錦元酒店後,于輝沒睡過一天安生覺,幸虧喬邴業身邊的親信肖偉平時在自己這裏刮了不少油水,關鍵時刻派上用場。
喬邴業指名道姓要見董靈,肖偉沒辦法,只怪自己以前貪小便宜,豁出去都要幫于輝,裝模作樣守着點在錦元酒店蹲人,回去打馬虎眼,添加加醋說是董靈心比天高。
趕早不如趕巧,于輝做二十三歲生日宴,在興豐樓的會客大廳辦晚宴,他這一代人都崇洋,更何況于輝在汴京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
像喬邴業那樣的人,骨子裏大多瞧不上于輝一類的小資産階級。
于輝故意多發了一份請帖,錦元酒店董靈收。
生日宴當天,于輝人模狗樣穿一身西裝,等董靈一進來就朝她發難。
他覺得董靈雖然有些自以為是的小手腕,但是出身擺在這邊,沒見過什麽世面,到時候還不是任人揉捏。
董靈氣定神閑推門進來,一時間四下鴉雀無聲,不約而同地打量起傳聞中的董老板來。
她耳鬓上別串珊瑚發卡,勾勒精致的眉梢,剪裁修身的玉色絲絨旗袍,儀态甚至比汴京城那些所謂的名媛還要好上一大截,細高跟踩在瓷地板上連一絲多餘的聲音都沒有。
于輝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正事,她越從容,他越忐忑,連之前整理的措辭都忘了七七八八。
“喬四爺幾次三番都請不動你,說到底汴京城你也只是初來乍到,憑什麽拿喬?”
于輝打的好算盤,輕飄飄一句話把她推上風口浪尖,有意數落她目中無人,要她背上不識好歹得罪喬四爺的罪名,這是想堵她的後路。
董靈挑了挑眉,于輝既然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他不敢編排喬邴業,說明喬邴業真的派人來請過自己好幾回,偏偏她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于輝在裏頭有意攪混水,分明是想挑撥離間。
董靈索性将計就計。
“你知道什麽叫拿喬麽?”順手從桌面的托盤上拿過晶瑩的高腳杯,杯口朝于輝的發膠上一傾,葡萄酒稀裏嘩啦從他發末淌向四面八方,染紅于輝襟領上的白襯衫,最終浸在他棕色的西裝裏,董靈一字一頓道,“這才叫拿喬。”
“凡事都得講究個根據,以後可別再胡咧咧給人戴高帽子,你到頭來就是個素材而已,明兒平安報社的頭條都不寫四大名門,于老板好大的威風,正好也讓喬四爺評評理。”
眼睜睜看着于輝抹了把臉,愈發紅光滿面的模樣,董靈眉眼一彎,“就像于老板剛剛說的,喬四爺幾次三番請的人是我,你都是上趕着巴結,要是到時候我和喬四爺說,我手裏的池鹽生意讓他三分股,他會不會直接舍棄你?”
于輝擡着西裝袖口去擦下巴滴着的葡萄酒,他現在狼狽不堪,也不在乎面上過不去,他擺了場鴻門宴,本來想給設計給董靈個下馬威,結果被反将一軍。
他越想越氣不過,什麽下三濫的招數都使出來,她讓自己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下不來臺,他也不讓她好過:“那還得看你今兒走不走得出興豐樓。”
于輝朝身後的一幫灰不溜秋的夥計招了招手,半天也不見動靜。
直到外頭傳來一陣嘈雜。
“霍家軍的飯碗還是董老板賞的,即便如于老板所說,董老板抹了喬老四的面子,也輪不到你來收拾她。”
人群中讓出一條道來,軍裝筆挺的霍明澤邁着沉穩的步伐走過來,胸肩上挂着林林總總的勳章。
“老總,” 董靈笑得玩世不恭,迎上霍明澤睥睨的視線,“您哪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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